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随着备用机场的启用,营区内准备迎来医疗分队第一梯队的回国之程。
一共有三十四名医生护士。
而这时,谢营长也托人找了过来。
来人道:“闻小姐,这次医疗分队第一梯队回国,飞机上还有两个空座,那位记者是人民日报记者,这次肯定是要回去的,还剩一个位置,您和言画师……”
这话什么意思,闻卿瑶一闻千悟。
她在营区,就是一个闲人,若不是她枪伤难愈和机场受袭,她也不会在这里滞留这么久。
闻卿瑶:“好,我去问问她,商量好谁先走,我会亲自告知谢营长的。”
下午,闻卿瑶敲响了言慈的房门。
这女人也很是随意,这么热的天,不开空调,只吹风扇。
整个房间一股淡淡的颜料味,混杂着绵浆纸和榉木香,再加上一直温在那的薄荷绿茶,倒很是惬意。
言慈坐回画架前,目不斜视地说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先回去,我等下一批回国。”
下一批是三个月后,如果真要在这耗三个月,言慈这种旅游画家,难保不被憋疯。
闻卿瑶犹豫了片刻,“要不,你先走吧,我反正待在哪都是待,营区我也住了两个月,早就习惯了。”
言慈一听,把画笔放在洗笔水里,话中有话地说道:“欸,久别重逢,最适宜旧情复燃。”
“……别瞎说。”闻卿瑶皱着眉头,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
“我说实话你还不爱听了?”
言慈诧异地把视线投过来,细细密密地打量了她一番,“你不是习惯营区了,你是习惯前男友了吧?”
“我习惯他?”闻卿瑶不咸不淡嗤了一声,“我跟傅丞砚这两个月说过的话,还没跟你一天说话的多。”
“男女之间要说什么话?不如一炮泯恩仇。”
言慈轻描淡写地看了她几秒,然后认真地画了几笔,“再说了,你们这两个月没少泯恩仇吧?”
不等闻卿瑶回话,门口就有人敲了敲了门板。
两个人同时侧目看去。
闻卿瑶:“……”
言慈眼底一亮,“哟,说曹操曹操就到。”
傅丞砚礼貌地跟言慈打了个招呼,“言画师好。”
言慈瘪了瘪嘴,“傅队长还记得我呢?”
“记得。”傅丞砚点点头,云淡风轻地说道:“辛苦骂了我一路,受宠若惊。”
遽然被呛,行吧,这仇是消不了了。
言慈清了清嗓子,明知故问:“傅队长,你来我房间找谁?”
傅丞砚垂了垂眼眸,抬眼看向闻卿瑶。
他还能找谁,司马昭之心了。
闻卿瑶面无波澜地说道:“有什么事就在这说吧。”
屋内闷热,一扇小风扇呼呼地吹着,也没什么太大的风。
言慈自然而然地转过身去,将耳机音量调大,目不转睛地抬手画着画。
傅丞砚不觉有些燥闷,扯了扯领口,“后天,你回去吗?”
他知道,闻卿瑶回去,他很有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
中国,那么大,世界,更大,如果不是上天开了个玩笑,让他在海上执勤的时候把她救了回来,可能连重逢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对他来说,能再见到她,已是妄想。
闻卿瑶沉默了片刻,咬了咬下唇,反问道:“你想我回去吗?”
回去,继续当她的大小姐,继续有人伺候着,继续开着她十八岁就拥有的跑车。
而不回去,她至少能看见他。
她的豪门出身,注定了她什么都有,又什么都没有。
傅丞砚淡淡道:“回去吧。”
闻卿瑶一听,黯然地笑了笑,果不其然,他就是来劝她回去的。
四目相对,又是一场无言的对峙,目光相触的那一刹那,闻卿瑶忽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已然一无所有,何不一路到底。
忽然,言慈扯掉了耳机,“神经病啊,互相折磨累不累?”啪嗒一声,她将画笔丢到洗笔筒里,“傅队长,我跟你那深仇大恨怕是瓦解不了了。”
傅丞砚:“……?”
言慈擦了擦手,头也不抬地说道:“所以,我上午就跟营长说过了,我先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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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斩后奏,永远最有效果。
因为言慈先要求跟随医疗分队回去,所以多出来的那个位置,自然而然就给了言慈。
临近饭点,闻卿瑶帮言慈收拾了一下行李,两个人便一起来到食堂吃饭。
工兵分队的大部分人还没回来,所以这个点人不多。
闻卿瑶和言慈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不仅约好了每天要聊天,还约好了三个月以后的国内面基。
言慈也是有什么说什么,直接得很。
“我看上了之前带我们跑步的那个上士,我打听过了,母胎单身。”
“上士?于晋晗啊?”闻卿瑶差点被一口土豆呛到。
“嗯,闷闷的,傻傻的,看着就很好欺负。”
“……”闻卿瑶窘着脸打量了她一下,心都有点揪,“言慈,你该不会有家暴倾向吧?”
