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安今年的寒潮来势汹涌。
进入十二月份,室外气温猛降,雨雪轮番上阵,早先清理过一遍积雪的路上,新一轮降雪又铺满了地面。
储物格里的手机一路震个不停。
到小区楼底下,连祈停车熄火,拔掉车钥匙,这才捞起手机瞥一眼。
微信消息一连好几条。
汪子肖:【哎,不是,你还真走啊?】
汪子肖:【[呼叫失败]】
汪子肖:【[呼叫失败]】
汪子肖:【……】
汪子肖:【得,连电话都不接了,你好歹跟我说一声,急着回去干啥吧?】
连祈解开安全带下车,随便扯个理由出来:【回来睡觉。】
汪子肖:【?】
汪子肖:【这才几点,你就睡觉了?】
连祈:【。】
字都懒得打了。
敷衍的意思简直要溢出屏幕。
凭着多年当朋友的经验,汪子肖从这个句号里准确解析出了“昂,我睡了,你别来烦”这八个大字。
没好气地翻个白眼,他将手机屏幕敲得噼里啪啦作响。
【哎,我说兄弟,咱也来点夜生活行不行?】
【你到大街上看看,哪个年轻人吃完饭就回家睡觉的啊?】
等两分钟,都没等到回复。
汪子肖索性发了个定位过来,是北山街上一家酒吧的地址。
后面附带着两句语音。
“真不来啊?”
“杨儿说今天请客,你在家闲着干嘛,过来凑个热闹呗。”
连祈有些意兴阑珊,消息扫了一眼,还没回,余光先注意到了脚下凭空多出来的东西。
他上楼的步子一停,头微微侧了下,旋即诧异地抬了下眉梢。
……橙子?
还不止一个。
满地都是黄澄澄的。
跟谁家水果摊被打翻了一样。
嗡嗡——
手机在此刻又震动起来。
没得到回应,那边不依不饶地又打来个视频通话。
连祈没理会,人停在原地,顺着橙子滚过来的方向抬头。
一抹熟悉的身影猝不及防地撞进眼底。
江惊岁抱着猫,坐在最高一级的楼梯上,正迷迷糊糊地打瞌睡。
夜寒风大,她脖颈间系着条看起来很暖和的针织围巾,下半张脸严严实实地埋在软绒里,只露出鼻尖一颗浅色的痣。
橙子就是从她腿边的手提袋里掉出来的。
楼道里长时间的安静,声控灯到点自动熄灭,连祈勾着车钥匙轻轻一晃,钥匙扣在黑暗中磕到铁艺护栏上,碰出不轻不重的一声响。
紧接着,灯光再度亮了起来。
江惊岁对此毫无察觉。
头依旧垂着,她出门时穿了件很大的外套,宽松的羽绒服裹在身上,骨架显得更是单薄。
窝在门口小小的一只。
手机还在不识趣地震。
汪子肖的老山羊头像在屏幕上疯狂闪动,连祈眼皮抬也没抬,修剪干净的手指往下一落,指尖按住手机侧面的关机键,淡定平静地掐掉弹出来的视频提醒。
随后抬步上楼。
“不偷你的猫。”
伴随着这句话的落下,那股存在感极强的冷雪松味道,顺着喉咙灌了进来,连带着五脏六腑都是透心凉。
江惊岁很快意识到来人是谁。
她仰起脸,眨了眨眼,嗓音带着点哑地出声:“……连祈?”
头顶传来一道低懒疏淡的“嗯”。
微微绷紧的脊背放松下来,江惊岁松一口气的同时,也迟钝地觉察到了双腿漫上的细微刺痛。
坐的时间太长,小腿有点发麻了。
她轻皱了皱眉,不太舒服地扶住膝盖,小幅度地伸腿向前踩到了下一级台阶上。
水果兜就在旁边大剌剌地敞着,江惊岁这样冷不丁一动,兜里橙子咕噜噜又滚下来两个。
这下袋子彻底空掉了。
眼瞧着橙子就要滚下楼梯,连祈弯腰伸手一拦,起身的时候,他顺手捡起地上的水果兜,把橙子丢到里面,
抬头正要跟江惊岁说些什么,就见江惊岁脑袋在这一秒又耷拉了下去。
嗯?
连祈不由得扬了扬眉,水果兜轻碰了江惊岁手背,像是要将人叫醒一样,语气里糅着些散漫地开了口。
“诶,这位老板,你橙子不要了啊?”
