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昏暗的灯光描摹季予淮的侧脸轮廓,冷淡又疏远。
靠近时,周围弥散着淡淡的烟草气,经久不散地蔓延在三个人中间。
季予淮不动声色地把池希恬拉到自己身后,下一秒,他抬眸,视线对上了眼前的男人。
场面一度陷入场泥潭般的僵局。
池希恬扯了一下季予淮的衣角,低低软软的呢喃声落入他的耳边,“你怎么来了?”
程厉略过面前人的肩膀,只能看到池希恬的眼睛,清澈明亮。
她在惊喜,在期待。
“临时出差。”淡淡几个字浇灭了她的盼望,顿了几秒,季予淮重新启唇:“但我貌似来得不是时候。”
好像惊扰了别人的美梦。
他意有所指地看向对面的程厉,后者侧着身,没什么要走的意思。
“这是我们剧组的演员,刚才在聊本子。”怕程厉开口胡言乱语,池希恬先一步解释。
她并不想让季予淮误会。
偏偏,他不看电影,更不了解作为优秀演员的程厉。
一门之隔,程厉被划在界线之外,他轻挑的眼神停留在池希恬身上几秒。而后挪开。
“那我先走了。”
他起身,背影融进昏黄的走廊灯光中,几步后又回头,笑得张扬又恣意,“下次来我房间吧,小粉丝。”
他留下这么句意味深长的话,而后消失在池希恬眼底。
剩下两个人的空间,安静了很久。
关门声突兀响起,伴随着行李箱划地的滚轮转动,几秒后,慢慢消失殆尽。
季予淮抿唇,迟迟没作声。
这个男声,刺耳又熟悉。
如果他没猜错,应该自己上午听到的。
池希恬捏着指尖上的软肉,想着怎么开口,一转身,撞上结实的胸膛,铺面而来的薄荷香气盖住的所有烟草味。
她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边的酒店?”
挑开一个话题,她看见眼前的人单手松松领带,也贴近一步。
“你手机打不通,问了夏迎。”
在飞机上,池希恬给她拨过很多电话,一直到南城机场,季予淮才看到的十几个未接来电。
后来,角色互换,季予淮从通讯录里找到了夏迎的电话,说是整个组都在避暑山庄的度假村酒店。
“那你要在这边待几天?”
“看情况。”
“订酒店了吗?”
“没有。”
步步紧逼,池希恬的小腿触及到一处软垫,退无可退情况下,她坐到了床上。
居高临下的靠近,他双手撑在池希恬两腿边,渐渐平视,温热鼻息让空气中渐渐升温,他几近沙哑的声音响起,撞进浓夜,“问完了?”
池希恬缓缓点了一下头,伸手抓住床单,心跳愈演愈烈。
下一秒,季予淮的吻落下,全然不同于往日的克制冷静,掐着她的细腰,更像是攻占和掠夺。
撬开她的贝齿,没有给一丝喘息的机会,欺身压下来。
空气里,都是两个人急促的呼吸声。
池希恬的眼里全然一片雾气水光,视线朦胧,伸手环住了他的脖颈。
这个吻,又深又漫长。
“关……灯……”气息不稳,池希恬在意识消散之前断断续续出声。
季予淮的唇落在面前人的眼睛,很温柔地哄她,“希希,让我看看你。”
房间氛围灯下,两个身影交叠,他的指尖很烫,灼烧热烈的爱意。
慢慢抬起她的下巴,拇指启开软唇,季予淮枕在她的肩窝,音色又低又哑,“叫出声来。”
……
凌晨三点,房间的灯全熄灭。
整座城市都陷入黑暗中,混沌又寂静。
季予淮去浴室冲了凉,围着酒店浴袍,他在客厅阳台上抽烟。
打火机的光一闪而过,玻璃窗上的影子忽明忽暗。
他微眯着双眼,在手机上看到几个未接来电。
几小时前,宴时打来的。
指尖触碰到那串熟悉的号码,他回拨过去,随即把听筒放在耳边。
铃声大概响了半分钟,通话被接起时,那边的人心情并不好。
宴时被扰了清梦,语气非常恶劣,“你有病啊,大半夜给我打电话。”
掐灭手里的火光,他不急不慢开口:“刚看到,什么事?”
而后,季予淮倒了杯热水,喝了两口后放在客厅茶几上。
“有病,挂了,有什么事明天说。”宴时睡意朦胧地想挂掉这通来电,语气中都是混沌不清。
季予淮淡漠应了个“行”字。
一秒后,那边的人先变卦了,“等等,被你吵得我都睡不着了。”
“现在说吧。”
他没挂,也没作声。
随即宴时那边传来细细簌簌地吵闹声,几秒后,他才重新开口:“我听何易说,你去南城了?”
“嗯。”
也没什么可瞒的。
“你有病啊,这边一堆事等你处理呢,怎么着,你撂挑子要去度假?”宴时刚开始还以为是南城有新项目,但是何易告诉他,说是季总没有这方面的行程安排。
宴时当时就愣了,他们这位季总多年在外有工作狂称号,有什么事会比公司的事还重要。
确实有,但不该是南城。
夜色渐深,季予淮的落在远处灯塔的视线一顿,默不作声。
“来,跟我说说你怎么想的?”
