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沈最的身体状况,医生建议他还是先入院接受治疗。
沈最闻言半阖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好一会才点了点头。
他被人搀扶着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交代管家把姜越知一起带走。
老管家招呼人也同样把姜越知扶起来,一行人走出烂尾楼,准备坐上救护车。
姜越知抬头看着晚霞沾染的天空,尽头只留下了一弯金灿灿的轮廓,她扯了扯唇,眼前一黑,就一头栽进了搀扶她的人的怀里。
最后的一点点意识,她好像看到沈最从管家的臂弯里挣脱,不顾自己身上已经再次撕裂的伤口,冲到了她身边,把她拦腰抱起来,送上了救护车。
然后,整个世界就陷入了一场虚无的混沌之中。
再睁眼,是刺目的白。
有那么一瞬间,姜越知以为自己又穿越到了天堂。
又过了一会,等大脑的晕眩感过去,她才意识到,天堂是奢望。
刺眼的阳光透过明亮的落地窗投射进屋内,窗外的树叶随风轻晃,带动斑驳的光芒摇曳出离奇的形状。
姜越知动了动自己的身体,疼的全身的神经仿佛一瞬间拧成了一股绳,撕扯着皮肉。
她泄气的重新躺会去,才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
环视屋里,她着实被惊讶到了。
这里能明显看出是一间病房,还是一间相当豪华的独立套间病房。
各种监护仪器正在有条不紊的运作着,发出规律平稳“滴滴”声。
姜越知有些烦躁的挠了挠头,当下的形式并不明朗,她还是搞不明白沈最到底想做什么。
就在她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时,有人推门进来。
姜越知闻声看过去,是那个白头发的老管家,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沈最。
他比在烂尾楼里的时候,俊逸舒朗了太多,萎靡颓败的萧索感退却后,清逸的少年风骨铮铮,气质卓绝。
他端坐在那,丝毫没有伤病患的懈怠,温润矜贵,又疏离清冷,周身自带着强大的气场,闲人勿近。
沈最一脸平静的看着姜越知。
高挺的鼻梁线条利落,一张脸融在光里。
右胳膊吊着医用护肩康复带,没穿病号服,而是穿了一身质地精良的黑色丝绸睡衣套装,白皙修长的左手随意的搭在轮椅扶手上。
时间不经意的流淌,一分一秒都被清晰的计较。
两个人各怀心思,视线拉扯。
仿佛镜头定格在电影最勾人的一帧画面,漫长的反复斟酌,近景远景,缩小放大。
如果抛却烂尾楼里的经历,单单此时此刻初见般看着他,会让人徒生出观览雪山之巅万年的积雪,苍穹之上遥不可及的明月的错觉。
宛若圣洁不容亵渎的神明。
神明临世,沾染了血腥的欲望。
渐渐的,姜越知后知后觉的心跳如麻。
她被逼着站在了恶魔身边。
“你醒了。”
半晌,是沈最先开了口。
他眸色深沉,思绪不明。
姜越知张了张嘴,竟然一下子没有发出声音,她只好点了点头。
沈最挑挑眉,摆手示意管家出去。
他一个人控制着轮椅来到她的病床前,似乎对她早已醒来没什么太多情绪,语调冷淡没有起伏。
“身体不错,还挺抗造。”
“咳,咳咳...看样子,你倒是恢复的比我还好,你的身体更抗造。”姜越知轻咳了几声润开嗓子,一边说话一边按动床边的控制按钮,他坐着,她躺着,这样的交流方式着实是有些别扭。
病床的床身向上折起一半,支撑起她的上半身,她的喉咙像是被火燎过,每个字都夹着刀片拉扯着声带。
但她不害怕在他面前露怯。
她侧着头靠在枕头上,扬了扬下巴道:“沈最,现在我们可以来好好谈谈了吧,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沈最盯着她打量了一会,突兀的扯唇笑了笑。
“姜越知。”
他本就很有磁性的少年感的声音染上病态的暗哑,声波化成细小的颗粒,剐蹭着人的耳膜。
“你要不要,先盖好被子?”
姜越知不明所以,只是行为上下意识低头看自己,久久沉睡后带来的大脑混沌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原来那身肮脏的运动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人换掉了,身体也被清理干净,一件蚕丝材质的黑色吊带睡裙半遮半露,胸片大片的肌肤在明亮的房间里白的晃眼,上面密密麻麻遍布的青紫色伤痕却违和的触目惊心。
这形象,跟一身普通睡衣套装的沈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啊!”
