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小学

小朋友的心思没有那么重,爱恨都很直接,领地意识也非常强。或许因为从小的生活环境不安稳,陈牧也会下意识的把周围的一切贴上标签,什么是“自己的”,什么是“别人的”,他分的很清楚。

比如:他的房间别人不能随便进,但鹿桃可以。别人不能和他吃一碗饭,不能碰他的东西,不能牵他的手和他睡一张床,但鹿桃可以。

鹿桃是他领地里的人。

虽然她有时候特别聒噪,但他还是愿意给她“开绿灯”。

陈牧也认为他们对于彼此而言是独一无二的,鹿桃一直以来传达给他的也是这个意思。他没办法表达,其实心里非常高兴,因为长这么大,真正完全属于他的东西少之又少,所以鹿桃珍视他,他也愿意认真考虑要不要和她约定长大了就结婚这件事。

但现在,鹿桃好像有了其他朋友,比跟他还亲近。

陈牧也一想起来就觉得胸口烦闷——

他又开始讨厌鹿桃了。

阳光刺的眼睛疼,教室里背诵古诗的声音越来越小,那几个人凑在一起叽叽咕咕地聊天,没有注意到教室后面僵持的两个人。

鹿桃被他冷冰冰的模样弄得想哭,她努力抽了抽鼻子,把酸涩的感觉咽回肚子里,可怜巴巴地咕哝:“小哥哥……”

陈牧也没有理她,把书排列整齐,回位置坐好,开始收拾书包准备放学。

但其实余光一直瞥她。

他明明应该讨厌这个说话不算话的“坏女孩儿”,可又忍不住期待。

万一……

万一她还拿他当最好的朋友呢。

只要她说这么一句话,他可以不计前嫌,还能答应以后娶她。

这样一算,她稳赚。

——快说呀。

陈牧也木着一张小脸,慢吞吞的收拾书包,给她拖延时间。

心里快要紧张死了。

下课铃声骤然大作。

走廊里喧嚣嘈杂。

各班的小朋友背着书包争先恐后地跑出来。

今天是周五,没有课的班主任已经下班了,各位任课老师只嘱咐了一句“注意安全”,没有专门带队领出校门,低年级的孩子们像疯了的羊群到处乱窜,登时,整个校园里都热闹起来。

只有这间教室里安安静静,与周围格格不入。两只很小的人背着沉重的书包,沉默着并肩走出校园。

惹得经过的家长们频频侧目。

男孩儿生得真漂亮,小小年纪,却很有气质,像朵易碎的冰花。

双肩包重重地压在他肩上,但他的背脊挺的笔直。

旁边跟着的女孩儿眼眶通红,欲哭无泪的样子,时不时瞥他一眼,欲言又止。

这情况,明白人打眼一看就知道吵架了。

今天来接他们放学的是陈高峰,他原本高高兴兴的一张脸,在察觉到两个孩子之间的气氛不对劲,刹那嘴角就耷拉下来了。

陈牧也是个不会说话,脾气又倔的,他只能问鹿桃。

陈高峰蹲下,把鹿桃沉重的书包卸下来拎着,柔和地问:“桃子怎么不高兴,是不是陈牧也欺负你?”

鹿桃赶紧摇摇头,奶声奶气地道:“没有。”然后巴巴的、讨好的去牵陈牧也的手。

他猛地把手背到身后,顺带转身,只留了个后脑勺给她。

背影里透着倔强。

鹿桃怔怔的愣在原地,眼泪“唰”地涌上来,瘪着嘴,无措又委屈。

“嘶——”

陈高峰不满地弹了陈牧也一个脑瓜崩,厉声:“你什么态度?!”

陈牧也吃痛,却一声不吭,只是摸了摸隐隐作痛的地方,余光瞥见鹿桃表情要哭了。

他实在纳闷,明明不讲信用的人是她,怎么到头来委屈的也是她。

再说了,他又不是没给她和好的机会,是她不要的。

脑袋里的胡思乱想还没扯出个顺序,鹿桃又伸手牵他,这次没被甩开。

她小心翼翼的用手指挤开他的,和他十指相扣。

陈牧也回过神,想挣脱,但一碰上鹿桃含蓄的笑意,他那股子劲儿登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算了。

冷战中止。

看在她这么可怜的份上,勉为其难牵一会儿吧。

***

两家原本就计划今晚去吃顿大餐,餐厅是鹿茂勋找的,他馋西餐很久了,可惜岑淑婉管的严,平常不许他来,这次终于逮到机会。

岑淑婉啧他:“借孩子的由头,满足自己的私.欲。”

鹿茂勋讪讪地笑,转头问陈高峰,“桃子和阿也闹矛盾了?”

