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还是九点?”向晚把口罩戴上。
“嗯。”卫意朝着街口的方向走,懒懒回头,“怎么不走?”
向晚抬脚跟上,她回家的路线和卫意上学的路线恰好重合了一段。
要不要说点什么,向晚心想,两个人一起走沉默一路确实尴尬。
“你不回家吃早饭吗?”
卫意的双手插在卫衣兜里,整个人都是松松垮垮的样子,只有蓝色的头发还算有点精气神,活泼的翘起一两根,在风里飘摇。
“嗯,我在学校门口买。”他放慢了步子,“听费哗说,你也是二中学生?”
初生的嫩绿叶子错落有致,鸟儿藏在其中,声音婉转清亮,路上的男女老少步伐轻快。
向晚赶上卫意,两个人并排走,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她有点头疼怎么和白皮蓝毛解释这个事情了。
“其实吧。”她慢慢吞地交待了一遍撞上费哗的前因后果,“我就是有点找不到地方,顺口应了,不是故意……不是,没什么坏心思。下次见到费哗同学,我会向他道歉的,希望他别介意。”
撒谎是件很容易拉低印象分的事情,向晚设身处地想一想,不大乐观。
“哦。”身旁的卫意像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那你想多了,费哗心大着呢。”
不轻不重,这事儿就算翻篇了。
“你那天晚上是走错路了吧?”卫意捉到的重点总是别出心裁,直接就想到了向晚那天晚上误入巷子结果把黄毛收拾了一顿。
向晚把路面上的小石子踢进花坛里,口罩下闷闷应了一声,“我当时没带手机,不然就直接导航走了。”
言下之意:那只是个意外。
卫意瞥了眼向晚,唇角小弧度的勾起,紧接着打了一个货真价实的哈欠,头顶的蓝毛霎时无精打采垂落。
睡眠不足确实很痛苦,况且这个晚班本来应该是她守的。
向晚忍不住替卫意出主意,“你要特别困就课间趴一会儿,大课间可以跟老师请假说身体不舒服,午饭的时候也可以让费哗帮你带点面包一类的,你多补会儿觉。”
“还大课间呢。”卫意笑她,“高三预备役不配。”
原来他们同级。
“那你们大课间还是上课?”
“嗯。”
虽然他也不听。
不知不觉两人拐入正街,路上行人越来越多。卫意在一家早餐摊前停了下来,“两个茶叶蛋,两杯豆浆,豆浆要糖吗?”
向晚比了一小指甲盖。
“两杯都多加点糖。”说话间卫意拿出手机扫码付款,动作一气呵成,“早上一口糖没什么关系。”
他是真的很懂女孩子,并不是不喜欢吃甜,只是怕胖而已。
向晚笑了,“我把钱发你微信?”
“不用。下次你请我。”
“行。”她应下,“不过你也爱吃甜的?”
卫意接过老板递来的早餐,拎着一个递过来,“喏。”
话题自然而然岔开,向晚接过,“谢谢。”
卫意用吸管戳破豆浆塑封,先吸了一大口豆浆,神色惬意。
这可不像不爱甜。
向晚错开眼,憋住笑,也有样学样吸了口豆浆。
下一瞬她差点跳了起来,含着豆浆好半天才咽下去。
怎么这么烫?
一旁的白皮蓝毛多少有点幸灾乐祸,“慢点喝,不着急。”
她没好气给了他个白眼。
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愁闷涂住的眉眼已经舒展开。
凉风徐徐吹拂,宽大的校服衣袖鼓吹出胀圆的弧度,砖石铺砌的小道上,白皮蓝毛一手拎着茶叶蛋,一手握着豆浆杯,眉眼低垂,思虑困惑,不懂为什么自己明明是安慰却被飞了个白眼。
向晚提着豆浆,剥了茶叶蛋慢慢吃,“你笑好了?”
“我没笑。”卫意叹气,觉得冤枉。
“有的笑啊,会从眼睛里跑出来。”向晚解疑后质疑,“所以为什么同一批豆浆,我的那么烫?”