关于这个问题,连季予淮都没有正确明了的答案。
在上午的电话挂断后,他让何易订了最近的一班飞机,说不出什么太明确的心情,但有一点他清楚,对于程厉这个人,他并不喜欢。
季予淮很少做冲动的事。
稍顿了顿,他在黑夜中出声,“池希恬在这边。”
宴时更摸不着头脑,“所以呢?”
“人家是去工作的,你凑什么热闹?”
“走这么着急,不知道还以为你是去抓奸的,想着也是,你又不喜欢人家,池希恬要是有了别人,你估计能顺水推舟做个人情成全他们。”
从头到尾,宴时都没觉得池希恬获得过多少喜欢。
零星可怜的一点,是因为她那双明亮通透的桃花眼,让池希恬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做了很多年影子。
季予淮沉默,在宴时陈述事实般的轻松语调中,他沉沉心绪惊起一圈涟漪,久久没平复。
他确实不需要捉奸,因为……
“她只喜欢我。”
季予淮至少可以确定一点,池希恬对他自始至终都没变的爱意。
宴时之前就说过,她的坚定真的给了季予淮很多底气。
当事人那时候就没反驳。
所以,压根不存在什么顺水推舟。
这句话,在两个人之间掀起前所未有的沉默。
宴时在那边欲言又止,“你……”
“算了,当我没问。”宴时作为一个单身人士,懒得在大半夜跟他讨论这些高深莫测的爱情文学,只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再说。”
“那公司这堆事谁来管,我吗?”宴时声音里满满的震惊,在想这人是不是疯了。
“嗯,挂了。”
最后,那边宴时的话甚至只有半截。
一场通话,在十几分钟后传来“嘟嘟”忙音。
钟表嘀嗒转动,季予淮在客厅抽了一夜的烟。
……
翌日清晨,池希恬在一阵眼酸背痛中睁眼。
看向陌生的天花板,昨晚的情节如果过电影般的塞进脑海。
脸红心跳又香艳的场景让她蒙上厚厚的被子,直到心情平复才钻出来捡地上的衣服。
季予淮留了字条,说是有事,晚上才能回来。
空荡荡的酒店房间,只有身上暧昧痕迹和扔在角落一边的行李箱证明他昨晚确实来过。
洗漱过后,池希恬下楼吃早餐。
度假村酒店的早餐出了名的丰盛,来这边一个周,她还没来餐厅尝过。
自助供应的中西两式,中间位置取,两侧靠窗的地方是就餐的桌椅。
在这边刚好能看到附近的天然温泉池,白气腾腾上升,林一说有几场戏要在那边取景。
池希恬烤了几片吐司,选择坐在距离人群较远的地方。
从做编剧后,她偶尔喜欢独处的空间,在脑海里把剧本的情节串成一台成型的影片,播放无数遍。
偏偏,有人喜欢来打扰她。
餐厅门口,程厉一身黑色机车装,拎着头盔朝她这边走过来,又酷又拽。
斜阳光影落在他身上,细碎短发镀了层金,一片黑色压下来,刚好遮住了整个桌面。
“挺巧啊,小粉丝。”目光昭然,他自顾自就坐在对面。
两条长腿微曲,程厉弯着腰,双臂支撑在大腿上,他偏头看向池希恬。
空气中,视线在交汇那一刻被她躲掉,老实讲,池希恬不相信世界上绝大多数巧合。
她追季予淮的很多年,来来回回就制造过很多不期而遇。
这算是她少女时期的小心思。
端起热牛奶喝了一口,她缓缓开口:“你能不能别这么叫我。”
“不能。”
池希恬:“……”
她刚才并不是在跟眼前这个人商量,但程厉总能找到让她妥协的办法。
“我不是你的粉丝。”
“哦。”
池希恬懒得搭理他,精力都放在面前的早餐上,拿着叉子在吐司上戳了几个洞。
不经意间,程厉轻笑一声,扬扬手里的盔,问她:“兜风,去不去?”
“不去。”池希恬想也没想就拒绝,几秒后,疑惑的目光扫到他身上,“你今天不去组里拍戏?”
“夜戏。”程厉也没强求她,起身,在拎着盔走之前又忽然转身,“你去看吗?”
“不去。”又是同样冷冰冰两个字。
在他的意料之中,程厉懒懒地应了个“行”字,随后又补了句:“来的话我就考虑考虑给你换个称呼,小粉丝。”
“你……”
他这个人,像个无赖似的。
“那咱们就晚上见。”他笑得张扬,诡计得逞得坏,“对了,昨天那个是你男朋友?”
