这几日正是几位皇子成绩考核的时候,祁酌作为太傅要操心的事情不少,听了罗升的话,他只说届时知会自己一声,便先进了府。
罗升想起来今日公主殿下身旁的那侍女过来时的模样,他就吓得两腿打颤,原来上次来的人就是公主啊。
约莫到了晚饭的时候,子桑蕴便带着人大大方方进门来了,她上身穿着远山紫的乌金云秀衫,下着月白软银轻罗裙,眼眸弯弯,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没想到新邻居就是她,祁酌扶了扶额,就连声音里都透露着疲惫,“臣参见公主殿下。”
子桑蕴手里拿着一柄娟扇,上边绣着扑花的蝴蝶,她走近,便有一阵香风过来,“见到我,祁太傅是不是很意外?”
何止是意外可言,祁酌叹口气,“的确是意外,公主殿下为何突然搬了过来?”
子桑蕴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很直接就道:“因为我想离太傅近一些,就搬过来了,难道不行吗?”
祁酌:“公主殿下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他还未换上常服,坐在罗圈椅上,阴沉沉的光中,只有他身上透出一线明亮,引人忍不住多看一会儿。
小公主摇着扇,力度不大,扇起来的香味却是一阵阵儿往人鼻子里钻,这香是子桑蕴特意挑出来熏一熏他的,比较浓郁艳俗的香味。
因为坐在一方的缘故,又要答话,祁酌的视线便落在她的扇坠子上——一个串水晶珠编的小金鱼,又随着她摇扇的动作往上。
‘噗’的一声,伺候的人将屋里的灯都点了起来,两人的目光撞上,又都飞快收回。
太傅府内伺候的都是一些小厮,就连来奉茶的都是男子,子桑蕴想了想,含笑道:“为何太傅府上都是小厮在伺候?难道丫环伺候的不是更细心一些么?”
她只要问问题,便永远意有所指,祁酌回道:“府上人少,需要做的活也不多,更没有什么精细的事情要做,有几个小厮洒扫就够了。”
子桑蕴的右手搭在茶几上,往他的方向偏了偏,料定他会觉得这个问题唐突,“那铺床叠被呢?也是小厮来?”
她伸出纤细的指,落在他茶盏的托盘上,指甲上的蔻丹越发衬的指尖如水葱一般白细。
祁酌不着痕迹往另一边挪了挪,“这些活远山都能做,劳烦公主挂心了。”
“可是有个人知冷知热才是好啊,”见他挪了,子桑蕴忍住笑意,“等到你我成亲了,这些事我都来替你做,太傅,你想不想快些成亲?”
祁酌脑仁疼,他喝了一口茶,才回话道:“何时成亲全凭皇上做主,臣没有想法,再者这些事情臣可以自己做,不必劳烦公主殿下动手。”
子桑蕴暗示他,“外界一直传闻我很骄纵,其实不是这样的,唉,真是有嘴也说不清,和我成亲你怕不怕?若是你怕,我帮你找父皇求求情啊?”
祁酌看向她,“臣还想多活几年,并不觉得公主殿下骄纵。”
子桑蕴一噎,悻悻站起身来,“好吧,那我先走了。”
她又觉得自己这么快便败下阵来有些丢脸,于是回身,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里映着祁酌端坐的身影,然后露出个依依不舍的表情来,这才慢慢离开。
本来子桑蕴是君,祁酌是臣,他应当送一送才是,可他现在头疼的厉害,子桑蕴一走,他就叫人把门落了锁。
茶案上遗落了一把扇子,小金鱼挂坠鼓着肚子在空中晃晃悠悠,祁酌失笑,想起来子桑蕴上次遗落的那根珍珠钗,上前捡起扇子,负手慢慢走回了自己的院落。
太傅府外,白雨还在愤愤不平,“奴婢看那祁太傅压根没把公主您放在眼里,您都那么主动了,他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子桑蕴用帕子掖了掖额角,“他没反应才好,要是当真大晚上寻过来了,我一定叫人将他打一顿。”
白雨还是嘟囔,“反正他就是做的不对。”
在她心里,自家公主就是天仙一样的存在,莫说这么主动了,就是站的远远地勾勾手指,那些男子们就要屁颠颠跑过来上下服侍才对,但凡脚程慢了些都是对公主的不尊敬。
在太傅府左边是定远侯府,定远侯是穆文帝很信任的重臣,子桑蕴打算等明日了请定远侯夫人来府上坐一坐,好歹搬到了一条街,不见见说不过去。
正想着,有人说话的声音传过来。
“新搬来的人是谁?怎么这么多天我都没听娘他们说过。”
子桑蕴移眸看去,见到了定远侯府前正和两个随从说话的梁三。
她们两个女子站在太傅府门前也很引人注门,梁三也看过来,便见到了蒙蒙夜色中,正凝着自己的元安公主。
他心口一颤,不会是来找自己的吧……
仿佛是为了验证他的猜想,子桑蕴抬步朝这边走来,她紫色的裙摆在梁三心里轻撞着,若不是有人搀扶,他恐怕早已经瘫软在地。
其中一位认得元安公主的小厮天瑞抖得和筛子一样,“公、公子,要不小的扛着您跑?”