卫意最终还是没忍住笑,懒懒散散地笑出声来,又及时打住,“大约是老板喜欢你,想让你大早上吃顿热乎的。”
谢谢。
向晚没承受住这个好意。
卫意捏扁了豆浆杯,扔进掉了漆的绿色垃圾桶里,吃饱后的眉眼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餍足,把左手的茶叶蛋换到右手,一手拎着一手插兜往前走。
有人居然能把茶叶蛋拎出核弹的气势。
向晚拎着豆浆走在一旁,突然想起家里那只白猫,吃饱喝足之后,大猫就会伏在阳台上懒洋洋的晒太阳,困倦地眯着眼,身上绵密蓬松的白毛舒展着,挠起下颌来手感好极了。
到下一个路口了,卫意停下,向晚拿出手机看了眼高德,再三确定这就是她回那间出租屋的路,她侧过身站定,轻轻眨了眨眼,“走了,晚上见。”
日光下,漫飞的细小尘埃纤毫毕现,光影交错,卫意微微撩起眼皮,“嗯。”
再见。
到家后,向晚才发现折腾了一晚上的手机电量少得可怜。
同时,微信上的未读消息又多了几条。
还是向先生和江女士。
她把手机充上电,整个人倒在床上,仿佛被抽走了骨头。
她翻了个身,长长呼出口气,把自己埋在被子里。
片刻后,又翻了回来。
新买的被子没有家里熟悉的淡香。
向晚睁开眼,黑色的瞳孔倒映出天花板上寥寥的景象。
出租屋的一切陌生得让她心悸,一旦注意到,就像粉刷了劣质白漆的破墙,咔嚓咔嚓都是掉漆的声音。
她脸上微不可察的笑意渐渐淡去,鼻梁的伤痕结着淡粉色的痂,不仔细看旁人很难发觉那里伤到过了,可向晚自己知道,那里确实伤到了。
向晚知道,昨晚爸妈肯定来过了,知道她离家出走了,还知道她现在不想见他们。
所以他们甚至没在她面前出现。
他们一直有在尽力尊重她的意见……
向晚抿着唇,思绪纷杂,除了那天晚上的事情。
那天晚上……
她有本很好看的小说只差个二十页左右就看完了,因此,在江女士提醒她睡觉并且收走手机的时候,她乖乖应下,实际上却是暗地里把自己的小手电筒翻了出来捂着被子兴致勃勃看小说。
过了日常睡觉的点没睡,向晚是有点困的,但对小说结局的好奇还是战胜了那么点困意。
没有一个小说迷能停在结局前面无动于衷。
她慢慢翻完了最后二十页,再抬头时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几点。
半夜口渴,向晚想着忍忍睡着了就没感觉了,她闭上眼试图进入睡眠,但是折腾了一会儿,她还是没睡着。
喉咙的渴格外的明显。
她挫败地起来,揉了揉头发,穿上软底拖鞋,打算去一楼客厅接点水。
窗外的夜已经很深了,虽然隔着门,但她还是有一点心虚,生怕被爸妈发现自己还没睡。而且,向先生说最近江女士晚上睡得很浅,容易半夜醒。
所以,向晚刻意放轻了自己的步子,蹑手蹑脚站在卧室门后听了一会儿,确定外面走廊没有任何脚步声,才悄悄打开了门,小心翼翼把手电筒调成弱光模式,关上门,慢慢地往外走。
要下楼,她爸妈的卧室是必经之路,向晚格外小心。
快要到她爸妈卧室门口前,就把手电筒关掉,在黑暗里扶着墙慢慢挪动。
软底拖鞋踩在长毛地毯上,向晚屏气敛息,尽量不发出丝毫声音。
然而,随着靠近卧室门口,一片幽静里,向晚却听见了点絮语声。
她爸妈没睡?
向晚绷紧了神经,挪动的更慢更小心了。
话语轻轻,向晚要不是紧贴着墙壁又离门口格外近是根本察觉不了的。
她想着自己悄无声息的给过去,本来是根本没留意她爸妈说什么的。
但是幽静里,话语声根本不容忽视。
“明天早上一起去民政局把手续给办了吧。”
“嗯。”
向晚步子一滞,民政局?她爸妈去民政局干嘛?
紧接着,她又听见屋里压轻的话语声,“晚晚的抚养权先名义上挂在我这儿,等她明年考上了大学,再告诉她,让她自己选。”
“晚晚是我们的女儿,什么时候都是。”
向晚彻底惊住。
怎么还有她的事情?还有,什么抚养权的问题?
她静静立在屋外,一动不动。
屋里的话语声断断续续,似乎每一句话都伴随着长长的沉默。
“我和谭轻下个月要一起做一个项目,去国外,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这中间,晚晚还得你多照顾点。”
“放心去吧。”男声叹了口气,“这样也好,让晚晚习惯点。”
谭轻是江女士的闺蜜,从事服装设计,经常是国内国外两头跑,每次出国都会给向晚带点小礼物。
听到这里,向晚抿紧了唇,“习惯点”到底是什么含义她已经不愿意去想答案。
然而,直觉往往比理智要快得多,容不得人去逃避。
离婚两个字率先跳了出来。
去民政局办手续,抚养权,习惯点……
向晚呆滞立在原地,像是忽然被拔掉电源的机器人,一瞬间无措起来,消化这件事情要消耗太多的能量和时间。
起码现在,她做不到。
为什么?
