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假期的结束,已是秋天落尾,枯黄梧桐叶堆积在路边,踩上去“吱吱”作响。
清晨第一缕阳光落在池晚的书桌上,练习册填满答案,红笔勾画的错题详解在旁边,卷尾的压轴题也被她攻克,假期里,池晚没浪费任何试卷,将自己关在屋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专心复习。
她觉得这次考试十拿九稳,池晚对自己在创三一班的未来充满期待。
可是来到教室后,她才觉得自己可笑。
一进校门的时候,池晚就已经察觉到氛围的不对劲,眼熟的几个同学全背着书包在门口站着,都低着头翻找什么。
隐隐约约听到了女生的抽泣声,顺着动静找去,池晚看见了许小愿,她正蹲在地上收拾书包,将课桌收拾得干干净净,转头离开了教室。
很快就有人小声在耳边议论着。
“看吧,第一个退班的人出现了。”
“就知道后来的那五个肯定跟不上。”
“别说了,要不是昨天补完,我都有些汗流浃背了。”
池晚余光瞥见教室里李忱老师的身影,他是教物理的,因为是班主任,所以也会过问同学们的其他科目。
“一轮复习书,还有谁没写完,趁早给我站出来!”李忱拍着讲台。
“砰砰砰!”打击声撞击着池晚的心脏。
怎么可能写完呢,平常的那些班级都是才将复习书拿到手,像池晚这种凭着自己努力,顶多也就写了前面的三分之二,剩下的东西时间久远,没有系统上复习课,写起来很吃力。
池晚脑袋嗡嗡的,她往后退了一步。
大概知道许小愿为什么退班了。
并不是因为交不上作业,而是明知道差得太多,早已跟不上创新班的脚步。
“怎么了?你也没写完?”陈钊的声音在池晚耳边响起,他懒洋洋地笑笑,“要不你把名字改了先用用?”他拿着自己写满的复习书在池晚面前晃了晃。
可池晚知道李忱不是傻子。
这种伎俩被拆穿只会罚得更狠。
她下意识地往整个教室看去,找寻那抹熟悉的身影。
可是偌大的教室里那么多人,池晚怎么都没有看见他。
周怜今天没来上课。
他不在。
池晚倒是松了口气,她捏了捏书包的肩带,在李忱拍着桌子准备训斥第二波的时候,独自走上前去。
在创三一班所有人漠视的目光下。
少女孤单走到李忱的面前,她低着头说道:“我没写完。”
李忱看着她,最终念在她是女孩,给她保留了面子。
“你,出来。”李忱将手里的戒尺摔在了讲台上,先离开了教室。
池晚安静地跟在他身后,心跳错乱,忐忑不安。
但她告诫自己要情绪稳定,哪怕嘴唇上内侧的皮已经被她用牙齿磨烂,铁锈腥味在口腔蔓延。
教室尽头的安全逃生通道,李忱站在向光的位置,而池晚藏匿在阴影里。
“我知道你是转班考进来的,但是就算是进到这个班级也不能松懈。”李忱开启一贯的教育口吻,“题上不懂的,找写完的同学对照着弄会不就好了,开学也已经一个月了,到底有没有上进,你心里应该有数。”
“还是那句话,创新班压力就摆在那,如果受不了可以像你朋友那样,该回哪去回哪去,高考时间不等人,池晚,时间不等人啊。”李忱苦口婆心。
池晚知道,自己在这个班级里成绩并不拔尖,所谓的努力也远远不够,她眸色暗沉,像是麻木的玩偶垂头站在李忱的面前。
而李忱还在开口等她回应。
这小姑娘心气傲,他是见证过的,从年级开外的两百多名,到现在挤进年级前五十创新班的黑马,李忱觉得他不会看走眼。
终于,池晚开了口。
她目光坚定。
“我今天就会全部补完。”她一字一句地说道,“在我们普通班也有个规定,写不完作业的人,都会在教室外走廊的位置补完。”池晚目光看向教学楼的一角。
那里的确有很多因为假期贪玩没写完作业的学生正在受罚。
但是创新班从来没有这种情况出现,如果池晚这么做了,那她将是第一个。
青春期的少年哪一个不是心高气傲,这种当众受罚补作业自然会被看成是不光彩的,在十七八岁的年级里,面子和尊严最敏感的时候,这样的惩罚不仅仅是生理,连同心理一样令人难以接受。
但是池晚甘愿接受惩罚,她就是要跟得上所有人的脚步,她不想掉队。
李忱看着小姑娘坚定的模样有所动容,他放宽了条件:“你就在教室补完就行。”
“老师,我会记住今天的。”池晚和李忱对视,她眼里的傲气像是把利刃戳穿了李忱的内心。
这个往日严厉的年级主任没有多说别的话,而是看着少女从教室里搬着椅子在教室门口走廊的墙边,然后蹲下身,淡定地翻开厚厚的复习书,对照着教材,一点点写着。
秋月朝阳落在她的背影上,长睫低垂散着淡淡光圈,她神情恬静,目光坚定,手下握着中性笔快速涂写。
创三一班所有人都投来好奇的眼光,他们张望着,看着池晚的决心。
有些人走得很慢,当她意识到了,便不会掉队。
池晚知道,她一个人可以的,可以做到。
创三一班第一个被罚在走廊补作业的人出现了,但是班里的同学并没有嘲笑她,而是和她共勉。
在这个班级里能够呆下去的,哪个不是吃过学习的苦头?
