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片刻后,传来了轻轻的倒抽气声音。
向晚看见男生额头前那缕蓝色头发没精打采得耷拉了下来,然后对上了一双含着苦恼的漆黑眼睛。
“店里没有摄像头。”卫意靠在收银台边上,灯光沿着他的身躯洒下一道影子。
“嗯。”向晚碾了碾脚尖,准备好被责难。
“电话打出去多久了?”
向晚拿起手机看了一眼,“三分钟左右。”
她听见了一声叹息,“最近的警局过来最多七分钟。”
向晚抿着唇,没说话。
卫意继续说,“可现在我们口说无凭,毫发无损站在这里最大可能是会被当作报假警。”
向晚出声了,“有物证。”她捋起衣袖,露出手臂,上面的淤肿泛着青。
卫意站直,“你被打了?”
“动了两下手。”向晚扬扬下颌,表示疑问,“这样能当物证吗?“
卫意低低骂了一声,语速快到几乎向晚没听清,他沉着脸去狭小的存货箱子处一阵翻。
“你找什么?有什么贵重物品丢在这儿了?”向晚把衣袖放下,连忙跟过去,“我帮你找。”
卫意回头看了她一眼,眉眼阴沉,语气暴躁,“站一边别动。”
或许是什么很贵重的东西,向晚顿住脚步,开始回想刚才到底纹身男到底有没有来过这边。
一阵翻找,卫意再直起身时手里多了一袋棉签,一瓶红花油和一瓶碘伏,他扔给向晚,“自己擦。”
向晚下意识接住,有些迟疑地看了看手里的药品,然后攥住,加快步伐跟上卫意,“谢了。”
卫意靠着收银台,看着外头漆黑的夜色,是背对的姿势。
向晚看着白皮蓝毛的身影满心复杂,她拉上衣袖,用棉签沾着碘伏擦了擦淤肿,破皮的地方碘伏涂上去火辣辣的疼,她拉下一点口罩轻轻吹了两下,又等了一会儿,碘伏干了,她拉上口罩,放下衣袖,站起身,“我好了。”
卫意这才转过身来,见红花油没动,“你不揉开明天得疼。”
他说话时语气硬邦邦的,但内容却很暖心。
向晚只能拿起红花油,掀开衣袖倒在淤青处,揉了起来。
“一会儿就实话实说。”卫意避开眼。
向晚点头。
没几分钟,警笛声隐约传来,不到半分钟,向晚就看见一辆警灯闪烁的警车直奔便利店而来。
警察下来询问,卫意站出来简单交待了一遍事情经过。
“店里有监控吗?”警察拿出本子边询问边观察这两个人。
年纪看起来都不太大,估计还是学生。
“没有。”
“那个女生是报案人?”
“嗯。”
警察对现场拍照之后,示意卫意和向晚一起去警局做一下笔录以及验伤。
卫意关灯锁好门,和向晚一起上了警车。
两个人都坐在后排,前面副驾驶座的警察很是温和,“碰见这种事情,及时报警是最佳选择,一定要优先保护自己安全,尤其是女生,因为体力悬殊,不建议和成年男子发生肢体冲突。”
向晚应了一声并道谢,她看着车窗外夜色涌动,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眉眼间神色郁郁。
片刻后,她轻轻拉了拉白皮蓝毛的衣袖,白皮蓝毛眼皮懒懒上撩,看过来。
她压低声音,几不可闻,“那个……未成年人报警一定都要通知监护人吗?”
卫意抬眼看她,他根本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
怎么声音这么小。
他只能往向晚的方向移了移,身子微倾,压低声音,“你说什么?”
向晚又重复了一遍,末了,揣揣不安附加一句解释,“我是第一次去警局,不太清楚这些事情。”
卫意沉默了,难道他不是第一次进警局吗?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向晚见男生不答,又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
卫意微微蹙眉,“你不方便喊家长?”
向晚点点头。
卫意看着她的打扮,又想起原来附近没有这号人物,只可能是新搬来的,说不定还是独自一人,“离家出走?”
向晚垂眼纠正,“旅游。”
卫意无话可说,在老城区旅游?也亏她能想得出。
他把一只手垫在脑后,打了个哈欠,心想那能旅游成这个样子以后估计也挺难忘,毕竟游警局这种体验,大多数人人一辈子估计也没得几次。
他叹了口气,看向向晚,“劝你一句,这是肯定要请家长的,有什么问题最好一并在警局解决了。”
未成年,家长肯定得领人。
向晚报警的时候完完全全没想过她未成年是要被请家长的,她的眉眼间不自觉浮上几分不安与惧怕。
车窗上映出她的一双眼睛,轮廓清丽,此时却藏着惊涛骇浪,焦虑不安。
卫意再度蹙眉,“你爸妈对你不好?”
向晚心不在焉地摇头否定。
“你怕他们?”