一声短促的惊叫,她赶忙拉过被子捂在了自己身上,剧烈的肢体活动撕扯了身上的伤口,疼的她手忙脚乱又面目狰狞。
一侧的肩带随着动作不安分的从纤瘦圆润的肩头滑落,少女精致的锁骨窝上挑起肩胛骨流畅的弧度,粉白色的细腻皮肤吹弹可破。
那些伤痕破坏了原始的美感,又意外的有种禁忌感。
沈最的目光直白,似笑非笑的打量着她。
进医院之后,他们两个被分开治疗,姜越知在昏迷的时候被护士清理干净了身上的脏污,还换了衣服,他也是第一次见到那张肮脏的面具之后的庐山真面目。
这张脸,让他觉得这场游戏变得更加有趣了一些。
“跟我好好谈谈?谁?你吗?”
沈最的眼中戏谑甚浓,他喜欢看她不上不下不安心的模样。
“我要做什么,能做什么,不都在烂尾楼里讲清楚了?所以接下来我想做什么,你都没有权利选。”
姜越知的脸颊热腾腾的。
如今人为刀俎,她为鱼肉,她不仅要被开膛破肚,还要被品头论足。
沈最的话无疑是又一次提醒了她,她的命是怎么样的情形中被留下的。
她演的那出‘美救英雄’的烂俗戏码,只不过是为她赢得了一次选择活下去机会的权利而已。
至于接下来如何活,她压根没权利选。
沈最随意的扫了眼姜越知握紧被子的双手,手背上浅粉色的筋条微凸,指尖微颤,他莫名更生出了几分逗弄的心。
“你知道了我的秘密,还好好的活在世上,我还送你进最好的医院接受治疗,姜越知,你应该感恩,而不是在这跟我打肿脸充胖子似的说要谈判。”
说到这,他略微停顿,突然嗤笑出声:“怎么,现在反而不怕死了,是什么给了你认为可以跟我谈判的胆子?”
窗外天空飘过一团厚重的云,遮挡住光线,他的轮廓隐匿在白炽灯下的阴影中,勾勒出不真切的疏离。
姜越知咬了咬唇,没兜圈子,“如果你想弄死我,大可以不必这么大费周章的送我进医院,早早的在烂尾楼里解决掉岂不是更没有后患,你不是个瞻前顾后、心软仁慈的人,能留我到现在,想必有你的打算,而这份打算,大概是我今后唯一能活下去的理由,我问一问,不为过吧?”
沈最“噗嗤”一声笑了,像是得到了什么有趣的新鲜事儿,笑意邪祟:“别说的自己像是很了解我一样,收起你的自以为是,姜越知,如果你非要问我想干什么,那我告诉你我就是觉得你有趣,你这个人啊,身上的矛盾点太多了,多的让我觉得新鲜,所以,好好兜住,一旦我觉得无趣了,后果你很清楚。”
很清楚三个字被他念得意味深长,背后暗藏的意思,让姜越知脊背发凉。
姜越知不说话了,凌乱的呼吸出卖了她的思绪混乱。
沈最忽然从轮椅上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过来侧身坐在了她的床边,阻隔了她的光明,将她整个人完完全全笼罩在了他的阴影之下。
阴影的吞噬囊括了她的宿命,那种窒息的挣扎和绝望让她心生狰狞的抗拒。
姜越知咬了咬唇,微微向后躲了躲。
可身后就是床板,她退无可退,和现实的境遇别无二致。
沈最把右手从肩带里拿出来,用修长的手指点在姜越知的额头上,顺着她饱满的额角下移,划过小巧精致的鼻尖,最后落在她的肩膀上。
勾手,挑住那一截不安分的黑色肩带。
“小花猫,既然选择了做我的‘自己人’就该有承受一切的觉悟,你左右不了我想干什么,不如......”
喑哑暧昧的嗓音由远及近,慢慢贴近她的耳侧,一字一顿:“好好想想,怎么让我晚点厌弃你。”
说完,沈最替她拉好肩带,起身坐回了轮椅里。
姜越知僵硬的愣在那里,如坠冰窖。
天色渐暗,窗外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姜越知面朝落地窗坐着,背影萧瑟。
浑身的伤口依旧隐隐作痛,汗水顺着脊背滚落,打湿丝质睡裙,黏在身上,不太爽利。
从沈最离开她就一直这么坐着。
太多太多理不清辨不明的思绪千头万缕。
沈最有一点说的很对,现如今她已经没有了选择的权利和机会。
至于以后的日子应该怎么办,她想了一整个下午,唯一能够想到的,就是利用自己可以利用的一切,不断换取沈最的信任,最终得到一个可以逃离他身边的机会。
光明到黑暗,仅一线之隔。
而她要做的,就是跨过去。
不惜一切代价的跨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