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佳人

温袅怔怔地望着陈断的眼睛,忘记了言语。

“断哥,去吃夜宵不?”刘瑞这时走过来。他和周霖打到尽兴,一群跟他们来的一中生也累了,到了该走的时候。

“不了,有事。”陈断言简意赅。

“断哥真是大忙人。是哪个妹妹在家等你啊?”有个一中生大着胆子打趣。

“断哥都说了,不要在舞校妹妹面前乱说话。”刘瑞拍了那人一下,“最近校里物理竞赛,断哥忙着呢!”

“哦哦对对!”

陈断笑了笑,站起身,把打火机放回裤子口袋里。

他顿了顿,转头看向温袅,嗓音不由放低:“走了?”

温袅已经止住了哭。她揉揉眼睛,仓促点了下头。

于是陈断便迈着大步,黑影一样隐没于温袅视线中。几个一中生陆续离开。

周霖陪着温袅走出桌球吧,向舞校走去。

“你还好吧?”周霖看了看温袅哭得泛红的眼睛,柔声说话,“我刚看你和陈断聊得投入,就没过来。”

温袅乖巧点头。此时她已经平复下来,发泄过这一顿后,她莫名觉得,很清爽。

“你刚才,在和陈断聊社团的事么?”周霖问。

“你怎么知道?”温袅诧异。

“猜的。”周霖温柔微笑,“聊得怎么样?”

温袅张了张嘴。她想说,陈断建议她自己建立一个社团。但这像是他会做的事,而不是她会做的。

世界如同金字塔,对他这种一直站在顶端的人来说,想做什么都轻而易举。而她置身底层,仅仅是自保都耗尽力量。

但她转念一想,既然她都已经走投无路了,为什么不干脆,放手一搏呢。

建一个社团,没什么不可以。情况不会比现在更糟糕。

陈断的话,点醒了她。

“我好像有办法了。”温袅深深吸气,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平静地望向周霖,露出微笑,“我要建一个社团。”

“这……你确定?”周霖一阵诧异,“你……能做到吗?”

温袅笑着抿一抿唇。她的父母,和周霖一样,都觉得那些普通人做不到的事,她也做不到。渐渐的,她失去了挑战的勇气。

但她曾经拿过那么多奖,做到过很多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事不是么?纵然她身负伤病,但那个曾经很耀眼的她,也依然活在她身体里呀。

要不是陈断说,她都要忘记了。

温袅轻轻点了下头:“我想试试。”

她说完仰头望向漆黑浩瀚的星空。当她说出自己的决定,她忽然感到整个胸膛,都开阔了。

当她克服最初那种畏怯,就发现,其实这世上,并没有什么可怕的。

她轻轻闭了闭哭后有些酸涩的眼,兀自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深秋的夜风不再冰冷,反而像是一种温柔的安抚。

温袅按原路返回寝室,上了床,平静地度过后半夜。

很幸运的,这一晚的出逃没有被发现。转眼间到了新的一周。周霖来找温袅,告诉她爵士舞社社长并不允许她加入。温袅也问了身边人,有没有需要请阿姨的。得到的答案都是否定的。

她并不意外,生活对她而言,一直是困难模式,所以,也就不介意更困难一些。

她都做过手术了不是么?身体在慢慢变好,说不定会有惊喜呢。

温袅当即做出决定,去班主任张芬那里领了社团创立申请表,在社长那栏写上自己的名字。

“你真的决定了吗,温袅。”张老师担忧地凝望着温袅,“建立社团可是很辛苦的,你的身子吃得消吗?”

“我想试试,老师。”温袅顿了顿,对张芬露出乖巧笑容。

“校规规定,必须有另外九人愿意加入你的社团,社团才会允许创立。这一点,你知道的吧?”张老师提醒,“一般来说,创建社团都是五年级时做的事。那时大家都没加入社团,招人也容易些,现在大家就有了,你招人会更困难。”

温袅抿一抿唇。确实,现在招人很困难,而她并不擅长笼络人心。

但还是那句话,她已经走投无路,索性放手一搏。

“能多宽限几天吗?”温袅想了想,问。

“这样,这周六就是社团文化节。你可以先以你社团名义准备个节目去表演,然后试着招点人。但要是那天结束前,社团没有办法招满十人,那很抱歉,你的社团无法建成。”张芬对温袅说。

“好的,谢谢老师。”

温袅走出办公室,深深吸气。现在是周一,周六转眼便到,时间不可谓不紧迫。

社团文化节,顾名思义,是社团的节日。节日上,每个社团都要到学校礼堂舞台上表演节目,温袅的新社团也不例外。到时,会评出一二三等奖。文化节的表现,在平时成绩里占挺大比重。

之前四处找社团求着加入,已经让温袅尝够了挫败感。这次她不打算继续求着别人了。温袅打算专心准备节目,其他的,听天由命。

转眼间,就到了周六。

社团文化节盛大举办,当天,南舞附中对外开放。不仅仅是学生家长,社会各界对舞蹈感兴趣的人士,都可以到学校礼堂,观看学生们的优秀演出。

温袅的父母都有事没来。不过周霖的父母都来了。

于沐沐双亲离异,过来看她的是母亲和姐姐。三个女人聚集在一起,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袅袅,身体还好吧?这个社会女孩子不容易,有什么事多跟阿霖商量。”周霖的妈妈走来对温袅说话,满眼关心。她在温袅小时候就熟识温袅,也知道她父母为人。

