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红印

温袅立起足尖,挺拔的身姿如同古老巷子里的苍天绿树。一双白色足尖鞋,和手里白色团扇,像是翩然起舞的蝶。

左脚轻轻蹬地,做四位转。右脚立足尖,左腿弯曲,足尖吸在右脚膝盖处,一圈接着一圈。温袅皮肤莹白,身姿纤细,带有一种天然的易碎感。但她又是那么的坚韧稳定,流畅旋转,如八音盒上的玻璃人偶。

看繁花城枯木深成灰后的门

可谁还能弹古筝和一曲红尘

她双足立足尖,捧起团扇,人向后弯去,如张开的弓。她望着手中团扇,眼中流转着细碎的光。

刚做完手术时,将近一个月,她一只脚都不能使劲。那时没有人能告诉她,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她已经很久没有比赛,也没有登上过舞台了。

但现在她恢复的不错。她感觉到她的身子很轻盈,手和脚,都乖乖听从她的指挥。

人生或许就是这样吧?有低谷之时,也有腾飞之日。

终于,她又站在舞台上。她振动一双遍布伤痕的翅膀,开始飞翔。很辛苦,但也很快乐。

她注视着头顶上方的镁光灯,这才发现,她渴望这一刻,已经很久。

一滴眼泪猝不及防自眼角跌落,她转动一双波光粼粼清澈眼睛,望向观众席,眼神哀婉,但透着坚韧。没有人不会被这双盛满故事的眼睛打动。

陈断看着温袅,目不转睛。

她跳舞的样子和平时截然不同,娇软的身子里,像是藏着取之不竭的力量。现在这股力量,正随着音乐,蓬勃而出。

我着一席巾帼

战马热引高歌

金戈断铁锁破

她在舞台上奔跑,接着开始腾空。她在舞台上空劈出一字马,两条长腿在空中绷起一条直线,身子如弯刀一般向后弯去。她是火中飞来的蛾,拼尽生命,只为一线希望。

“温袅执意要建这个新国风社团。”张芬坐在评委席,对王校长轻声说话,“当时我还在想,她的社团会不会和古风舞社太像。现在看来是不一样。”

“古风舞社团主打纯古风,但是温袅这个带点现代舞元素。”王校长点头,“现在年轻人大概很喜欢温袅这个调调。”

“配乐是有国风元素的流行乐,融入现代舞与芭蕾舞动作。”张芬笑着说话,“不愧是曾经的专业第一,编舞能力很优秀呢。”

“对呀,她考进来时,是你们那届的专业第一。”王校长一阵诧异后,才想起了什么,“但后来好像成绩就不那么好了……是因为伤病?”

“对,她家里人不重视她身体,小姑娘年纪小,但积累起不少伤病。一些舞蹈动作无法做到位,成绩就不太行了。”张芬捂住额头,望着台上的温袅,神情凝重。

王校长沉吟片刻,才道:“人各有命,我们为人师长的,并无法逆转每个学生的命运。但我看她现在,恢复得蛮不错。”

“确实。”张芬终于再次露出微笑,“小姑娘命不太好,但是坚强,还会动脑子。”

王校长闻言,不免有些感慨:“她是把自己逼到这个地步了,很不容易啊。”

不破茧,不成蝶。没有冲破一切束缚的勇气,又怎么可能,站在舞台中心。

舞台上,温袅开始进行平转,陀螺一样,双足快速交错,旋转。旗袍衣摆翻飞,在气流中跌宕如狂澜。她如冲向风暴的蝴蝶,无所畏惧。

都是镜花水月哟

几夜饮血谁解愁

都是镜花水月哟

我亦定山河

温袅站定,将团扇置于胸前。

一曲《佳人》结束,温袅喘息,行谢幕礼。她弯下颀长洁白的脖子,姿态谦卑。

观众席已经空了大半,而剩下的人,在短暂的静默后,抱以剧烈掌声,议论声此起彼伏。

“呜呜呜妹子好强啊我看哭了……”

“话说这就是那个之前休学一年的妹妹吧?”