蹙眉,池希恬真不期待能从他嘴里听到一句好话。
果不其然,程大影帝“啧啧”两声,“真的一般。”
……
南城郊外,大多是圈起来的自然保护区。
街道对面,几栋上了年纪的独立别墅,很多年没有翻过新。
开发商不敢拆迁动用,说是为了保留南城的文化。
这边尝尝是旅游团光顾,现如今到了淡季,显得荒无人烟。
野生藤曼在墙边爬得密密麻麻,枝叶茂盛得郁郁葱葱。
花园内,季予淮拎了几盒营养品,在外面踌躇不定几分钟,沉思过后还是按下门铃,退到一步之外。
半分钟后,头发花白的老人拄着拐棍来开门,看到站在自己眼前的人先是愣了几秒,随后不敢确认地出声:“小季?”
“您还记得我。”他嘴角扬起淡淡笑容,跟在老人身后进门。
合上大门,室内渐渐回暖,季予淮把拿来的东西放进厨房。
老人一个人独居,所有的东西都是随意摆放,不美观但整洁。
“你也有很多年没来看过我了。”老人在门外的沙发上坐下,细数日子,“自从苏丫头决定在国外定居后,你也回了林城,我这边是越来越冷清了。”
“上次见你还没工作吧。”老人回忆往昔,数着已经四个年头,感叹道:“现如今,你更成熟稳重了。”
季予淮身体一僵,随即从厨房走出来,搬了张椅子在老人面前坐下。
“嗯,那年大四。”
他记得很清楚。
每个假期,季予淮都会来南城这边待几天,这是高中毕业时候,季予淮答应过她的。
一直延续到大四那年,季予淮得到她要在国外结婚的消息,心灰意冷下答应了池希恬的表白。
所以在工作之后,他只会按时打钱,却没再来看过一眼。
季予淮试图开始新的生活,尽管这些年效果甚微。
面前老人露出慈祥的笑容,关心他,“现在工作顺利吗?有没有找女朋友?”
季予淮说:“您不用操心,我这些年都挺好的。”
“这些年,苏丫头有跟你联系过吗?”
忽地提到这个问题,在季予淮心头撞了一下又一下。
事实上,在英国出差那几天,真的是他们四年来有的第一次交际。
她还是那么漂亮,举手投足能赢得季予淮的全部目光。
似乎什么都没有变。
半晌,他整理情绪重新开口,哑意浓浓,“偶尔。”
“那丫头过得苦啊,但是出了国的人没有那么容易回来,她要面子,几次在电话里跟我哭。”老人深深叹了口气,又道:“我就这么一个孙女,但是我老了,说话也不好使,你要是有空也帮忙劝劝她。”
说着,老人用干净的手帕擦拭面颊的泪水。
季予淮微怔,难以置信地反问:“她,哭了?”
声音里暗含颤抖,心疼和不舍交织,季予淮敛下眼眸。
印象里,温柔又有力量的人从来都是挂着笑容的,永远是所有人眼中的完美学姐,季予淮没见她哭过。
“唉,她受了不少委屈啊,电话里难免情绪激动了点。”
工作这些年,季予淮就是刻意去切断和她的所有羁绊,但是今时今日,让他放任不管,季予淮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对暗自情根深种的人,他狠不下心。
“您放心,我会劝她。”
夜幕降临,郊区的风大,在外面不停呼啸着。
落地窗外,繁星点点,街上没什么行人。
季予淮半小时后才约到车,拒绝了老人的晚饭邀请。
“不了,女朋友还在等我回去。”他是在提醒自己。
“改天领来给我这个老头子看看,我给人家姑娘包大红包。”听到季予淮的话,他也跟着高兴。
季予淮没什么情绪,淡然应声:“有机会吧。”
“你一定要好好对人家啊。”
一开门,晚风灌进衣服,他的声音混进夏夜里,一个没什么重量的“嗯”字。
慢吞吞消散在空气中。
回程路,漫长又寂静,从遍地树丛到灯红酒绿用了半小时。
正值晚高峰期,喧嚣的街道喇叭声不停,在中心商城这边堵了太久。
红绿灯的分岔路口,等了一轮又一轮。
前排司机烦闷得开窗抽烟,风呼呼灌进耳畔,季予淮的指尖在通讯录上停了很久。
他不知道怎么去拨这通电话。
两个人之间有太多的空白期,想回忆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季予淮确实很想她。
去过很多次英国,却始终没勇气站到她面前。
在得知她结婚这个消息的第一年,季予淮只能用拼命工作来不停麻痹自己。
后来,他慢慢适应了池希恬的存在。
但年少时期的感情大概就是惊艳又难忘,至少到现在,再提到这个人,他还是会被牵制住。
几分钟后,踌躇不定下,他按下了那个尘封很久的电话号码。
过眼烟云般的景色,他的心跳在响起的铃声中都清晰明了。
窗户上升腾起阵白色雾气,慢慢又消散。
接通那一秒,这座城市的时间,好似都停滞住了。
一秒,两秒,没人主动先开口。
季予淮眼眸中闪过一丝情绪,很快被放大,他张张口,声音都有些发干,“喂。”
“阿淮?”
清冷又熟悉的女声落在他耳畔,朝思暮想这个词往往隔着漫长海岸线。
这个夜晚,注定不普通。
在所有涌出的情绪中,季予淮生生强撑出的镇定,缓缓道:“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