温袅乖巧点头,莫名感到一阵鼻酸。

她曾不止一次地偷偷幻想,要是未来能嫁给周霖就好了。这样这么温柔的妈妈,也会是她的妈妈。

但如今她已经隐约开始明白,在未来到来之前,她必须自己一个人,跨越过诸多难关。

她抬头看向周霖,周霖正在和夏诗雅说话。

夏诗雅身边,站着她的父母。他们都是成功企业家,身上穿着温袅难以估价的昂贵服饰。他们仿佛自带光芒,吸引着众人视线。

温袅的心微微沉了沉,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紧迫感。

不一会儿,担任主持的学长学姐,登台宣布文化节正式开始。

照明灯暗下。观众席上,学生和家长,还有社会人士将台下座位都坐满了,黑压压一片,十分寂静。

镁光灯将舞台打亮。

“接下来,第一个出场的,是古风舞社。他们带来的是,《春江花月夜》。”主持人报幕完毕,走至侧幕。

《春江花月夜》的音乐响起,古风舞社社长夏诗雅,领着一群社员自侧幕鱼贯而出。

女孩们都穿着红色的齐胸襦裙,梳着唐代发髻,娇俏又可爱。男生们也穿匹配的古风服饰。

女孩们轻轻一转,纱制裙摆便飞舞到空中,美不胜收。为首的夏诗雅,一脸艳丽笑容。这个节目,她专门找了外面知名的古典舞教授编舞,她有自信能拿第一。

古风舞社不仅有芭蕾生,还有中国舞,歌舞专业的学生。起先是歌舞专业的学生,随着背景音乐哼唱,然后大家在曼妙的乐声中整齐起舞。

中国舞专业的学生聚集在中心下腰,而芭蕾专业的在外侧包成环形,摇摆手臂,曲起一条腿,单足转圈。

“古风舞社,不愧是最厉害的社团啊。”坐在最前排评委席的张芬,低头对身旁的王玉王校长说话。

王校长如今五十岁,头发开始斑白,但身姿依然挺拔而优雅。她眯着眼睛,在台上找了一圈,然后轻轻点头:“社员都是来自各专业的尖子生,整个节目配合得也很好。”

转眼间,古风舞社精彩的表演便结束了。雷动的掌声中,夏诗雅领着社员们一起行谢幕礼。

“这第一是稳了?”张芬看向身旁的王校长。

“是挺不错的。”王校长微笑。过了会儿,她又开口:“夏诗雅组织的表演,来来回回,都是同一个风格。真想看到点儿不一样的。”

夏诗雅走下舞台,通过侧幕,来到后台。

她接过舞伴陆泽递过来的水,喝了一口,然后看向边上撑在地上,专心练下叉的温袅。

温袅没注意夏诗雅的目光,她很投入地在热身,心无旁骛。

夏诗雅几天前得知温袅自己建了个社团,也要参加文化节。她当时只当这是个笑话,心想温袅必然是走投无路,想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然而此时温袅脸上平静,完全不像是走投无路的样子。

夏诗雅向温袅边上的周霖使了个眼色,周霖便走了过来。

“温袅今天的节目是什么样的?”夏诗雅问。

“她不常在我眼前练习,我不知道。”周霖柔声说。

夏诗雅拧了拧眉。昨天是文化节的彩排,但温袅缺席了。她给校方的理由是,她的节目还在准备中,她要抓紧时间独自排练。

平时练习温袅特别保密。所以在今天之前,没有人知道温袅这天准备跳什么。

“她社团目前只有她一个吧。”夏诗雅见周霖点头,不由轻笑了一声,“她能凑齐十人么?身体不好,还挺能折腾的。”

她说完,身边的社员们便跟着笑了起来。

夏诗雅又看了温袅一眼。认真准备又能怎样呢,已成定局的事,注定不会改变。温袅的社团,注定无法建立起来。

之后周霖所在的爵士舞社,于沐沐所在的街舞社逐一上台表演。很快,轮到了温袅。

“最后登场的,是刚成立的新国风舞蹈社团。让我们一起期待芭蕾六年级温袅同学带来的,《佳人》!”

主持人热情地报幕后,便走下舞台。

等在侧幕的温袅,将一双穿着足尖鞋的脚踮起半掌,踏着一串轻盈小碎步,走上镁光灯照耀的舞台。

她建立社团最晚,因此被排在最后一个。

舞台之下,响起一片议论声。其他社团都是好几个人表演,就温袅是一个人。

“这是只有一个人?”

“在文化节前建立社团然后一个人表演?”

“我去,芭蕾专业的妹子好勇!”

……

很多社团早在温袅建社之前,便开始排练文化节的节目。因此温袅也不愿意,把排得好好的周霖和于沐沐,临时拉到自己社团里。

她只有自己一个人。

她穿着蓝色旗袍,在舞台中央站定。这件旗袍,是临时从于沐沐家里服装店借的,面料质感和版型都很不错。

她草草扫了台下一眼。很多社会人士和学生家长都熬不到最后一个节目开始,观众席已经空了大部分。留下的,也是心不在焉玩手机的。她甚至听到有鼾声响起。

一片昏暗中,温袅看到有人向她用力招手。是于沐沐。她坐在观众席靠前的位置,和周霖一起,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台上的她。

温袅微笑着看向他们。她余光不经意投向角落,忽然发现陈断竟然坐在那里。就在第一排角落。

他一身蓝白相间的一中校服格外扎眼。他懒懒地倚靠在椅背上,一双长腿交错,一手架在椅子扶手上,撑着太阳穴。那双灼人的桃花眼正望着她。

温袅怔了怔,但很快便想明白了,他是为夏诗雅来的,然后顺便看看别的节目。

温袅深深呼吸,调整好状态,微微垂眸,等着她的舞曲,《佳人》响起。

铜镜画娥眉落

落烛把华发惹

伴随着哀婉的乐声,穿着青色旗袍的温袅,翩然起舞。

作者有话要说:永远不要遗失年少时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