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挺不是人的。”
这句话说得从容不迫,就像在阐述一段社会事实,简简单单、自自然然。
然而终于骂出来了,却骂得那么委婉,连一点情绪都没有爆发出来。
傅丞砚宁愿她揪着自己打一顿,也不想她面对他的时候平平静静,背着他的时候却咬着被子哭得声嘶力竭。
在她心里,他早就不是人了,可能连阿呆都不如。
傅丞砚沉吟不语,心中的酸楚并不比她少多少,只是很多事情,要他一个人来承担罢了。
静默了片刻,他端起碗来,舀了一勺汤,将勺子递到她嘴边,“张嘴。”
“不喝。”
“听话。”
“我不喝。”
“阿瑶……”
“你别喊我阿瑶!”闻卿瑶一把挥开他的手。
要随便推动傅丞砚那是不可能的,所以她用了很大的力,对准了他手上的碗。
随着话语尾音一落,“哐当”一声,一整碗汤被打翻在地上。
那枚软软的水泼蛋就这么啪嗒落在了地上。
闻卿瑶咬着下唇,攥着被角,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眼眶红通通的,眼泪明明已经在打转,转着转着又落不下来。
傅丞砚怔了怔,没说话,只弯下腰,将那枚水泼蛋捡了起来,随便拿水冲了一下,放进了自己嘴里。
闻卿瑶愣滞住:“你……”
兑了口水,嚼着,索然无味。
“这里的鸡蛋都是特供的,一两个月才吃一次,不能浪费了。”
他垂眼叹了口气,坐在她床边,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鸡蛋是无辜的,冲我来,好吗?”
闻卿瑶默默收回视线,攥着被子的手越来越紧,紧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能闷闷不做声。
她只是个矫情的大小姐,他再惯着她,别人也不会惯着她。这次是打翻在傅丞砚的面前,如果下次把一整碗鸡蛋汤打翻在别人面前,她可能就要被直接丢出去了。
想到这,闻卿瑶费力坐了起来,抱过餐盘,一声不吭地吃着干巴巴的菜和罐头肉。
主食是压缩饼干,吃了口干,喝了水更胀,没几口,就捂着嘴干呕了两下。
傅丞砚赶紧从后抱住她,拍了拍她的背,然后让她斜着靠在自己怀里。
“吃慢些。”
闻卿瑶又随便扒拉了几口,没有什么味道的饭菜含在口里,又生生吞了下去,难受极了,吃着吃着,速度就慢了下来。
后背紧紧贴着男人的胸膛,温温热热,熟悉的感觉一如三年前的那个夏天。
鼻尖一酸,手颤了颤,随着勺子落在餐盘里,一滴眼泪,混进了菜里。
她克制不住地轻轻啜了一下。
“阿瑶……”
又啜了两下。
算了,忍不住了,她太想念这个怀抱了,即使充满了恨和埋怨,也很想。
一开始,闻卿瑶只是默默地流泪,靠在傅丞砚的怀里,枕着他的肩,一滴一滴往下落。
不多时,眼泪就把他的袖子给浸湿了一大片,连带着男人的胳膊都哭凉了。
视线早已经模糊不清,看不清前方也不想回顾过去,闻卿瑶憋红了脸,咬着下唇,一声声抽泣战栗着。
头顶传来一声,深沉,乏力。
“阿瑶,想哭就哭吧,我陪着你。”
听到这句话,闻卿瑶紧绷的身体和大脑终于彻底松懈下来,放声大哭了出来。
眼泪,开了闸一样,决了堤一样,终于涌了出来。
——当着他的面。
然后断断续续、含糊不清地问道:“你为什么不告而别?”
“……”
“你这三年为什么不找我……”
“……”
“傅丞砚,你他妈不是人……”
她一句一句骂,他就一句一句听,最后,得不到回应,闻卿瑶一口咬在了他胳膊上。
疼痛袭来,傅丞砚一动不动,任由她狠狠咬着自己,而闻卿瑶也没打算松口,直到血水的味道混进了口齿之间。
“……”
而此时,病房外。
郑淏靠着大树,听见里面哭,脸都愁成一个“囧”了。
夏芷走过来,准备进去量血压,还没走近,就听到里面哭得稀里哗啦。
她脚步一顿,不由问道:“她这一天天地哭个没完了?”
郑淏拉住她,“夏芷,你先别进去了。”
夏芷疑惑道:“怎么了?”
郑淏为难道:“我们队长在里面。”
夏芷瞪圆了眼睛,差点跳起来,“她又黏着傅队长?这才认识几天啊,二十四小时不脱手吗?”
刚说完,门就被推开了,里面的哭声也停了,傅丞砚站在门口阖了阖眼,缓了好半天。
夏芷怔怔打量了一下,视线逡巡停留在他的左胳膊上,那个牙印在月色下森森醒目。
她跑过去,“这个闻大小姐是有疯病吗……?!”