从一见面他就觉得不对劲儿,鹿桃从前对着陈牧也那个黏人劲儿,连他这个做父亲都吃醋。这会儿两个人的小手虽然还紧紧地牵着,但各自扭头看向一边,谁也不说话。

陈高峰随之说:“我问了,桃子说没有。”

可他们这样,不像没事儿。

鹿桃情绪低落,嘴角耷拉着,委屈巴巴的。

陈牧也还是一如既往的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来生没生气。

知女莫若母。

岑淑婉说:“大概率是桃子又惹到人不自知,待会儿我找个机会问问她。”

鹿茂勋附和:“是,小孩子之间难免磕磕绊绊的,转头就好了。”

门口的服务员迎过来,带着他们去了包间。

这家西餐厅的环境很不错,包间之间隔着段距离,安安静静的。

屋内点着昏黄的灯,非常有情调。

两个男人待会儿都要开车,便没有点酒。

鹿茂勋问:“老陈,部队的事儿有头绪了吗?”

陈高峰叹:“没决定呢。”

地方部队缺个教官,薪资和待遇都不错,一位老朋友向上级推荐他去,那边自然是没有什么意见,说实话,陈高峰的资历在这儿摆着,区区一个教官算是委屈了他。

上岗时间定在下个月初,最迟要在周一给个答复,但陈高峰犹豫不决。

陈牧也还小,需要人照顾,万一碰上封闭式训练……

况且他这心病,还没好利索。

陈高峰实在放心不下。

岑淑婉说:“你该争就争,机会转瞬即逝。阿也不用你操心,我和老鹿都把他当儿子照顾,绝对不会委屈了他。”

陈高峰心情复杂,往孩子那儿瞧一眼,陈牧也背后面有面偌大的玻璃窗,倒映出他的身影,鬓角的白发清晰可见。

——他也老了。

陈高峰十八岁入伍,那之后一直在大西北待着,到了该成家的年纪还没有合适的人选。

夫人是农村老家的亲戚给介绍的,人很朴实,也能谅解他的工作。陈高峰很满意这次相亲,很快两人便定下来了。

原本打算举办的婚礼因为他接到任务提前结束假期而告吹,从那次开始,女人就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寂寞的新婚夜,一年只有一两个月的见面机会,好不容易有了孩子,期间因为她体质虚弱,流过一次产。

再之后有了陈牧也,女人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分娩的时候丈夫不在身边,亲人还在农村老家,一时半会儿赶不过来,她只能忍着剧痛,抖着手像鬼画符似的签下名字。

幸亏命运眷顾,让陈牧也平安诞生。

年关陈高峰回家,才知道她经历过这么一遭。心疼的要命。

在她怀第二胎的时候,一向以工作为先的人破例向队伍预支了假期,想守在她身边。

距离预产期还有两个月,他收拾行李准备回家,鹿茂勋正巧去义诊,顺道把他送去机场,没料到遭遇雪崩。

他把鹿茂勋救出来,也因此受了重伤,在医院里歇了大半个月才算稍微好转。

拖着满身伤回到家,夫人已经生产完两周了,正在坐月子,身边只有娘家人陪着。

她体质差,二儿子是早产。

母子两人都遭罪了。

夫人大出血,更是差点死在手术台上。

看着病床上面色苍白的女人,那一刻,陈高峰动了退伍的心思。

他曾经心怀大义,但现在却只想和自己的女人有个温暖的小家。

——他不该蹉跎她的青春。

可惜变故发生的太快。

等他办理完退伍手续回来,夫人的产后抑郁症已经非常严重了,甚至伴有自杀倾向。

再后来……

深情还在,斯人已逝。

余生只有寂寥。

陈高峰颓然地摸了把脸,掩饰性地眨眨泛红的眼,喃喃:“是我对不起她。”

鹿茂勋也跟着感怀,一时无言,捏了捏他的肩膀。

两个孩子今晚因为闹别扭格外沉默。

鹿桃惹陈牧也生气,现在不敢和他说话,只能托着腮帮子发呆,漆黑的眼睛滴溜转,屋里的风吹草动根本逃不过她的注目。

她还在好奇为什么陈叔叔的情绪突然变得低落,一眨眼,岑淑婉往她盘子里夹了只鸡腿,催促:“快点吃。”

鹿桃闷闷地:“……哦。”

岑淑婉看向陈牧也,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温柔的能掐出水来,问:“阿也想吃什么?”

陈牧也摇摇头,慢条斯理地咀嚼嘴里的牛排。味同嚼蜡。

他已经憋了一路了,难道鹿桃看不出来吗?

她为什么不来哄哄他。

以前他稍微有点儿异样,她就会乖乖的过来跟他说话。

难道是他不该跟她冷战这么久?

或者,台阶给的不够明显?

可明明是她不对啊。

他都没有交其他女孩儿做朋友,平常苏蔓总来招惹他,他理都不理。

为什么她做不到?

陈牧也本来很窝火,现在一想,又开始委屈,有点儿气馁,又隐隐有妥协的念头——

只要,鹿桃现在主动过来跟他搭句话,不管说什么,他都决定原谅她。

岑淑婉拧开可乐,放在桌上,让鹿桃自己倒。接着抬了抬下巴,提醒:“问问阿也喝不喝。”

陈牧也耳朵支楞起来,立刻打起精神,怀着期待瞄鹿桃。

结果,她看都没看他,斩钉截铁地道:“他不喝。”

陈牧也:“……”

鹿桃。

好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