言慈放下筷子,诧异道:“你看我像打得过他的样子吗?”
也是,虽然于晋晗确实老实巴交的,但再修炼两百年都打不过一个以格斗反恐训练为主的军人。
“除非……”言慈慢悠悠地补充道:“在床上。”
闻卿瑶眨了眨眼,言辞凿凿:“那我也可以。”
言慈掀了掀眼皮,从眼底轻轻嗤了她一下。
闻卿瑶:“……”
难道不是吗?虽然她没有求证过。
言慈喝了口汤,细嚼慢咽,“走之前,我就把他搞定,绝对比你当年追傅队长快得多。”
“傅丞砚可比于晋晗难度大。”闻卿瑶轻轻嗤笑着波弄着盘子里的土豆,“又闷又无聊,除了一张脸和一身肌肉长在了我的审美上,没有一点可取之处。”
言慈啧啧喟叹,直言不讳道:“那你挺肤浅的,就冲人家长得帅?”
她低下头,朝旁边几桌扬了扬下巴,“你看看这些上交给国家的,哪个不帅?”
闻卿瑶蓦地怔了怔,不置可否。
默了片刻,她道:“那可不一样,我第一眼看到傅丞砚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言慈:“那也够肤浅的了,一见钟情这种事情,只会发生在你这种没有阅历、没有经过社会毒打的大户千金身上。”
傅丞砚没有背景,没有财力,更没有势均力敌的家庭势力。
换句话说,就是门不当户不对。
这样的人,闻家纵使接受了,日子也不会好过。前车之鉴太多,数不胜数,不缺闻卿瑶以身试险。
言慈笑着继续道:“我就随心所欲了,我本来就是普通家庭的孩子,这两年当旅游画家,过多苦日子了。”
闻卿瑶自嘲地哂笑了一下。
两个人正说着,忽地就见到几个熟面孔走了进来。
为首的是傅丞砚,旁边是于晋晗和郑淏,三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去打饭。
闻卿瑶:“……”
言慈:“……”
还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于晋晗眼尖,一眼看到了闻卿瑶和言慈。
然后又好巧不巧,一不留神就和言慈对视上了,想起上次她跑完圈直接抱着自己不肯松手,下意识地就撇过脸去。
闻卿瑶扬了扬下巴,“喏,他来了,上吧。”
言慈眯了眯眼,目光轻松锁定之后,把筷子一放,起身道:“你别不信,等着,我去要微信号。”
说完,她就朝于晋晗走去。
这边三个男人刚刚打完饭坐下,言慈就已经大大方方坐在了于晋晗旁边。
“……”
言慈支着脑袋,侧头看着他,“于上士?”
于晋晗:“……”
你不要过来啊啊啊——
言慈捣了捣他的胳膊,“你有女朋友吗?”
似曾相识的一幕落入眼中,傅丞砚不自觉地就看向了闻卿瑶,而此时,闻卿瑶的视线也正投过来,两个人相视无言,又静静撇过脸去。
傅丞砚吃了两口菜,摇头淡淡哂笑,难怪两个人聊得来,都是一个路数的。
不过,好像军营里的这群男人,都吃这个路数,自己不就栽了吗?
闻卿瑶边吃边用余光打量着,言慈没说几句话,就已经拿到了于晋晗的手机,而于晋晗的脸几乎都低到桌子下面去了。
言慈自顾自地拍下了他的微信二维码,还顺带给了个含情脉脉的眼神,这才满意地走了回来。
言慈:“怎么样?厉害吗?”
闻卿瑶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加微信号也很快。”
“是吗?”
“结果还是被甩了。”
言慈:“……”你就不能说点好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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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留下,有些人却要离开。
除却本就是滞留营区的人民日报记者和言慈,夏军医和夏芷也在内。
此前,他们一直驻守在联利医院,已经有近一个月的时间没有回营区了。
夏芷不情不愿地收拾着行李,对营区有些念念不舍。
夏军医催促道:“后天一早的飞机,你在磨叽什么?”
