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具里的红茶渐渐凉了,描金的瓷器边缘捕捉到一缕太阳的光辉。
陈洛如和霍崇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她兴致不大高,一只手撑着下巴,眼神往阳台外飘。
远处的棕榈树被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光影,海浪退潮,一只孤单的海螺被遗忘在沙滩上。
门口有汽车熄火的声音,方才出门约会的霍崇尧从一辆黑色库里南里走出来——依旧戴着那条红底花纹的领带。
陈洛如瞥了眼右手的宝玑那不勒斯王后腕表,镂空蓝钢指针将将停在“4”和“5”的正中间。
她正纳闷这人为何回来得如此之快,霍崇尧已经进了门。
霍崇禹拿来一副国际象棋盘,他打算跟陈洛如玩棋。见霍崇尧匆匆回家,不禁问道:“大哥,你不是刚走吗,怎么就回来了?”
“不去了,”霍崇尧坐上沙发,将金丝眼镜摘下来,用一块眼镜布慢慢擦拭着,“那女人太晦气。”
“难道今日恒指又暴跌?”霍崇禹挠了挠头,前两天恒生指数不是刚冲上三万点么,他大哥赚得盆满钵满,怎么今日又说“晦气”了。
他大哥这人性情难测——倒也说不上古怪,只是他这人特别关注“运气”这样捉摸不定的玄学。
霍崇尧常年打红领带,就是因为红色代表“涨”。他还爱穿红内裤,对他来说,年年都是本命年。关系到股市涨跌,迷信一点也无可厚非——就像大陆高考生要穿紫色内裤一样,因为“紫腚(指定)能赢”。
与之相对应的,霍崇尧最讨厌的颜色是绿色,他连青菜都很少吃,是个狠人。
香港是个神奇的地方,科技在这片土地上发展得欣欣向荣,也动摇不了迷信的根深蒂固。
温莎大厦狐仙事件甚嚣尘上,灵异传闻布满大街小巷,风水大师个个传得神乎其神。
“我的汽车爆胎了,”霍崇尧说道,“都是因为她。”
“汽车爆胎关梁小姐什么事?”霍崇禹问,梁小姐是梁家成先生的千金,两家人有意撮合,八字属相什么的早就找风水先生看过了,合得不能再合。
今日是第一次正式见面,好歹也该给对方一个面子吧?他大哥怎么说不去就不去了。
“怎么没关系了?”霍崇尧振振有词,“如果不是要去见她,汽车不会爆胎。”
“大哥你这话就不对了,”霍崇禹说道,“你的车胎今天不爆,明天或者后天可能也会爆。迟早要爆胎,为什么要怪梁小姐?”
“那你说为什么它偏偏是今天爆胎而不是明天或者后天呢?”霍崇尧反问道,“还不是因为今天我要去见她,而她太晦气。”
霍崇禹:“……”
好吧,他大哥说得好有道理,他竟无法反驳。
“何况爆胎这事,影响很不好。”霍崇尧将眼镜重新架回鼻梁上。
“这能有什么影响?”霍崇禹想不通,多大点儿事啊,换个备用车胎就完事了。
“这意味着我可能爆仓。”霍崇尧解释道。
爆仓是指亏损大于投资账户中的保证金,这对炒股炒汇炒期货的人而言,绝不是好兆头。
陈洛如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的。
梁小姐真惨,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莫名其妙就被扣上了一顶“晦气”的大帽子。
依她看,霍大少也别找对象了,在家一手抱福神一手抱财神过一辈子就够了。
霍崇尧坐在沙发正中央,打开手机查看伦敦交易所的晚盘情况。
今天美国那个傻逼总统又在推特上大放厥词,弄得人心惶惶,是时候买点黄金避避风险了。
霍崇禹将国际象棋盘搁在茶几上,喊陈洛如来下棋。
两人玩着象棋,礼礼坐在陈洛如旁边的地上。礼礼与其他同龄孩子不一样,他很乖,不哭不闹,只安安静静地玩玩具。
霍崇尧目不转睛地盯着黄金价格的K线走势,大金叉上即将出现小金叉,是一个极佳的入场机会。
他正估算着要买多少手,小腿上忽然挨上一小团温软——礼礼玩累了,竟然靠着他睡着了。
小家伙睡得香甜,黑葡萄似的眼睛闭了起来,浓密卷翘的睫毛像一把蒲扇,落下柔和的阴影。
他的皮肤很薄,白里透红,被养得白白嫩嫩。睡着了还不忘抓着变形金刚,看样子很喜欢手里的大黄蜂。
陈洛如下棋下到一半,忽然发现礼礼好像有一阵子没动静了,她立刻去寻礼礼。
没想到礼礼毫不避嫌地抱着霍崇尧的小腿,嘴上的哈喇子都要蹭到他西裤上了。
陈洛如想叫醒礼礼,把他抱到一边去睡。
霍崇尧薄凉的眼神里难得露出一丝温情,他冲陈洛如摇摇头,示意她不要惊扰小家伙睡觉。
霍崇禹看到他大哥一反常态,着实惊讶。
要知道霍崇尧不大喜欢小孩子,他嫌小孩子吵吵闹闹,不能让人静心。
今日为何对礼礼网开一面?
