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雨后,梨花渐白如雾,柳色愈青似烟,无论白天傍晚,半空都蒙着一层月光似的轻纱。
朝乐来时,子桑蕴正靠在美人榻上看话本,见她来,瞥了一眼,“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
朝乐笑笑,“想你了,就过来看看,难道还不行吗?”
朝乐姓徐,是子桑蕴舅舅的嫡女,现信国公府上唯一一位小姐,两人表姐表妹的,关系亲厚,朝乐儿时还被接进宫教养过一段时间,关系说是亲姐妹也差不多。
子桑蕴一副不大想搭理她的模样,将手里的话本子又翻了一页,支着下巴继续看。
屋内熏的梨香清甜,伴着雨声,再是静谧不过,玫瑰椅上随手隔着一盏琉璃小灯,不过巴掌大,上画了许多花鸟图案,虽是白天,里头的烛芯子也是一跳一跳的。
朝乐显然是已经听说了公主表妹和太傅的婚事,贴在她的耳旁问,“你觉得太傅怎么样?”
子桑蕴冷不丁被她吓了一跳,将话本子合上,皱眉道:“你不都知道吗?太傅仪表非凡美如冠玉还文质彬彬满腹才华,随便在大街上一问就能知道的事情,还来问我。”
朝乐摇摇她的肩,“我问你,你怎么看,大街上的人是大街上的人的看法,你的看法是你的看法,我要听听你怎么说。”
子桑蕴和祁酌的婚都定下有半个月之久了,朝乐才想起来问一句,这段时日肯定又不知道跑哪儿玩去了,她盯了这位表姐一瞬,闷闷道:“就那样。”
就那样就是不喜欢,但公主殿下要面子,要等别人说出来,才就驴下坡说说自己的真实想法。
朝乐显然很懂她,“你不喜欢他,既然不喜欢,为何不让皇上收回圣旨呢?”
朝乐虽生在信国公府,但自小就是个胆大包天的,快二十了还没嫁出去不说,在外面还和这个有情那个有爱的,别人不知道,子桑蕴这个表妹可是门儿清。
“父皇是天子,一口唾沫一个钉,怎么能说了的话又收回,”子桑蕴嘀咕,“所以我得自己想办法才行。”
朝乐听见了,追问道:“怎么自己想办法?”
子桑蕴怕她酒后胡言把自己的计划说出去,推了推她,“你少管我的事情,你那琴师的事情解决没有?成日里到处鬼混,真不怕舅母打你。”
话虽如此,其实她的心里有一点点的小羡慕,她也好想到处鬼混,但是不行啊,父皇和兄长看着事事纵容她,要是她当真也同朝乐一般去‘寻花问柳’,肯定要被关起来狠狠思过几个月的。
“我娘又不知道,”眼见套不出话来,朝乐索性放弃,“依我看,太傅也还不错,你闭上眼睛从了算了,只要舒服,怎么样都行。”
子桑蕴问,“我又不喜欢他,怎么舒服?”
朝乐神神秘秘放低声音,“床上舒服啊。”
几乎是‘腾’的一下,子桑蕴的脸就红透了,随手拿起团扇扇风,有些结巴道:“什么东西,听、听不懂,太奇怪了,继续说说。”
她眼神有些游移,自己都十几岁的大姑娘了,听听而已,也不碍事吧。
她脸红的样子格外好看,朝乐将她花一样的脸蛋左右看了看,叹道:“我怎么就不是男人呢?要我是男人我一定娶你啊,表兄表妹,咱俩天生一对啊!”
子桑蕴瞪她,“要你是男人,想娶我还花天酒地的,我一定把你三条腿都打断!”
朝乐缩了一下,笑笑,“哎呀那还是当女人好、当女人好。”
话题又绕回怎么舒服这件事,朝乐可是很有话说,她盘起腿,伸出两根手指道:“你看,这就是没有成亲时候的男人和女人。”
两根手指变成一根,“这是成亲之后的男人和女人。”
子桑蕴皱眉,“什么意思,让我成亲后想办法杀了他?”
朝乐拍拍她的肩,有些恨铁不成钢,“真不知道你的话本子都怎么看的,下次我给你找些好的,最好是还带图的那种,让你好好学学。”
子桑蕴看了眼自己正在看的《风流师母小书呆》,伸手将书封翻过来压住,“什么怎么看的,不就这么看?”
朝乐摆摆手,算了算了,公主表妹还是个孩子,她继续道:“我和你讲哦,太傅生的这么好,等你们成亲了,你就知道舒服在哪里了,到时候你都不用闭眼,就算看着他那心里也是美滋滋的,更何况鱼水之欢呢。”
这下子子桑蕴听懂了,她莫名想起来祁酌那双古井无波的眼,又想起自己上次拉他袖子都把他吓的连连后退的事情,将这些与朝乐说了,“我觉得怕是不大能行。”
朝乐却是直笑,“你难道不觉得把太傅拉上床,哦不,是拉下神坛很有趣吗?在床上他衣衫褪尽,对你欲罢不能,欲、仙、欲、死,欲……”
“别说了别说了,”子桑蕴顶着通红的小脸道:“我可不要和他成亲,你要喜欢你自己去。”
不识货啊不识货,朝乐叹气,“全京城不知道有多少姑娘小姐要嫁给祁太傅,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她说什么子桑蕴现在都听不进去,刚才的一番‘舒服’论后,她现在睁眼闭眼脑袋里全是太傅衣衫半解的模样,不过像太傅这种人,把衣裳脱了会是什么模样呢……
子桑蕴的脸越来越红,朝乐狐疑,“你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子桑蕴拿扇子扇风,“天太热了不行吗?你总是疑神疑鬼的。”
好吧,她不认,朝乐也没辙。
两人正说话,白雨的声音从门口传进来,“殿下,绪小将军在门口求见您。”
朝乐揶揄地看着公主表妹,子桑蕴却全然未觉,回了一句“不见”,便重新躺好。
有些人或许天生就在情爱方面缺少一根筋,朝乐有些好奇,公主表妹的芳心日后究竟会被谁俘获呢?是成熟稳重的太傅?还是少年意气的绪风?