夏芷皱了皱眉,“不想走。”
夏军医:“这还能由你决定?备用机场好不容易启用,飞机也是调配过来的。”
“嗯,知道了。”夏芷漫不经心地说道:“能跟闻大小姐一架飞机,也是三生有幸了。”
夏军医正整理着一些中药,听到她这么一说,忽然想到了什么。
“我听赵军医说,闻小姐这次不走,她把回去的位置让给了那个旅游画家。”
夏芷愣了一下,“她不走?”
看来这三年过往久别重逢,还真是藕断丝连,这么容易就旧情复燃。
夏芷捏了捏手心,“这位置还能让来让去?”
夏军医不明所以,“毕竟就只有一个位置,你总不能让闻小姐坐货仓回去吧?”
夏芷:“我只是觉得,她又要在这多待几个月,挺难熬的。”
“你要是菩萨心肠,你就把你的位置让出来。”
夏军医说完,摇了摇头,赶紧督促夏芷收拾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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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备用机场启用,不少人已经急切地想回家了。
和家人分开了那么久,说不想,那还真是带孝子了。
第二天下午,闻卿瑶在言慈屋里坐了好一会儿,虽然两个人只认识了短短十几日的时间,但相见恨晚,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
言慈的两个行李箱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就等着明天随大巴车去机场。
她正盘算着回国转机的行程,这时,忽然就有人敲了敲房门。
言慈刚来营区没多久,这里又基本上都是男人,所以除了闻卿瑶,她也不认识什么人了。
闻卿瑶离门近一些,径直就打开了房门,然而,门口站着的人不由让她错愕了几秒。
于晋晗窘迫紧张地站在门口,眼神在闻卿瑶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闻小姐。”
闻卿瑶诧异地看着他,余光又瞥向言慈,呵呵笑了两声,“找谁呀?”
于晋晗的耳朵已经通红,他仓皇抬起头来,正巧与言慈对视一眼之后,那抹通红又顺着耳根子直接漫延到了脖颈,多一分连喹吖啶酮红颜料都调不出来。
“言,言小姐……”
言慈转身从桌上拿起水杯,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懒洋洋凹了个造型,显得腰身格外纤细动人。
“于上士,找我干什么?”
于晋晗阖了阖眼,喉结滚了好几下,才硬着头皮说道:“傅队长让我来的。”
言慈:“……”
行吧,搞了半天是军令,白凹造型了。
她嗤笑一声转过身去,耸耸肩无所谓道:“既然你自己不想来,那就请回吧。”
然而于晋晗没动,只局促不安地杵在门口,一会儿看一眼言慈,一会儿看一眼闻卿瑶。
万年铁树也能开花,闻卿瑶掀了掀眼皮,笑道:“你们聊,我回屋休息了。”
说罢,便识相地走出了言慈的房间。
看看,人家于晋晗至少有军令,他傅丞砚有什么?
抬眼之间,营区中央的那面国旗迎风飘扬。可能,他只有信仰,在他心目中,自己说不定还比不上他的信仰。
仅仅一个假设,很快便得到了证实。
傅丞砚,他首先选择的,永远都是信仰,不管拿什么来威胁他,都是一个答案,他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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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言慈房里出来后,闻卿瑶抱着手臂,慢慢悠悠地朝自己房间走去。
然而还没走到门口,就发现一个算不上熟的“老熟人”等在门口。
炎热的太阳,透过婆娑,照耀着斑驳,枝叶之下,果绿青翠。
夏芷静静地看着她,视线逡巡在她的脸上,平静地说道:“闻小姐,我有话跟你说。”
将近一个月没有见到夏芷,她看起来瘦了一圈,眼底有着渐渐显显的疲惫。
不同于营区,联利医院确实更为忙碌一些,不仅每天都要照顾各国伤兵,还要救治当地难民。
说实话,白衣天使,她从心底里敬佩。但是夏芷,她只能敬而远之。
中间隔着一个男人,就是鸿沟,纵使他们之间没有确立正式的关系,纵使只是一厢情愿,也跨不过去。
不过退一步来说,自己如果没有上那艘科考船,没有遇到海盗,没有被救回来,说不定总有一天,傅丞砚会接受她。
毕竟,没有人会一直活在过去,就像她自己,两个月前,还不是在拍摄现场看上了一个演军人的男人?
见闻卿瑶没有说话,夏芷淡淡道:“上次忘记告诉你傅队长受伤的事,真的很抱歉。”
不过,知不道已经无所谓了。
很快,她,就要走了。
手心涔汗,莫有的忧忌遽然而来,闻卿瑶垂了垂眼,尽量客气道:“夏护士,我不是一个锱铢必较的人,所以我觉得我没必要听你说什么。”
正准备绕过她回房间,夏芷忽地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
“你不想知道傅队长当年为什么离开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