刚想抓住他的胳膊仔细查看,傅丞砚径直绕过了她,淡淡道:“不用了。”
他没再多说,大步回了房间。
打开抽屉,翻了下,找出瓶碘伏棉球,擦拭了一下伤口。
“嘶……”
刀伤、枪伤都没那么疼。
三年前欠下的情债,还起来,真疼。
-
翌日上午,闻卿瑶吃过早饭,靠在床头静静看着一本书。
当地的书很多都是海外捐赠的,郑淏给她找了好几本过期的期刊,都是些无病呻吟的鸡汤文,看着打发时间。
军医又来看了看伤势,给她换了药。伤口虽然缝合过,但依然触目惊心,就像生生剜掉了一块肉。
盖好敷料,缠好纱布,闻卿瑶问道:“夏医生,这疤去不掉了吧?”
昨晚上才知道,这个军医是夏芷的父亲。
夏军医安慰道:“掉痂后可以擦一些去疤药,慢慢地就淡了,实在接受不了,可以做去疤手术的。”
闻卿瑶点点头,道了声“谢谢”。
伤口在右大腿内侧,这种地方,谁看得见呢,去不去疤也无所谓了。
“还有十天拆线,这几天如果闷得慌,可以找个人抱你出去晒会儿太阳。”
夏军医又叮嘱了几句,这才收拾好东西离开。
闻卿瑶继续翻看着杂志。
没多久,外面“轰轰轰”的车子行驶声由远及近。
这三四天下来,她也能分清了,这是装甲车,一般傅丞砚都会带一队人一大早就出去,临近中午才回来,而下午,就是另一个中队队长出任务执勤。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脚步声就出现在门口。
然而进来的,却是郑淏和另一个士兵。
士兵红着脸道:“闻小姐,我叫于晋晗,此次维和警卫分队一中队队员。”
见闻卿瑶茫然,郑淏在旁边补充道:“就是傅队长队里的。”
说傅队长,她肯定懂。
闻卿瑶点了点头,“有什么事吗?”
于晋晗赶紧说道:“队长让我们抬闻小姐出去晒会儿太阳。”
闻卿瑶这才注意到两个人手上拿着一把单薄的担架,而郑淏正仔细打量着自己,仿佛已经在研究怎么抬她了。
看来傅丞砚刚回来就找夏医生打听自己的伤势了,要不然怎么这么快就让人来抬她晒太阳呢。
闻卿瑶问道:“你们队长人呢?”
于晋晗回道:“他在开会。”
闻卿瑶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
然后掀开被子,作势伸了一下手,“你们谁抱?”
“……”
郑淏窘着脸看了一眼她,他可不敢抱。
闻卿瑶动了动左腿,开玩笑:“其实我单脚跳出去也可以。”
“……”
最后,两个人架着她,把她放在担架上,抬到了板房外面的那棵大树下。
闻卿瑶背靠大树,坐在地上,仔细环视着四周。
营区很简易,都是临时搭建的集装箱板房,周围有电网和不少工具车,四角有简单的哨塔,最南边的板房旁停了两辆写着UN的白色突击车,营区正中央竖着一面五星红旗。
阳光下,很有安全感。
闻卿瑶闭着眼睛,静静晒着半遮半掩的太阳,这里很安静,树荫下凉爽气清、沁人心脾。
小憩了一会儿,忽地就听见后面不远处传来娇滴滴的说话声。
闻卿瑶不经意转头看去,正好就见傅丞砚大步流星从会议室走出来,夏芷赶紧跟在边上。
“傅队长,听郑淏说,你喜欢一天到晚黏着你、甜甜的女孩?”
“嗯。”
“那我甜吗?”
“……”
小护士蹦蹦跳跳,脸上是藏不住的爱慕。说着说着,还攀着他的胳膊非要看昨天被咬伤的牙印。
傅丞砚虽然没什么表情,但也没推开她,就这么平平淡淡地应付着,没有正面搭话。
这一幕,看着倒是挺熟悉的。
闻卿瑶收回目光,自嘲地笑了笑,指不定人家眼里,自己就是个被一枪打傻的神经病吧,逮谁都咬一口。
她继续闭着眼睛,心不在焉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昨晚在他怀里大哭一场后,好像一切都看开了、一切都释然了。
傅丞砚这个人,在她心里,早就不重要了。
随着那一声声娇嗔的说话声远去,周围逐渐安静下来,然而没过多久,闻卿瑶就觉得头顶阴影覆下,将刺眼的阳光挡住了一半。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傅丞砚正单膝跪蹲在她身边,抬手拂去她头发上的一根毛絮。
“你晒了多久了?”
闻卿瑶愣了愣,她也不知道晒了多久,反正就没离开过这棵树。
她没回答,只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到他胳膊上。
为了遮住那个牙印,傅丞砚今天穿的是一件长袖的迷彩服单衣,很轻薄,也很显身材。
闻卿瑶抬眼问道:“她刚给你上药了吗?”
傅丞砚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胳膊,倏地就恍悟了过来。
“没有,不是,阿瑶,你听我解释……”
闻卿瑶掀了下眼皮,打断他:“你不用跟我解释什么。”
她嗤笑一声,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你现在是单身,想跟谁谈恋爱就跟谁谈恋爱,想跟谁暧昧就跟谁暧昧,管我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傅队长:她不黏我了5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