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婚前

三个月前,铭泰银行。

那天,施一诺拿着速溶咖啡和杯子去茶水间,不料饮水机上的桶空了,她便往楼层顶头的贵宾接待室去,那里也有饮水机。

可进去之后,饮水机上水桶也是空的。

不过有个人站在阳台上打电话,施一诺稍微等了一下,等人挂了电话,回过头来。

“诶。”她喊了一声。

她以为是银行的同事,可人走进来,并不认识。

那是个年轻男人,高俊挺拔,一身深色西装挺括有型,人随意往那一站,单手抄兜,侧着脸略带诧异得看过来,整个房间便刹那间变亮了。

也许是来面试的。

因为前不久她也是在这里被面试的。

怎么也不会是个贵宾,因为贵宾不可能一个人被晾在这儿。

“那个,能帮忙换下水吗?”人都喊进来了,施一诺索性开了口。

男人一步一步走近,人高腿长的步伐中,是矜贵高冷的气度,其间似乎还带了一种玩味。

“叫我?”离着两米之远,男人高昂着头看过来,睥睨的眼神。

施一诺点头,心里意识到不对了,这人不是泛泛之辈。但既然人已经到了跟前,就没有放跑他的道理。

“把水换一下。”她端着无辜,不卑不亢。

说完,自己先动手把饮水机上的空桶取了下来,再抬头朝男人看去,意思是:轮到你了。

男人意晦不明得把她望了望,女人眉眼清澈,像一掬深山古溪之水,没有一点杂质,澄净得超然脱俗。

好像跟她计较的话,就是自己俗不可耐。

谢旭谦后来每每想起这一幕,嘴角就不自主地抽抽。

活到30岁,他一双从来没劳动过的手,却被个初出茅庐的小女人当teaboy一样使唤。

而他还真的搬起了一桶水,干上了。

——简直是鬼使神差。

他嫌弃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想去卫生间洗个手。

施一诺好意提醒:“银行内部的男厕在改造,你去食堂洗吧,或者去外面的公共厕所。”

“食堂在哪?”

“就这栋楼后面的那个院子里,东边的二楼上。”

路程这么复杂……

谢旭谦强烈怀疑自己被戏耍了,可面前的女人说得一本正经,脸上肌肤白皙,五官灵动,气质清纯文雅,不像会撒谎的人。

“算了,要不就在这儿洗吧。”施一诺按了一下冷水阀,做了个示意。

谢旭谦就真的把手伸了过去,借着饮水机洗了个手。

洗完了,施一诺捧了纸巾盒递过来,站他旁边,垂着脸。

她穿着银行的职业套装,染成栗色的长卷发被皮筋束在脑后,端庄中有份矜持,低眉顺眼的。

说不上来,先前那种被冒犯的感觉,忽然之间一冲而散。

谢旭谦嘴角一弯,原谅了她。

施一诺也暗暗舒了口气,暗庆自己把尊佛撂倒了又扶正了。

在等水开的时间里,她把水槽里的水倒进花盆,顺便给植物浇了个水。

谢旭谦坐回沙发上,看着她,嘴角又抽抽,那是他的洗手水。

冲好咖啡,施一诺捧了杯就走,余光都不匀他一分。

却巧了,铭泰的一把手孙行长此时走了进来,满脸堆笑:“谢总,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刚刚一个视频会议,怠慢你了。”

“没事。”谢旭谦站起身,笑意从容。

“诶,那个谁?”孙行长转头,目光捉住施一诺,“去我办公室把大红袍拿来,赶紧奉茶。”

一报还一报——冤家。

谢旭谦眸底盛了笑,拉深了唇角的弧度。

等女人奉了茶上来,谢旭谦眼角扫到她工作牌上的姓名——施一诺。

这名字,怎么这么有意味?

*

施一诺后来才从同事口中得知,被自己指使成teaboy的男人正是谢旭谦——当下柠城最具影响力和潜力的商界新贵。

听说他22岁时在英国留学,他父亲意外失踪,他便匆匆结束学业,回来接手了鼎言。

当时鼎言风声鹤唳,巨债累累,股东们叫嚣着卖盘,要拆了鼎言。

传言谢旭谦召开股东大会时,手段十分狠戾,带了一溜魁梧彪悍的保镖,谁发出一句异声,就把谁拎了丢出大楼。

股东们为此噤若寒蝉,公司几千员工更是闻风丧胆,从此再没人敢对他置一词否定。

而后,谢旭谦在公司大刀阔斧得搞改革,短短8年时间,他凭借自己的实力不但将他父亲的巨债全部清偿,还创下了现在鼎言的辉煌,个人也挤进了福布斯财富榜的头部。

这些多少带了传说色彩,但谢旭谦现在的财富是真的。

不过这些,都不是施一诺最欣赏的。

施一诺最早听说谢旭谦,是因为这人几年前成为了风投界的标杆,是投资快准狠的狙击手,人送外号“鬼才”。这人眼光犀利毒辣,投什么赚什么,无往不利,从无失手。

施一诺老羡慕了,只是她一直没有亲眼见过本人,还以为是个年纪很大的男人,从没想过这么年轻。

如果不是因为“teaboy”的乌龙和抢项目的梁子,她倒是很愿意向这男人讨教一二。

只是,可惜了。

女人的心才没有男人想的那么大。

*

到了医院门口,已经有护士在等着了。

施一诺隔着车窗,定睛一看:“怎么是私立医院?”