她爸妈明明关系很好啊,明明……
向晚越是举证,越找不到理由。
现实与过往中间横有一道巨大的鸿沟,能回忆起的温馨过往变成锋利的刀子,将现实划得越加不堪直视。
她举证,只能让自己困惑不解,痛苦难受。
与此同时,她又清晰地意识到,她这种想法只不过是从自己出发而已,向先生和江女士的婚姻生活是否应该继续维系下去,始终应当取决于她们自己。
往后余生很长,她不能依仗孩子的身份越俎代庖,替父母做人生的决定。
江女士说过,在任何事情面前,每个人首先都是独立的个体。
向晚浑浑噩噩抬起头。
一双绿莹莹的眼睛在窗台亮了起来,白猫悄无声息顺着地毯冲着形迹可疑的向晚飞扑而来,一爪挠在她的鼻梁上,然后轻盈落地。
向晚吃疼,却仍记得自己的境地没有发出声音忍下了。
她蹲下伸出手,白猫认出主人的气息,弓起的脊背慢慢放松,拱了拱向晚的手。
向晚心不在焉地抱起白猫顺毛安抚。
知道自己状态不好,没一会儿她就揉了揉猫头,轻轻把猫放下,示意白猫回它自己的窝去。
白猫舒展身子,没几下轻盈跃上窗台,躺进了自己的小窝。
向晚默不作声地往回走,直到躺回自己的床上还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各种情绪涌杂,挤得头都在疼。
出租屋的床上,向晚怔怔地想,折磨自己费力地回忆细节。
微信提示音陡然响起,她猛地回神,从床上坐了起来。
环顾周围,还是那间小小的出租屋,而不是她熟悉的卧室装潢,窗外是亮堂堂的天光,也不是那晚如晦的暗沉。
她揉了揉头,勾过手机打开,是一条新的好友添加信息。
“是我是我,费哗,向晚同学,快通过一下!”
向晚失笑,点了通过。
“!!!”
“快上课了!回聊啊!向晚同学!”
头像是某动漫的微信框抖动出两条消息。
费哗这是感叹号成精了吧。
光看文字,向晚都能感受到费哗的兴奋。她看了眼手机时间,七点三十,确实是上课点。
她放下手机,叹了口气,下床,到桌子边吃起早餐。
豆浆余温尚在。
费哗震惊自己有朝一日居然在卫意的桌子挂钩上看到了茶叶蛋。
“卫哥,这茶叶蛋你买的?”
“嗯。”卫意懒洋洋趴在桌子上,闭着眼小憩。
“早饭?”
卫意没睁眼,“不然送你当晚饭?”
费哗彻底惊到了,“卫哥你怎么还想起来早饭了?”
他卫哥常年踩点到校,每天都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负责他的苏姐更过分,开的小诊所一般十点才上班。
费哗还一度以为在他卫哥的词典里,根本没有吃早饭这三个字。
卫意睁开眼,他沉默了半晌才在费哗好奇探究的眼神里悠悠张口,“我觉得你早饭可以再加一杯六个核桃。”
好吧,卫哥还是那个卫哥,除了开始吃早饭了什么都没变。
费哗叹气,“吃早饭是个好习惯,卫哥你要是吃的话以后我也给你带一份好了。”
只要他卫哥吃,他费哗义不容辞帮他卫哥带。
卫意看了他一眼,“你天天比我还踩点。”
费哗是自己在家吃的,要是想给卫意带,还得另外单去买,而他自己又是掐点小达人,这话可信度就非常可疑了。
费哗摸了摸后脑勺,是有这个问题。
卫意重新闭上眼,“我自己带。”
“卫哥,昨晚口罩同学,啧,向晚怎么样?做晚班还不错吧?毕竟女生都还挺认真负责的。”费哗匆匆改口。
说到向晚,闭着眼准备继续小憩的卫意脑海里冷不防冒出两张影像来。
一张是女生靠着柜台,立直了身子,戴着黑色口罩,像匹孤狼一样,眉眼间都是决绝。
另一张则是女生全身心投入看罗小黑战记的模样,被他发现时还试图隐藏。
两张交替出现,最后融合。
不是说罗小黑是治愈系电影吗?难道爱看治愈系的内里都有点疯?
至于费哗的问题,卫意嗤笑一声,岂止是不错,认真负责到警局去了。
他再度闭上眼,“嗯。”
费哗得到答复,托着脸想了想,“那卫哥,今晚还是九点啊。”
卫意嗯了一声。
费哗眼睛一亮,“卫哥,你有她Q吗?我拉她进学校大群啊,一定要让她充分感受到二中大家庭的温暖。”
“没,别拉了。”
“群里好多八卦特别热闹,拉向晚同学一起吃瓜多好。”费哗不懂他卫哥为什么不让他拉。
卫意想也不想,“她比较内向。”
费哗滑手机的动作一顿,狐疑,“有吗?”
“有。”卫意肯定,他把卫衣帽子往下拉,“困,不聊。”
费哗只能怀着疑惑转了回去,放轻动作补作业。
卫意虽然仍闭着眼,却彻底没了睡意。
警局的一幕幕在他脑海里自动复盘。
向晚家境应该很不错,父母不像不开明的样子。
但昨晚她的害怕也是异常真切。
不能再想了。
卫意无意去窥破他人的隐秘,但注意力一时又转不回来,他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坐起来,从桌兜里掏出一张物理卷子。
从最后一道开始算题。
后面的费哗和同桌面面相觑。
卫哥不是说自己困了吗?
老冯走进教室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心中欣慰,他清清嗓子,“早上好啊同学们。今天开始上课前先通知一则消息,全市的物理竞赛最近要报名了,咱们学校有五个名额,有意向参加的同学课后找我。”
“好了,现在开始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