想起什么,朝乐问:“后日御史家孙子百日礼,你去不去?”
子桑蕴摇头,“不去。”
朝乐压低声音,“不去算了,我听说太傅和御史家第三子关系极为要好,但是你不去的话……”
话未落,子桑蕴便从榻上爬起来,吩咐人拿库房的钥匙来挑礼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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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史府上百日礼这日来了几位令周御史一家怎么也想不到的人,为首的就是元安公主,再其次还有绪家的绪小将军,和梁家的梁三公子。
周家是文官,在京城只有这两代的根基,来做客的也都是在朝为官的一些官员及其家眷,周御史的二儿子在门口想了半个时辰都没想明白自家什么时候和这几位人家还有了交情。
尤其是元安的出现,让这个百日礼都办的有些小心翼翼起来,周御史家的夫人撇了那些女眷亲自过来招待,“公主殿下,您突然过来也没令人提前告知一声,臣妇府上简陋,怕会招待不周,还请殿下您见谅。”
在外人面前,子桑蕴还是比较端庄的,她今日穿着一身紫罗色的衣裙,发上簪着几根水晶钗子,面上略施粉黛,说话时慢慢打着扇,对周夫人的客套话敷衍了几句,紧接着问道:“太傅呢?太傅何时过来?”
周夫人结巴了一下,一下子就想通了,笑道:“祁太傅应该马上就要来了,殿下您不如先去花厅坐一坐?等祁太傅来了,臣妇立即着人通知您一声?”
子桑蕴点点头,不忘嘱咐道:“一定要告诉他我过来了。”
周夫人忙不迭点头,待将人毕恭毕敬请去花厅后,有些后怕地拍了拍胸口,吓死她了,她还以为家里谁惹了这位祖宗不高兴,原来是为了祁太傅来的。
周夫人也年轻过,自然明白这人一旦陷入情爱就什么也不记得什么也不管了,她笑笑,令人在门口守着,才过去和那些官员家的女眷赔罪。
祁酌是在半个时辰之后才来的,他今日换下了官服,穿着一身蓝色绣织金祥云纹的袍子,脚踩黑色皂靴,发以玉冠束起,很是清朗。
周御史府上三子周嘉一见到他就快步走过来,拉着人往里面走,一旁守着的婆子看见,一边给不远处周夫人身旁的何嬷嬷使眼色,一边往花厅报信去了。
何嬷嬷笑着过来,对周嘉与祁酌行了个礼,才道:“祁太傅,公主殿下也来了。”
周嘉立刻松开拉着祁酌的手,本朝只有两位公主,一位已经出降了,来的就自然是另一位。
今日天晴,阳光如缎子一般轻柔柔撒下,祁酌还没来得及说话,周嘉便道:“公主殿下特意为你来的,你快去见一见。”
他的话里不乏揶揄,祁酌的确没料到在这儿也能见到子桑蕴,无法,他只能挪步跟着何嬷嬷往花厅去。
一路上何嬷嬷都领着他往人迹罕见的小路走,祁酌面上虽说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内心里已经开始思衬起来,而陪着他的周嘉早早就开始牙关打颤,怀疑自己是不是要找个借口先离开比较好。
行过抄手游廊,梁三的身影就出现了,他在这儿像做贼一般,见到来人显然吓了一大跳,目光游移道:“学生见过太傅。”
祁酌问:“你在这儿做什么?”
不是他想问,而是这儿显然是主人家不招待寻常客人的院子,今日来的宾客都在另一边,故而梁三在此就很可疑。
梁三显然知道里头的人是谁,反问道:“那太傅您来这儿做什么?”
祁酌噎了一噎,不好将公主有请的事情说出来,师生俩默默对视着,都等对方先开口。
周嘉出来打圆场,将梁三一揽,“修文小兄弟,我曾经听说过许多你祖父老定远侯爷的赫赫往事,曾经也有机会远远见过老人家的尊荣,今日见着修文小兄弟,只觉得你颇有老定远侯爷的几分气韵,不如咱们换个地方仔细聊聊?”
梁三不愿,还想拉着太傅,但祁酌却已经跨步离去,只剩下一点点看不见的衣摆留下。
行过抄手游廊,来到一拱月亮门,又有一道人影从里面蹿了出来,绪风不知从哪儿弄了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靠着墙壁,很没大没小的样子,“许久不见太傅了,不知太傅近来可好?”
对于这个曾经的学生,祁酌还是记得的,毕竟除他之外,没人把太子伴读这桩活干的那么潇洒轻松。
“我都好。”祁酌点点头,就要绕过去,却被拦住,以询问的目光看向他。
绪风吐掉狗尾巴草一笑,对他道:“学生只知道太傅您文采过人,却不知您在投壶方面如何,不知您有没有兴趣与学生一较高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