直到太阳落山,礼礼才睡饱了。
他迷迷糊糊地揉揉眼睛,头顶上方忽然传来一个男声:“睡醒了?”
礼礼抬头,对上那双藏在金丝眼镜后的眼睛。
礼礼扶着沙发站起来,他焦急地环顾四周,却没发现小姨的身影,“小姨去哪里了?”
“你小姨回家了。”霍崇尧说道。
礼礼懵了,小姨怎么把他丢下自己回家去了?那他可怎么办呀?
“你今晚住我家,好不好?”霍崇尧问。
礼礼抱着大黄蜂,眼睛眨了眨。
待他想明白,他立刻摇头,说道:“不好,礼礼要回家。”
“在我家玩玩具不好吗?”
“不要,礼礼要回家找妈妈。”
“你妈妈是什么人?”
“我妈妈……”礼礼吞吞吐吐,“我妈妈就是我妈妈啊。”
霍崇尧逗礼礼:“你为什么只要妈妈,不要爸爸?”
礼礼愣怔,小声说了句:“因为礼礼没有爸爸啊。”
霍崇尧疑惑,“你为什么没有爸爸?”
礼礼摇摇头,“不知道,我从来没见过我爸爸。”
霍崇尧心底像是被打翻了五味瓶,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和这小鬼说些什么。
沉默间,礼礼听到小姨熟悉的声音:“礼礼,你怎么醒了?”
礼礼寻声去望,只见小姨手里拿了一个小碗走过来。
礼礼:“……”
他小姨不是回家了吗?
陈洛如牵着礼礼的手,说道:“我让厨师给你做了晚饭,吃完饭咱们就可以回去了。”
小孩子的吃食要格外注意,陈洛如特地把陈漾发来的食谱拿到厨房给厨师看。
礼礼忽然挣脱陈洛如的手跑到霍崇尧面前,冲他喊了一句:“你是个大骗子。”
他小姨才不会丢下他不管呢!
陈漾怕礼礼像大部分广东人那样讲普通话带口音,所以平时在家尽量都跟他说普通话,而不是粤语。
孩子说话奶声奶气,发音也不甚标准,听上去就像“你是个大屁丨眼子”。
陈洛如:“……”
霍崇尧:“……”
霍崇禹:“……”
这孩子好端端的怎么突然熊了起来,陈洛如满头黑线地把礼礼拉到一边,刚要给霍崇尧赔礼道歉,霍崇尧却笑了笑,摆摆手,并未多言。
吃完晚餐,陈洛如带着礼礼跟霍家兄弟道别。
礼礼抱着大黄蜂不撒手,陈洛如说:“礼礼听话,把玩具放下来,明天小姨去海港城给你买个一模一样的。”
霍崇尧:“孩子喜欢就带回去。”
霍崇禹:“……”
霍崇禹:“哥,这是我的玩具!”
他哥平时锱铢必较,慨他人之慷的时候倒是大方得很。
霍崇尧:“你都多大了,还玩这个?”
霍崇禹:“这可是限量版!”
陈洛如连忙推辞:“我们不要。”
礼礼却说:“小姨我想要。”
陈洛如想打礼礼的屁股,上人家串门还要横刀夺爱,真是丢陈家人的脸面!
礼礼见小姨生气了,只得依依不舍地把这只大黄蜂放下来。
临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似乎是在跟它告别。
霍崇尧把霍崇禹拉到一边嘀嘀咕咕也不知说了些什么。
再回来的时候,霍崇禹老大不情愿地说:“这玩具送给你外甥了。”
礼礼立刻欢呼雀跃地奔向那只大黄蜂,陈洛如尴尬极了,只得连连向霍崇禹道谢。
目送陈洛如和礼礼坐车离开,兄弟二人站在阳台上吹夜风。
霍崇尧用手拢着火点了一支烟,袅袅白烟消散在茫茫夜色中。
“哥,给我一根烟。”霍崇禹说道。
“你不是戒烟了么?”霍崇尧指尖松松夹着烟,将烟盒丢过去。
“我难受。”霍崇禹取出一支烟,在手里掂了下。
“就一玩具,至于么你?”霍崇尧在台子上磕了下烟灰。
“我是心疼我的大黄蜂么?”霍崇禹憋屈极了,“我是心疼我女神。”
“人家有老公心疼,你心疼个什么。”霍崇尧嗤笑道,“你想插足人家婚姻啊?”
这话倒是把霍崇禹给问住了,他沉默地点上烟,吞云吐雾,心绪难平。
“她要是离婚了,我再追求她,这不叫插足吧?”霍崇禹幽幽说道。
霍崇尧淡淡说道:“警告你啊,什么女人都能碰,有老公的女人不能碰。”
“那我就眼睁睁看着她婚姻不幸、遇人不淑吗?”
“她老公家有钱,她有什么不幸福的?”霍崇尧意味深长地拍拍霍崇禹的肩膀,“这个世界上,有钱就是最大的幸福。”
“少拿你那套资本主义理论来给我洗脑。”
“你啊,太年轻。”
霍崇禹心有不甘,他抽完一支烟,终于狠下决心:“我要去北京一趟。”
霍崇尧:“去北京干嘛?”
霍崇禹:“我要去看看她到底过得幸福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