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小学

下午最后一节课体育,因为天气冷,临时改成室内自习。

体育老师找了部动画片,投在大屏幕上。

教室的窗帘拉的严严实实,光线昏暗。

体育老师开了前排的灯,拿椅子坐在暖气片那儿取暖,捧着厚厚的一本书在看。

班里真正看动画片的人没几个,大都在忙自己的事情,还有偷偷换位和好朋友说悄悄话的。

王致换位去陈牧也后面,跟另外几个男生在纸上玩五子棋。不知道是谁悔棋,王致激动的拔高声音,成功吸引到体育老师的注意。

在老师抬头的刹那,他们立刻噤声,掩饰性地低头坐好。

老师环视一周没找到罪魁祸首,只能象征性的警告一句:“如果谁再说话,被我逮住了,就起来罚站。”

班里短暂的安静之后,又响起窸窸窣窣的说话声。但音量不高,体育老师装没听见。

鹿桃拍拍苏蔓的背,她回头,继续研究贴纸书,本子不厚,一面是贴纸,另一面可以自己给美少女设计穿搭。

鹿桃在文具店一眼就看中了,缠了岑淑婉很久,才磨的她答应买一本。

她一直妥善的保存着没舍得玩,只拿出来跟陈牧也炫耀过。他显然对这个不感兴趣,敷衍地翻了翻便还给她了。

苏蔓斜着身子坐,胳膊肘偶尔会捣到陈牧也的铅笔盒,她弄贴纸也不方便,于是小声问:“陈牧也,咱们能换个位置吗?”

正在写作业的陈牧也闻言,先瞄一眼鹿桃。

“小哥哥,好不好嘛?”她双手搭在桌沿,下巴抵在手背上,巴巴的冲他眨眼。

陈牧也:“……”

他三两下敛了桌上的课本,挑出一支削尖的铅笔,利索地坐到前面去。

鹿桃喜滋滋地等着苏蔓过来,和她一起玩贴纸。

王致玩累了回来,发觉自己的同桌换成了陈牧也。他写作业很认真,压根没注意旁边多个人,或者,就算他发现了,那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这些小朋友们,能入他法眼的只有鹿桃。

王致最讨厌这种一声不吭的人,他越讨厌越要招惹,于是贱嗖嗖地问:“哎,小结巴,你写什么呢?”

他一凑近,汗味扑面而来。

陈牧也胃里翻腾,不着痕迹地避开,礼貌地回答:“数学作业。”

王致啧了一声:“拿过来我瞅瞅。”

陈牧也觉得他莫名其妙,皱紧眉,一脸警惕地盯着他,不肯照做。

王致见他不给,倔劲儿上头,伸手要去抢。

陈牧也立刻用胳膊肘压着本子,寸步不让。

两人的僵持引起后面鹿桃的注意,她当然要帮陈牧也,于是抓着王致的胳膊想把他掼开,但男女孩儿的力气差距太大,她憋得脸通红,王致的身形丝毫不动。

陈牧也不理解王致为什么要找茬,心里郁闷得很,手上稍微使劲儿便挣脱了他的桎梏。

挣扎中,只听“滋啦”一声,好不容易完成的数学作业光荣牺牲,一半在他胳膊底下压着,一半在王致手里。

陈牧也面露愠色,狠狠地瞪他,伸手去夺那半张纸。

王致下意识抬起胳膊挡,歪头时,陈牧也的手指擦过,指甲在他脸上擦出极浅的一道红印。

他察觉到疼,猛地嗷出一嗓子,不管不顾地哭了出来。

登时,甭说陈牧也,连鹿桃也傻眼了。

教室内所有人都静下来,注目这个黑黢黢的小胖子捂着脸坐在位置上鬼哭狼嚎:“老师,陈牧也打人——”

***

学校教学楼的灯悉数熄灭,只有一年级的教师办公室还亮着光,室内气氛剑拔弩张。

体育老师抱着王致哄了好一阵子,可他油盐不进,越劝哭得越厉害,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闹腾着要找妈妈。