江惊岁那股困劲儿还没下去,她这两天一直都是晚睡早起的作息,白天搬东西,晚上要整理。
有点时间还得去应付许芸给她张罗的相亲。
简直是身心俱疲。
这会儿歇下来,睡意上涌,脑子都快黏成浆糊了,不想抬头,也不想说话。
就想安静地蹲在角落里长蘑菇。
直蹲到游皓过来为止。
只是不吭声,实在是不太礼貌,尤其是对方下午才刚帮过她搬家。想到这里,江惊岁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最后还是潦草含混地应了句。
她说话声音低,又闷在围巾里,连祈是真没听清,微俯下身来“嗯?”了一声,又问:“说什么呢。”
他俯身靠过来的时候,外套兜帽的两条抽绳荡了下来,抽绳末端金属质感的卡扣,若有若无地蹭到了江惊岁眼尾。
这一瞬间,雪夜里特有的潮冷扑面而来。
江惊岁被冻得一个激灵,明显感觉出来他似乎是在外面待了很长时间,衣服被冬雪的寒意完全浸透了,身上凉得几乎都在冒冷气。
光是这样站着,周围气温就好像都跟着降了两度。
睡意顷刻间散掉大半,江惊岁下意识地向后仰了仰脖子,避开了皮肤上冷冰冰的触感。
注意到她的反应,连祈顿了顿,单侧胳膊肘搭着楼梯扶手,懒洋洋地站直身体。
两人距离重新拉开。
“制冷机”的效果极佳,江惊岁被冷气这样扑了一脸,瞌睡虫终于飞得差不多了,眼神逐渐清明起来。
她抬手压着隐隐泛酸的后脖颈揉按两下,闷闷地打了个哈欠,这才将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我等会儿再捡吧。”
意料之中的一句。
江惊岁的这个习惯延续到现在——能等会儿做的事绝不现在做,多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典型的拖延症晚期。
连祈侧倚着楼梯护栏,居高临下地瞧她一眼。
江惊岁清楚地从他这个眼神里读出了叹气的意思,她眨了眨眼,正要说些什么,连祈已经拎过袋子,转身往楼下走了。
看来是打算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了。
江惊岁花了三秒钟的时间,很郑重地思考了下要不要过去帮忙,然后更加郑重地得出了否定答案。
好像不太行。
她的胳膊和腿,目前基本上是处于报废状态了。
头顶的感应灯轻晃一下,暗黄光影自上而下地投射下来,连祈身上防风衣的颜色被映得更深,低头捡东西时,大半身影好似都融进了黑暗里。
江惊岁手背撑着下颌,歪头看着他把散落一地的橙子收起来,又慢条斯理地将袋子系好。
可能是为了方便,他把外套袖子卷了上去,露出来的一截手腕冷白削瘦,手指修瘦骨节分明,指尖勾着细细的尼龙抽绳。
十多斤橙子沉沉地往下坠,将他指腹勒出一道深深的痕印。
他只瞥了一眼,也没在意,低头束好袋子收口,将其放回原位置,而后就着这个姿势,人往楼梯扶手上一靠,下巴朝她身后点了点。
“不进去?”
江惊岁稍稍直腰,细白手指轻轻拨了下垂着的尼龙绳, “唔”了一声说:“没带钥匙。”
连祈闻言,不由得重新扫了眼她的那堆家当。
猫,随身携带。
物资也准备了——饿了有橙子,渴了有矿泉水,冷了书包里还有条羊绒毯。
说实话,江惊岁这一副拖家带口,且存粮充足的模样,看起来真的很像是打算在这里就地而眠。
看到这里,连祈有点匪夷所思地问:“那就直接在这里睡了?”
这句话倒是给江惊岁提了个醒。
她那属蜗牛的弟弟怎么还没来,这都什么时候了,他就算是爬,也该爬过来了吧?
“不是。”江惊岁一边摸出手机,打算给游皓发个消息过去,一边简扼地解释道,“钥匙在我弟弟那儿,他说一会儿送过来。”
经过一下午的相处,连祈对这位弟弟也有了个大概印象——一个丢三落四、忘性比记性还大的小孩儿。
总而言之,不是很靠谱的样子。
他说是一会儿,其实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有了这个认知,连祈明智地选择了上楼开门。
智能门锁“滴”一声轻响,门开之后,他也没进去,一只手松散地压着门把手,站在门口侧身看向江惊岁,说话时尾音漫不经心地扬了扬。
“那,先进来坐会儿?”
时隔多年,再度听到这句话,江惊岁怔了一下。
其实她以前经常往他家跑。
因为父母工作调动,江惊岁小学三年级时跟着搬到这边,转学过来和连祈就是同班同学。
那时候她妈妈许茹工作忙,每天下班都很晚,有时候还要值夜班,父亲江文宪又长期出差在外,家里也没大人做饭。
那会儿连祈是跟他外公外婆一块住的,两位老人家很是热情,江惊岁没少过去蹭饭。
只是时过境迁,她和连祈隔这么多年没见过面了,陌生感不可能说没就没的,江惊岁当即就要客客气气地回绝。
连祈下一句话很巧地在她开口之前响起。
“那些寒暄客套的流程,我们之间应该就不需要再走一遍了吧。”
蓝色流沙球的钥匙扣在他指尖上上下下地抛着,细碎晶亮的闪粉折射出流光溢彩的幻影,他肩膀抵着门框,斯文又正经地冲她一笑。
“——你说呢,老、同、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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