“这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休过学啊?跳的好棒啊!”

温袅听着掌声,轻轻弯起嘴角,露出浅浅的笑容。

她依然在剧烈喘息。她在上台前会很紧张,吃不下东西,习惯上台前空腹。前几天,她又昼夜不停地练习,此时有些坚持不住。

一支舞就让她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细密的汗珠顺着鬓角滚落。

温袅喘息一会儿,从走过来的主持人手里接过话筒。

她闭了闭眼,挺直身子,抬头望向观众席。观众们意识到她有话要说,掌声便逐渐小了下去。

她绵软的声音,借由话筒铺开:“大家好,我是芭蕾专业六年级的温袅。因为身体原因,我休学了整整一年,才回到学校。”

观众席上的大家都望着她,专心听她说话。

“这一年里,我思考了很多。我发现,舞蹈不仅仅是艺术,它更像是,一个人的修行。”温袅深深吸气,“因为是一场修行,所以胜负,并不是在短时间内决定的。”

她说着,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侧幕。夏诗雅就站在那里,旁观了温袅整个节目。夏诗雅还未从诧异中回过神,看着温袅,一时间没了反应。

“我会一直坚持下去,无论在前方迎接我的是繁华,还是孤独。我希望,认同我的人,能加入我的新国风社团。我们一起修行。”温袅深深吸气,放下话筒。

她想表达的,都在舞蹈里,其实也没必要,说太多话。

她发言完,开始大口呼吸。她感到一颗心在胸膛里隆隆跳动,大滴的汗珠,顺着她额角滑落。刚才的表演,着实让她体力透支。

她开始恍惚,视野有些模糊。但她还是尽可能地睁大眼睛,好看清观众席上的情况。

“我我我!”于沐沐高举起手,然后拉着身边的周霖一起站了起来,“温袅,我们加入!”

学校并不排斥学生转社,只要一个人一个社团就行。于沐沐说完,转身向身后的学生,扬起声调道:“温袅的社团正在招人,有没有人愿意过来!来就是骨干!机不可失呦!”

温袅怔了怔,因友人的话感到心头一阵酸涩。

“我会努力,让每个人,都拥有展露自己的机会。”她再次将话筒举到嘴边,用真挚的声音说话。

“不知道要不要加入啊……温袅确实是蛮强的……”坐在陈断身后的两个舞校男生正在纠结,就见陈断转过头来,凉凉看他们一眼。

“这有什么可纠结的?”陈断沉声问。

两个舞校男生怔了怔。他们都知道陈断是谁,一中名人,成绩好人脉广,以前打架很厉害。他们吓得脑子一懵,立刻站了起来。“我……我们加入!”他们对台上的温袅说话。

“温袅的风格,和咱们社团还是有点像的。”侧幕处,夏诗雅身后,几位古风舞社社员情不自禁讨论。

“是吗?她这个是现代舞风格吧?”

“唔,我就是觉得,我转到温袅那里去,应该能无缝衔接……”

夏诗雅感到不可思议,不由抬高了音量:“你们在说什……”

“我要加入。”忽然,温袅听闻一个笃定的声音自身旁响起。

温袅转头,就看站在侧幕的王嫚举起手说话。

王嫚没在意夏诗雅愤怒的目光,直直望着温袅。平时夏诗雅就自己跳主角,演出时占据大量戏份。王嫚和其他社员的戏份总被压缩得很少,王嫚不爽很久了。

温袅心眼好,一看就不是会欺压其他社员的。而且现在社里人又少,过去肯定比在古风舞社跑龙套强。

如今温袅已经鼓起勇气,建立了社团,展现了卓越的能力。那或许,她也应该大胆一回。

“我要加入新国风社!”王嫚扬起声调,又说一遍。

“我也加入!”

“我也是!”

