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谁人都看得出来,绪风这是有心挑衅。
祁酌站定,似乎认真思考了一番,然后答道:“没兴趣。”
闻言,在前引路的何嬷嬷松了口气。
绪风愣在原地,不对啊,按道理来说,被他这么挑衅过后是一个正常男人都忍不住的。
见祁酌离子桑蕴所在的花厅越来越近,绪风一急,上去抱住他的胳膊耍赖,“太傅,学生就想和您玩投壶,您答应学生吧!”
祁酌扯扯衣袖,扯不出来,只得道:“你想怎么玩?”
绪风松开他,“就按平时的玩法,一人八支矢,投中一支五分,第一支便中得十分,第一支贯耳得十五分,贯耳十分,若是一支也不中……”
绪风没再多说,笑了笑表达自己的意思,仿佛是料定太傅不会玩投壶。
看今日这个架势,祁酌若是不顺他的意怕是不行了,不过这样也好,祁酌侧身对何嬷嬷道:“学生有请,我实在是难以推辞,怕是不能去见公主殿下了,还请嬷嬷你代为转告一声。”
何嬷嬷比谁都要为难,本想再劝劝,见绪风已经拉着人走了,只得苦着脸去回话。
子桑蕴在花厅等了许久,早就有些不耐烦,在她身后扮作丫环模样的朝乐递给她一块马蹄糕,“尝尝这个,怎么感觉比宫里做的还好吃,怪弹牙的。”
子桑蕴接过来咬了一口,点评道:“是不错,也不腻。”
终于等到何嬷嬷的身影出现,子桑蕴将咬了一半的马蹄糕放下,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又站起身来,为了彰显自己的期待,她还特意往外走了两步。
但来的只有何嬷嬷一人,子桑蕴心底有些怒气,这个祁酌未免太过托大,竟然将她都不放在眼底。
见状,何嬷嬷连忙解释了一番,听完前因后果,子桑蕴有些讶然,“投壶?绪风拉着太傅去投壶了?”
何嬷嬷擦了擦额上的汗,生怕公主要因此与未来驸马爷心生间隙,和稀泥道:“是啊,那绪小将军硬是拉着太傅的袖子不放,太傅没办法了禁不住他求,只得先过去,约莫没多久就能来见您了。”
子桑蕴问朝乐,“太傅投壶,你想不想去看看?”
朝乐摇头,“宴会上人多眼杂,万一谁认出我来了告诉我娘,我回家指定要挨训,你去吧,我就在这儿等你。”
她不去,子桑蕴只得自己一个人过去,她今日只带了朝乐一个人过来,此时倒是显得有些孤零零的。
两人比赛投壶的地方就在前厅,现在还没到开席面的时候,众宾客都闲着,听说绪小将军要与祁太傅比赛投壶这件事,大家都涌了过来看热闹,男客站一边,女客站在一边。
主持这场比赛的是周家的四儿子,他宣读完了一遍规则后就退到了一边,也等看看究竟是谁能更胜一筹。
其实投壶没什么稀奇的,主要是投壶的人是太傅与太傅之前的学生,这就有点乐子在身上了。
子桑蕴站在后排挤进去不容易,她清了清嗓子,有两位闺秀转过身来,狐疑地看了她两眼,又转过头去。
这也不怪那两位闺秀,子桑蕴是公主,平日里能见她的都是一些皇亲国戚,要么就是如定远侯府梁家、镇威将军府绪家这样的勋贵之家的人能够一睹她的尊颜。
还是周夫人心思活络,见她来了,连忙令自己身边两个最得力的嬷嬷一左一右护着她往人群里去了,还是站在最前面,最适合观赛的地方。
子桑蕴一出现,绪风就挺直了腰板,偷偷对祁酌道:“若是太傅怕输了丢人,也可以先与学生知会一声,学生都晓得怎么做的。”
祁酌好像并不在乎他说的什么,笑了,没答话。
按规矩来,祁酌先拿箭投壶,他只是轻飘飘的一掷,没有展露什么技巧来,然后‘当啷’一声,中了。
“有初!记十分!”
人群中发出鼓掌声,小厮开始记筹,祁酌后退一步,绪风走上前来。
他已经准备好大出风头,只见他拿了一支矢,也学着祁酌那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然后猛地一掷,矢投进了壶耳里。
“有初贯耳!记十五分!”
全场掌声雷动。
绪风故作谦虚地朝着祁酌拱手,“运气而已,运气而已。”
祁酌摩挲着箭矢,笑笑没答话,他的神情温和而宽容,看自己故意惹出些动静还不太懂事的学生。
此时的他看起来极其温润好说话,笑时就连嘴角扬起来的弧度都那么好看,子桑蕴脑海里莫名其妙蹦出来昨日朝乐说的什么鱼水之欢,什么太傅脱了衣服……
她一下子心里羞愧得不行,光天化日之下……子桑蕴又瞟了眼太傅那截劲瘦的腰肢,掩饰性地低下了头。
绪风以为她是被自己的英姿所折服,背着手站到了离她最近的一个地方,好让她欣赏自己潇洒的背影。
投壶其实并不难,除了准头之外,就是运气二字。
祁酌显然没有要和绪风一般出风头的想法,他站到投壶的位置上,一抬眼,就看见了子桑蕴正用团扇遮住了半张脸,露出光洁的额与一双春水盈盈的眸子正望着自己。
他的视线回到壶口上,仍旧是随手一丢,好像不是在比赛,而是在丢废纸一般,这回箭矢入壶却没有响声,斜倚在了壶口处。
“倚杆!十五分!”