只要能够一起上进,一起进步,与他们而言,就是最好的伙伴。
“池晚,加油!”有个女生趴在窗边对着池晚喊道。
是往日那个安安静静的女同桌,池晚微怔,抬头看向她,却注意到教室里很多个眼睛都在看着她。
陈钊也暗暗给她竖起了个大拇指。
还有女生将坐垫放在了池晚的身下。
池晚的鼻尖有些酸楚。
不过她庆幸周怜今天没来,不然看到打赌的对手此时如此落魄,池晚怕被他嘲笑。
接下来是无尽的绝望。
池晚知道自己复习书剩下的三分之一都是难啃的骨头,她本身物理学科就比较劣势,想要短时间补完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她绝望的并不是填不完的题,而是自己落下的功课,复习书的没翻一页,知识点便零碎地消失在她的脑海。
而教室里,老师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复习,池晚感觉无尽的压力要将自己吞没。
从一开始自信气傲的她,到现在绝望到想哭的她,只需要一本物理复习书。
一轮复习是高三所有知识的系统性复习,芝麻大的知识点都被收纳在书里,铺成了密密麻麻的网,没一点都不错过。
池晚越写越觉得陌生,像是跌落在深井里,下面是无尽黑暗。
食指弯曲着,池晚咬着关节的位置,焦虑不安的情绪让她咬得很用力气,机械性的行为根本停不下来。
直到疼痛刺激着她的神经,池晚才后知后觉停下这种行为。
她像是阴暗的老鼠,心虚环顾四周,生怕有人发现她病态的怪癖。
教学楼安静的走廊,除了来回巡视的年级老师,并没有旁人。
也没有人注意到池晚。
她急躁地翻着物理的教材,咬着的位置也从手指便成了手腕,红痕夹杂牙印在白皙的皮肤上很刺眼。
池晚无助地趴在小椅子上,坚持补完复习书。
因为下笔的力气控制不住得大,导致她的手不断颤抖。
“池晚。”有一个声音喊着她的名字。
声音响起的时候,一切杂音在池晚的耳朵里都被淹没,只有那人的呼唤最为清楚。
熟悉的佛手柑清香驱散了她的不安。
池晚松了嘴,猛然转头往身后看去。
周怜就出现了。
他穿着一身黑色大衣,像是从某种宴会上匆匆离开,大衣下是裁剪工整的白色衬衫,衣尾扎在黑色的西装裤里,颈部黑色领带松垮并不规矩,袖口白色衬衫露出一截,上面沾染湿润的水渍。
整个人像是淹没在黑色的悲哀里,只是眸色一如往日那般冰冷破碎。
当他靠近池晚时,这种悲哀也染上了她。
周怜在她身边弯腰蹲下,和她保持同样的姿势。
他的目光不在池晚写的复习题上,而是池晚的食指和手腕上的咬痕。
池晚沉默着,等他再次开口。
冷白修长的手在她眼中,距离自己的手指越来越近,在快要触碰的时候。
池晚像是刺猬一样猛然作出警惕,她躲闪着往后退。
于是那只手停下来了。
“你怎么也会受伤?”他轻声问她,略带三分关心。
声音沙哑低沉,像是很久没有开口说话的人突然发声那样不自在。
“不管你的事。”池晚却并未听出他的好意,而是冷声道。
她将手藏进肥大的校服袖子里,就像周怜之前藏着手腕上的淤青那样。
“嗯。”后者应着,情绪没有太大波澜,然后起身。
池晚余光注意着他的动静。
他好像没有心情再注意她,就离开了。
还顺带关上了教室前门,池晚感受冷风吹过自己的耳边。
一切归于寂静。
池晚松了口气,将脑袋埋进物理书里,她一上午没感受到的羞耻心姗姗来迟。
她不想让周怜看见自己现在的样子。
无论是被罚在走廊补作业,还是口欲期焦虑犯病的模样。
可是刚刚一瞬间的安心却不是幻觉。
池晚清楚地意识到,当周怜出现在身边的时候,那股莫名的心安如潮水淹没着她。
如果这种方法有用的话......
于是中午放学,所有人都离开后空荡的教室里。
少女从门口探出脑袋望向周怜的位置,她挪动着自己的小椅子,上面摆着三四本物理书。
安静片刻后,她小声问了句:“你可以帮帮我吗?”
胆怯又礼貌。
和说出那句“不管你的事”冷冷的模样判若两人。
反正大女子能屈能伸,池晚相信周怜不会和她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