实在没办法,班主任只能给他家长打了电话,让对方进校来接孩子。

王妈妈一瞧就是个溺爱孩子的主儿,班主任话还没说完,她一听“起了争执”便当场发作,非要和陈牧也的家长面对面聊。

护犊子的意味明显。

陈高峰彼时在部队里忙着,手机静音了,半个小时之后才发现有未接来电,回拨过来竟然是陈牧也的班主任。

他大致了解了事情经过,清楚陈牧也性格闷闷的,不是轻易跟同学起冲突的人,这件事肯定有误会,自己一时半会到不了,只能拜托岑淑婉先去看一看情况。

岑淑婉正巧要下班,挂了电话,当即拎着挎包往这边的教学楼来。

一进办公室,她抬眼便见王致缩在他妈妈怀里,头埋在脖颈处,还在抽泣。

王妈妈心疼的不得了,一个劲儿地冲班主任吐苦水:“我儿子性格虽然大大咧咧的,但绝不会主动挑衅的。有些小孩儿看着闷不吭声,其实憋着一肚子坏水……”

话没说完,一直陪着陈牧也的鹿桃突然起身,乖乖叫了一声:“妈妈。”

岑淑婉过来,先笑着和同事打了个招呼,看向这位得理不饶人的家长时笑意消失殆尽,目光如炬。

对方梗了下,语气还是硬的,“你是这个小男孩儿的妈妈?”

岑淑婉说:“不是,但有什么事跟我说也一样。”

对方也不客气:“行。那你说,我儿子脸被他挠伤了,怎么办吧。”

岑淑婉到底也是做过这么些年班主任的人,没少处理了类似的问题,孩子间的吵嘴打闹再常见不过,只要没有造成严重后果,当下握握手,明天就又玩到一起去了,往往是家长知道之后,非要把鸡毛蒜皮的事情故意夸大。

她从容地道:“先让我看一看孩子伤的严不严重,需不需要送医?”

女人不自然地轻咳,把王致的手扒开,给她瞧脸上那一道马上要消失的红痕。她似乎也觉得自己太小题大做,但又不好这么收场,硬着头皮道:“重点是我儿子的心理阴影,在学校里被同学打了,他万一对上学产生恐惧怎么办?这是你们能补偿的吗?”

女人的声音太刺耳,余音在办公室里回荡。

王致趴在她怀里,简直像拥有了世界上最坚固的后盾,知道有妈妈撑腰,态度那叫一个有恃无恐。

反观陈牧也,他耷拉着脑袋坐在椅子上,碎发遮住眉眼,整个人没有一点儿生气。

肩膀都是垮的。

鹿桃心里跟着难受,她不像陈牧也这样把隐忍当作家常便饭,更何况还有岑淑婉在这儿,她当即便嚷嚷起来了:“明明就是王致不对!小哥哥好好的写着作业呢,他非要去抢本子,还把作业撕成两半了。”

陈牧也猛地抬起头,直直地看向鹿桃,目光一点一点亮起来。

王致立刻反驳:“我没有。”

鹿桃据理力争:“你有!你经常欺负班里的同学,上上周,你没经过苏蔓的同意就翻她的铅笔盒,把铅笔都弄断了,害得她上课只能到处借笔用。你还嘲笑小哥哥,给他起外号,学他说话。”

她越说越激动,小脸涨红,嗓门儿拔高:“小哥哥没做错,你才是坏孩子!”

女人看向怀里的王致,自己的孩子自己最了解,虽然刚才给他撑腰,但王致从小调皮捣蛋,这些事他不是没可能做出来,于是她语气带了些动摇:“真的吗?”

王致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有错,一眨眼,泪唰地掉下来,一个劲儿地摇脑袋。

争执不下的档口,班主任寻思着不如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让两个孩子各退一步,彼此道个歉算完了。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至于闹成这样。

岑淑婉却不肯点头,含糊地道:“等陈牧也的爸爸来再说吧。”

过了十分钟左右,陈高峰气势汹汹地进门。

他甚至没来得及换下制服,一身迷彩服,踩着黑靴,个头又高又有气势,往前一杵,吓得王致大气都不敢喘,瑟瑟的往妈妈怀里躲。

陈牧也瘪着嘴,委屈的不行,眼眶通红,却倔强的忍着,自始至终没掉过眼泪。

直到陈高峰进门,他才像漂泊无依的小船终于找到了靠岸的地方,豆大的泪珠啪嗒啪嗒的往下砸,发出细弱的抽泣,胸膛剧烈起伏。

鹿桃第一次见他流泪,长睫毛上挂着水珠,贝齿死死咬着唇,背脊轻颤,脆弱的像只随时会碎的瓷瓶。

她恨不得冲过去把王致揍一顿,但有岑淑婉盯着,她不敢。

陈高峰从口袋里掏出手帕纸,递给陈牧也,脸色沉沉,严肃道:“哭什么!”