绪风不屑,“哼,运气而已。”
子桑蕴却是将扇子交给一旁的嬷嬷,自己领头鼓起掌来。
乌瓦上扫过一片风,拂过了她钗上的流苏,她笑着,眸子晶亮。
绪风接过第二只箭矢,按早就计划好的来,箭投进了壶耳却没落地。
“带韧!十分!”
才第二支矢,气氛就已经这么剑拔弩张,有男客已经开始交头接耳,开始讨论俩人之后会用什么花样来赢分。
目前祁酌暂落后绪风五分,他接过第三支矢,投进了壶内。
“五分!”
绪风接过第三只。
“骁箭,十分!”
第四只。
“五分!”
“耳倚杆!十分!”
……
拢共丢了七支矢,绪风花样百出,祁酌除了第二支以外就没有再使出什么花样,但若是他八支矢都中,绪风最后一支不中,也算赢。
最后一场时,绪风的壶里的矢丢的横七竖八,祁酌则七支矢都整整齐齐拢在壶口里。
仍旧是祁酌先来,众人已经不抱什么看头,无论怎么丢,这三十分的分差也补不起来了,子桑蕴也默默往后缩了缩,在想待会儿要不要装作没来过更好,不过她很快又站了回去,只有这样,之后太傅看见她,一定会先觉丢人,然后怪她大庭广众之下不知收敛,坏他名声!
绪风好像已经开始提前庆祝自己的胜利,就连待会儿怎么客套谦虚一下都想好了,面上的笑意格外显眼。
祁酌就像是一个陪着小辈玩闹的师长一般,他笑着将最后一支矢丢出去,然后站到了一边。
记分的声音并没有响起,绪风奇怪地看过去,只见那支矢稳稳当当横在了壶口上方。
众宾客都安静下来,周家四子也是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横壶,四十分!”
这下子,是祁酌反超了绪风十分。
这种玩法太难,一般宾客投壶极少有投这种花样来拿分的,若不是运气使然的话,只能说明投壶者深藏不露,技艺精湛。
祁酌对绪风笑,回以他之前的话,“运气而已。”
绪风咬牙,好一个运气,他前面几场花样白玩了。
他接过矢,只要随便再搞一个花样就能赢了,但是投壶的双耳已经极难再投进去,如今之计,要么他也一鸣惊人来个奇难的招式,要么就再得十五分才能赢。
思索了一会儿,绪风将矢倒过来,预备投一个‘龙首’,能得十八分,但他失算了,箭头没能对准他的方向,只能得十分。
两人打了一个平局,但是在围观者的眼里,纯属是祁酌这个做老师的有意相让,不然绪风怕是赢不了。
于是乎,在绪风周边的人全是安慰他的话,而祁酌那边都在惊叹于他最后的‘横壶’上。
这时,周嘉也姗姗来迟,听闻两人投壶,他有些惊讶,作为祁酌的好友,他自然知晓祁酌投壶玩的极好,只是很少展露而已,若是他真的想赢,绝没有平局这一说。
子桑蕴又没能挤进人群,无他,围在祁酌周围的都是男客,她虽身份尊贵,但到底是女客,挤进去不妥当。
开席的时间到了,子桑蕴被安排和主人家一桌,周家的小女儿周婵在她身侧作陪。
吃完席面,周御史的孙子被抱了出来,周大儿媳特意先抱到子桑蕴的面前,“复哥儿被殿下您抱过,这辈子也能沾沾您的福气,日后顺风顺水、平平安安的。”
周家的孙子周复是子桑蕴见过的第二个这么小的孩子,上一个还是她的亲侄儿喻哥儿。
也不知道小孩子是不是都长一个模样,子桑蕴抱了一会儿周复,夸了两句,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
等到孩子被抱到别的席面上去了,她问周婵,“太傅现在在何处?”
周婵从没想过像元安公主这样尊贵的人也如此深情,立刻答道:“祁太傅现在与臣女的三哥在一起,应该就在花园,若公主殿下想去,臣女可为您带路。”
子桑蕴摇摇头,估计祁酌要在周家待一整日了,她还不如先回去,反正今日戏已经做完了就行,被坏了名声,太傅指不定现在心中正恼火着呢。
她走的低调,特意不叫周家人送,带着朝乐上了早就候在门口的马车。
朝乐拿起一块酥饼就往嘴里塞,“以后再也不出来凑热闹了,饿死我了。”
她平日里出门胡闹就算了,毕竟也碰不见什么熟人,可来周家却不一样,各个都是她父亲与祖父的同僚。
朝乐显然也听说了太傅投壶的事情,笑道:“我就说太傅深藏不露,你日后好好挖掘,定然能发现太傅其它的过人之处。”
因为那一日的缘故,现在无论朝乐说什么落到子桑蕴的耳朵里都有些怪怪的意味,她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甩出脑海,只是那薄红的面颊却怎么也掩饰不了。
马车悠悠启动,车夫刚调转了车身的方向,车窗便被扣响。
绪风站在车窗外,一副要兴师问罪的模样,“你前日为什么不见我?”
子桑蕴横竖看了他两眼,不解道:“我为什么要见你?”
绪风一噎,只觉得自己的心肝都喂了狗,白费他清明回趟祖宅都放心不下,一心想要赶回来见她。
又挨了子桑蕴一记白眼后,公主殿下那华丽的车窗便毫不留情合了起来,只留下一个伤了心的人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