梁三努力挺直了背脊,“不跑,我要看看她想做什么。”
子桑蕴只走了两步便停下,身旁的白雨小着步子跑过来,没什么好气地道:“梁三公子,我们公主新搬过来,日后就是邻居了,所以想请侯夫人明日中午入府坐坐。”
梁三咽了咽唾沫,“公主殿下为什么搬过来?”
白雨得了吩咐,往身旁的太傅府扬了扬下巴,“诺。”
梁三看过去,脑袋里轰的一声炸开,竟、竟然是为了自己!
白雨对这位有眼无珠的梁三公子没什么好气,回完话后便跑到自家公主旁边道:“公主,那梁三公子就是个憨的。”
子桑蕴点了点这丫环的额头,“少说些吧,叫侯府的人听见了多不好。”
白雨瘪瘪嘴,只得不再说话。
梁三魂不守舍地回府同侯夫人说了这件事,然后面带惊疑地道:“娘,公主好像还没忘了我!”
正在喝茶的侯夫人一口茶呛在嗓子里,咳的面色涨红,教训儿子道:“你少说胡话,是不是想你爹给你另一条腿也打折了?”
梁三一缩,但言之凿凿的,“她搬过来就是为了我!”
侯夫人无奈,试图让他认清现实,“太傅府就在咱们隔壁,公主搬来只可能是为了祁太傅,你不要想一些有的没的,现在也不是做白日梦的时候了,快回院子歇息去吧。”
梁三本还想争辩,听下人通报说侯爷回来了,连忙跑回了院子。
回院子躺在床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乱的要命,虽说元安凶了点,但女人家有点小性子是正常的啊,她还长得这么好,还一心只想着自己……
唉,梁三叹气,他真是害惨祁太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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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祁酌如常入宫,方走出府门,便看见了停在门口子桑蕴的马车。
分明四月里的天已经亮的很早了,他却无端感觉眼前暗了一下。
这时,子桑蕴笑吟吟从车里探出头来,“祁太傅,要不要乘我的马车一起进宫?”
祁酌淡漠地回答,“不必了,臣走过去不消两刻钟就能到,不敢劳烦公主。”
难得起个大早,子桑蕴并不想浪费,她从马车上下来,“那我与你一起走吧。”
祁酌闭了闭眼,决定明日再早起一刻钟。
他每日走的那条小巷很窄,只能容一个人同时通行,子桑蕴虽说来过一次,但上次是站在巷子口,没有真正走进来过,她踮着脚尖又提着裙摆才没有踩上偶尔巷子地面的小滩积水,只是裙摆上蹭了些灰土,折损了颜色。
祁酌听着身后几乎就贴在自己背上的呼吸声,步子加快了一些。
这条巷子七拐八弯的,又没有什么分岔的路口,见他越走越远,子桑蕴心底害怕,后悔只自己一个人跟上来,于是小跑着追上去。
可能是跑的太快了的原因,在前面又出现一滩积水时,她提着裙摆纵身一跃,直直撞在了祁酌的背上。
两人一起停住步子。
祁酌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去。
子桑蕴捂着鼻子,眼里蓄起了泪花,低着头躲避他的视线。
她难得有这么安静的时候,祁酌瞥见她眼睫上的润意,叹口气,“撞疼了?”
到底只是个刚及笄的孩子,他和一个孩子计较什么?
子桑蕴飞快擦了一下眼睛,带着哭腔道:“不疼。”
她抬了下眼,见祁酌只看着自己,没有丝毫请罪的意思,松开手露出撞红了的鼻尖,逞强不下去了,哭道:“都怪你,你走这么快做什么?疼死我了呜呜呜……”
她仰面哭着,泪珠沾湿长睫,落在莹润的面颊上,梨花带雨,看起来好不可怜。
这么一个千娇万贵的小公主,撞了一下哭一哭也是应该的。
祁酌微弯了弯腰,趁她哭时又仔细看了下那通红的鼻尖,安慰她道:“没撞伤,快别哭了。”
子桑蕴不听,心里越想越觉得委屈,要不是这该死的婚约,她何必降低身份来在这人面前自讨没趣。
见她越哭越凶,祁酌吓唬她道:“这巷子里有野猫,最爱抓人。”
子桑蕴哭声一噎,泪洗过后小鹿般澄澈的眸子望向他。
祁酌转过身,“公主殿下继续哭吧,臣点卯要迟到了,恕不奉陪。”
要是平时,子桑蕴绝不怕什么野猫,但是今日她孤身一人,若是祁酌也走了,野猫抓在她的脸上,那以后就没法见人了……
听见脚步声又响起,祁酌微微偏头,看见她的裙摆,极浅笑笑,继续目不斜视往前走。
走出巷子口,马车也才刚到没多久,白雨从车上下来,见到自家公主泪汪汪的模样,心头警铃大作。
子桑蕴拉住白雨,瞪了祁酌一眼。
祁酌没看见般走进了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