锋利的目光略过班主任,停在抱着孩子的女人身上,他公事公办地说:“打人的影响确实恶劣,我能理解您的心情,但陈牧也不是会轻易跟人起冲突,甚至大打出手的孩子。不如这样,麻烦老师查一查监控,如果真是陈牧也先找事儿,不管学校给什么处罚,我们都认。”

女人没料到他态度这么强硬,王致这会儿不哭也不闹了,脸上的印子消失的一干二净,再加上刚才那个小女孩儿的一番话,她心里大抵也有了个数。

于是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班主任适时地打圆场,最终让两个孩子握手言和了事。

王致起初还闹别扭不肯,被他妈妈推了一把,不得不先向陈牧也伸手。

陈牧也早就擦干净了泪,除了鼻尖和眼眶还红着,有哭过的痕迹,表情已经恢复了往常淡然的模样。

他虚搭了一下王致的手背,仅一秒钟便收回来,嫌脏似的在背后偷偷用纸擦了一把。

闹腾半天,这事儿就这么轻易的处理完了。

离开之前,王致的妈妈和陈高峰跟班主任聊了聊孩子的学习。

王致老实巴交的在一边站着,偷偷瞄陈牧也。他坐在椅子上低着头,露出白皙纤细的脖颈,偶尔会打个哭嗝,肩膀跟着抖两下,但这些丝毫不影响他认真研究鹿桃的掌纹。

鹿桃歪着脑袋冲他傻乐,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逗他开心。

隐约中,鹿桃察觉到王致的目光,缓缓地抬起头。四目相对,她龇牙,奶凶奶凶的,无声道:再看揍你。

王致打了个寒噤,立刻扭过头,抱紧了妈妈的大腿。

***

一行人从学校出来时,头顶上一片漆黑,星光点点。

陈牧也方才情绪起伏太大,此刻没什么精神,蔫不拉几地上车。

甚至没注意鹿桃跟他挥手再见。

车内只有父子俩,陈高峰没把他当成小孩儿看,有话便直说了。

“往后如果碰上这种被欺负的事儿,你要学会还手,也得自己辩解,不能总往桃子身后躲,或者等着别人替你解决,知不知道?”

陈牧也兴致不高,闷闷地应:“嗯。”

——鬼知道他听没听懂。

陈高峰无奈,他好歹是个硬脾气的人,怎么生了个儿子性格软绵绵的。

他说:“马上放寒假了,趁这个时间,给你报个兴趣班。”

并非因为今晚这场变故临时做的决定,其实陈高峰早就打算这事儿了,他闲暇时候去咨询了好几家机构,实在不行,寒假把陈牧也带到部队,他亲自教。

不过,陈高峰还是征询了一下他的意见:“擒拿、跆拳道、空手道、中国武术,你想学哪样?”

“……”

陈牧也小脑袋歪着,眼里露出不敢置信。

——这都是什么玩意儿?

他闻所未闻。

陈高峰苦口婆心道:“就当锻炼身体,往长远了想,你学个一招一式的,还能保护桃子。”

陈牧也想了想,觉得有理。

鹿桃小胳膊小腿的,扒拉王致半天,对方动都不动一下。

陈高峰利索地泊车,停在小区内的共享车位,问:“学不学?”

陈牧也透过车窗,看见单元门口站着的鹿桃,正垫着脚尖往这儿张望。她先回来几分钟,没跟岑淑婉上楼,固执的在这儿等他,臂弯处挂着只塑料袋,应该是又买了什么甜食等着给他分享。

陈牧也心里涌入一道暖流,在办公室里,鹿桃小小的一个人挡在他身前据理力争的画面历历在目。他抬手压了压酸涩的眼眶,呵出一口气:“学。”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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