向晚摇头,她眸光落在虚空某一点,根本没发现自己的眼睛里一片张皇迷茫,像极了暴风雨下拍着翅膀无处可栖的幼鸟。
卫意还想再问,然而警车已经停了。
“到了。”警察解开安全带提醒后面的两人。
笔录结束。
“报一下家长电话,等他们来登记一下你们就可以回去了。”
向晚盯着脚尖,“我爸妈出差了,都在外省。”
“那报一下电话吧,我们尽可能联系一下。”
向晚关上门,脚步虚浮地走了两步,坐到走廊的长凳上,她低着头,怔怔地看着地板砖上自己的倒影。
因为要做人脸识别确认身份,她已经把口罩摘下来了。
鼻梁上那一道浅浅的伤疤泛着淡淡的粉,快好了。
她努力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让自己尽量不去想那件事情。
“诶。”
听到声音,她茫然抬头,是白皮蓝毛。
一张白皙干净的脸猝不及防映入眼中,两颊有着很浅的小酒窝,婴儿肥还未完全褪去,鼻尖微微发红,眉眼顾盼,熠熠生辉。卫意微不可察的顿了一下,他递过去一个小小的纸杯,里面接着热水,他笔录做的要更快一些,早早就在外面等了。
见向晚没接,他催促了一下,“喝点热水。”
向晚捧住小小的热水纸杯,卫意在她身边坐下来,“只是打个电话,不是什么大事,你爸妈不会生气的。”
向晚没出声,她心里装着事情,从听说要联系父母开始就坐立不安。
卫意叹了口气,觉得这姑娘长得挺好看,就是有点傻乎乎,有时候看着过不去的死结其实也没有那么难以解开。
大多数父母子女间,难免有小牢骚,但都可以过去。
手机叮铃铃的响起来,在空旷的长廊里格外明显。
卫意去摸自己手机,安静无事,不是他的。
是向晚的。
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滑动屏幕接了电话,站起身走远,“喂,妈妈,我没事。”
“我就出来玩两天。”
“我真的没事,你不用赶回来。”
“嗯。”
“嗯。”
“我没事。”
“嗯。”
“不用让我爸回来。”
向晚靠着墙壁,脊背发颤,握着热水杯的手指不自觉蜷曲,“我真没事,不用担心我。”
“不用回来找我,别找我了。”她靠着瓷砖支撑身体,嘴里语无伦次的反复几句话。
她的情绪在短短几十秒内迅速激化。
卫意听声音感觉一通电话打的女生快哭了,他看过去,只看到女生背对着他微微发抖的脊背。
他怔了一下,收回眼。
她走远大概就是要独自处理情绪和事情,旁人能给的只有避让开。
“真的别来找我了,行不行?”向晚眼里,她攥紧了手,努力控制自己情绪,眼里有些许晶莹,“我不是很想见你们。”
“让我一个人静静。”
电话在耳边似乎又说了点什么,对面越担忧,向晚听得越是难受,不知不觉,眼泪突破防线,沾湿卫衣领子,她像是大脑宕机,巨大的轰鸣声在耳边盘旋。
她瞳孔微微涣散,紧咬着牙关,面部肌肉僵硬,牵扯起来很不好看。
向晚知道自己大约拦不住,但是要她怎么面对,要她做点什么。
若干个疑问疯狂窜出来,挤满了脑子,向晚只觉头昏脑涨,尖利的嗡鸣声源源不断。
在轻微的啜泣声中,女孩子的身体慢慢晃了晃,然后摔了下去。
砰地一声,卫意瞳孔一缩,转头就看见向晚倒在地上,他匆匆起身,几个大跨步到了向晚身边,一边掐住她的人中,一边喊人帮忙。
苏婷正好赶来接人,刚转过走廊。
“婷姐,快点,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晕过去了。”卫意简单交代两句,和苏婷把人扶到了一边的长凳上。
“好像是突然受了什么刺激就晕过去了,吊点葡萄糖和盐水等她自然醒就好。”苏婷摸了摸向晚的脉搏,看了看向晚额头的磕青,“没什么大问题。”
警察听到动静连忙背着向晚去了警局内部的医务室,医生加班加点给向晚做各种检查。
苏婷和卫意都站在门外,苏婷睡眼惺忪,“半夜捞人,我美容觉都没了。这次什么事情怎么还牵扯到人家小姑娘了?你也是有本事,这次都来警察局了。”
一男一女先后风尘仆仆匆匆赶进警局。
“向晚怎么样了?她现在在哪儿?她怎么晕了?身体出什么问题了?要不要转医院做个更详细的检查?”
负责接待的警察引着他们去了另一个屋子,给他们倒了茶水,“两位是向晚的父母吧。放心,孩子身体没事,是这样子的……”
警察把事情经过详细交代了一遍,“警局的医生认为孩子这次是因为受到了太大的精神刺激承受不住才晕过去了,两位尽可以放心。两位不妨回忆一下孩子打电话的时候都说了什么才受到了刺激?”
江婉抿着唇,与向晚相像的眉眼中闪过一点无措。
她记得挂断电话前,晚晚是说不让他们来找她。
晚晚一直是很懂事,这是第一次对他们撒这样的谎,说是旅游,实际上却一个人跑到了老城区,现在还不想让他们找来。
她和向逸对视一眼,女儿是在刻意躲着他们。
可这是为什么呢?
负责接待的警察劝了两句,“孩子今年十七,心思敏感,做父母的要多注意一点,心里有数才行。”
说话落,房门敲响,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进来,警察同白大褂打招呼,“孩子那儿好了?”
白大褂点点头,“等会儿就该醒了。”他转向夫妇两人,“我这边是想来问一下向晚的情况,比如她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表现?了解这些信息可以帮助进一步诊断孩子的情况。”
接待的警察连忙介绍,“这是我们警局的医生,兼修心理学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