“这里服务好,不用排队。”谢旭谦下车,绕到另一侧,给女人开了车门。

施一诺哀叹了一声自己的腰包,也不再说什么。

护士推了轮椅过来,施一诺刚坐上去,一位一身职业西服的SA跑过来,一边对谢旭谦恭敬喊着“谢先生”,一边把手里的鞋盒递上。

谢旭谦一扬头,看向施一诺:“是她的,给她。”

这男人果真给自己买鞋了。

施一诺说不上来什么滋味。

打开来,是双平底的高绑靴,式样款式挺新潮的,重要的是,这是轻奢品牌,价格不菲。

施一诺试了下,正合适,低声问SA:“多少钱?”

“谢先生已经付了。”SA一脸羡慕地看着她,“你是第三个谢先生给买鞋的女人。”

“哦?前面两个是谁?”施一诺来了八卦精神。

“谢先生的妈妈和他大姨。”

施一诺差点吐出一口“槽”。

SA不肯说价格,施一诺也没为难她,心想着回去上网查吧,将来再把钱还给男人就是了。

等换好鞋子,SA就走了,护士推着施一诺进去门诊大楼,谢旭谦走在旁边。

施一诺抬头,对男人道:“我自己去就行了,今天谢谢谢先生了。”

毕竟两人才第二次见面,欠了他一双鞋不说,再让人陪着看病算怎么回事?

谢旭谦感受到女人的拘谨,点了点头:“行,有事给我打电话。”

随即,两人交换了一下电话号码。

施一诺还挺高兴,这是大佬的号码啊。

*

一系列的检查,诊断报告很快出来了。

施一诺左腿膝盖软组织挫伤,脚踝崴伤,好在没有伤到骨骼,只用弹力绑带绑了支架固定住,静养几日就能康复。

麻烦的是她的右胳膊,虽然也是软组织挫伤,但牵扯到了肘关节上打着两颗内置钢钉的旧伤,怕是要痛上一段日子了。

“怎么回事?你小小年纪怎么就有伤在身上?”陪着她的护士看着CT影像里的两个黑点,心里疼了疼。

“没什么,打架而已。”施一诺轻轻一笑,笑出一溜风,拂走了护士的怜悯。

护士看向她,白皙的脸上眉眼清澈,像只不涉凶险的麋鹿,直着一条伤腿坐在轮椅里柔弱娇小,惹人怜惜。这样一个小姑娘,遭遇了什么?怎么会有人下得了手把她打伤?

可是小姑娘脸上露着“前事不究”的笑容,而两人之间又没有过多深交。

护士只好住了口,不再追问。

窗口取了药,施一诺看着账单,所有费用都被谢旭谦挂钩的一张卡自动交完了,她想着要加对方微信才好,把钱还给他。

正想着网上约个车,先回家去,有个人朝她走了过来。

又是谢旭谦。

“你怎么还在?”施一诺坐在轮椅上,脱口而出。

谢旭谦眸底幽沉,背着光走过来,看不出什么情绪。

走近了,他接了护士手上的轮椅,对护士道:“辛苦了。”

“没事没事。”护士笑着回,把施一诺的报告和药都交给他,便走了。

谢旭谦推着轮椅,穿过过道,走去尽头。

那里,有一扇玻璃门,门外寒风凛冽,一棵枫树飒飒抖落着红叶,漫天缤纷。

走到门前,谢旭谦把轮椅90度转弯,他自己坐上长椅,面对女人。

“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

他弯了腰,脸面倾向对方,似乎有意放低自己的姿态。

“请说。”

施一诺看着面前的男人,矜贵,沉稳,行事稳重低调,又谦和有度,这些都不会是一朝一夕装出来的,而是长时间历经风雨磨练而出。

让人觉得,无论他说什么,要自己做什么,听着的人都会努力服从他,去完成他所想。

*

住院部的电梯门打开时,谢旭谦推了轮椅上的女人一起出来。

走廊上一位护工热情得与他打招呼:“谢先生来啦,你妈妈今天又抢救了一次。”

谢旭谦眉头凛了凛,没回应。

施一诺从轮椅上站起来,直着左腿的膝盖往前走。

谢旭谦离着她半步的距离,递了手过来,脸上温和沉静,漆黑的瞳仁透着微光。

施一诺没有拒绝,大大方方地把左手放到他的手心上。

女人的手小巧柔软,且冰凉,手背上还贴了张创口贴。手心相触那一刻,谢旭谦心里像落进一片冰雪,心跳骤停了一秒。

病房门被推开,里面设施豪华的像高级酒店。洁白的病床上躺着一个人,双目阖着,口鼻罩着氧气罩。旁边的沙发上坐着一位老太太,估约六十多岁,一身衣着端庄贵气。

“旭谦来了。”老太太站起身,朝房门看过来,看到谢旭谦旁边的陌生女人,脸上露出一丝好奇。

谢旭谦微点头,牵着施一诺一路走到病床边才停下,弯身对病床上的人低低唤了声:“妈。”

施一诺照着他的样子,也弯身喊了声:“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