有王嫚带头,更多古风舞社的社员举起手来。

“诗雅你别生气哈,你社里人挺多的了,我们过去是给你减负呢。”觉察到夏诗雅震惊的视线,举手的人嬉笑着说话。

台下也有越来越多的人站起来,说要加入。

转眼间,有意向加入新国风社团的人数就超过了十人,甚至,远远不止。

温袅草草数了一下,大约有三十人,将近一个班的人数了。这大大出乎温袅的意料,也出乎很多人的意料。

这是什么样的,起死回生,反败为胜。

无论是夏诗雅,还是张芬,王校长,眼中都流露出诧异的神情。

纵然精疲力竭,温袅还是用力向侧幕的同学鞠躬。

“谢谢大家!我一定尽力维护社团!”她转身,对着观众席鞠躬。

汗水顺着她尖尖的下巴滑落。在抬头的瞬间,她忽然感到一阵头晕。

温袅双腿一软,不受控制地倒在了舞台上。她感到眼前一片漆黑,浑身使不上力。她在心中发出苦笑,果然,这阵子,她太勉强自己了。

“温袅!”周霖和于沐沐怔怔地看着台上的温袅。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他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周霖正在愣神,忽见一道身影如猎豹一般,敏捷地跃上舞台。

一道黑影笼罩下来。温袅用力眨了眨眼,视野稍微清晰了一些,她依稀看到,陈断那双过于醒目的桃花眼。

陈断没有犹豫,跳上舞台,弯腰将小姑娘一把抱起。小姑娘在他怀中蜷成小小一团,仓鼠一样。

他迈着一双矫健长腿,向侧幕冲去。

“医务室在哪!”他大声问夏诗雅。

夏诗雅错愕极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匆匆指了个方向。

陈断抱着温袅向那个方向跑去。温袅已经没有任何抵抗力,蜷在陈断弥漫着苦橙味的胸膛中,一只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

她没头没脑地想,真是讽刺呀。

她一直都想逃开这个可怕的,恶魔一样的少年,但如今她就在他的怀抱里。非常不可思议的是,她感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安心。

她没来得及多想,转瞬间便跌入黑暗。

陈断一脚踹开医务室的门,把里面的老师吓了一大跳。舞校住宿,周末留校的人不少,医务室常年有人。

陈断把昏迷的温袅放到床上,老师开始给她做检查。陈断低着头,站在边上看着温袅的脸。今天文化节,登台的学生都自己化了舞台妆。温袅也不例外,她眼线浓黑,嘴唇艳红,倒不像平时那般清汤寡水了。

对了,清汤寡水。这是温袅给他的最初印象。

他后来才发现,她是深潭,是江流,是大海。清澈安静的外表下,是一个博大,丰富的世界。引人沉迷。

“只是低血糖,休息一阵就好了。”老师检查完,去脱温袅的足尖鞋,好让她舒服地休息。为防止舞台意外,温袅把鞋带缝在了大袜上。老师只得用剪刀剪开鞋带。

“这鞋子简直是刑具。我以后绝不让我女儿跳舞。”老师给温袅脱了鞋,同时看一眼陈断,“真好啊,男孩子永远没机会体会这些。”

陈断没有说话。

度过最初的适应期后,女生穿足尖鞋便不容易破皮流血了,但是每次跳完舞,足尖皮肤还是会发红。此时陈断注视着温袅纤细泛红的脚趾,忽然想到语文课老师说,古代女人将脚当做隐*秘部位,不让外男看。

他多看了几眼,然后离开了医务室。

夏诗雅就站在外面。夏诗雅刚要开口,视线忽然落在陈断胸膛,瞪大了眼睛。

陈断顿了顿,低头看去。刚才他抱温袅时,温袅把深红的口红,蹭在了他衣服上。此时干干净净的校服上,留下一片显眼刺目的红,凭空多了几分旖旎。

他向来不喜女人亲近。出门玩,不是没有大胆的女人来勾搭他,还想强吻,都被他躲过了。

这是他第一次蹭上女人的口红印。

他看着胸前那抹红,不由弯起一双桃花眼,眼中盛着愉悦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陈断:四舍五入,她亲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