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静寻回去之后,阿娘的埋怨、阿耶的叹气还有兄长妹妹的关心,她都没心思理会。
好像这次的出逃,有效的不仅是她奔出那条长巷的躯体。
佟夫人看了看那几个卫兵的背影,心里松了口气,好在真的是裴晋光救了她出来,名节清白方面,应当是没问题的。
想着想着她又开始埋怨:“好端端的,报什么官?这人安安全全地回来了,又平白闹出许多不好听的名声俩来。”
佟夫人絮絮叨叨,乌静寻下意识藏了藏还裹着白绢的手心。
无霜膏的药味儿很是清幽,并不像寻常药膏那样味道霸道,可阿娘,就一点儿没看见她被树枝花叶划伤的其他地方吗?
乌静寻忽地觉得身体内阵阵涌上的疲惫几乎要将她压垮:“我累了,先回去歇息。”
在人群之后的翠屏与紫屏连忙扶着她回了玉照院。
乌须琮叹了口气,转向乌舜华:“好了,般般没事儿,你也快回去歇息吧。好好的小娘子,眼下青影都快比我浓了。”
这个兄长待她一向是很好的,但乌舜华还是没忍住:“你们都没发现木……阿姐受伤了吗?”
在众人讶然的视线中,乌舜华指了指自己的手,又指了指脖颈:“都有伤。”
乌沛丰黑着脸道:“亏你还是静寻的阿娘,这种时候还只顾着抱怨,不知道多去关心关心孩子。”
佟夫人原本还有些心虚,听了这话顿时一点就炸:“我是她阿娘,她阿耶是死了不成?你刚刚怎么没发现?”
眼看着又吵起来了,乌舜华连忙捂着耳朵逃离了现场。
回想木头菩萨方才那个有些落寞的背影,乌舜华叹了口气,明天去给她送点儿跌打创药吧,反正她总受伤,屋子里多的是那些东西。
但乌静寻睡醒之后,就不会再为耶娘兄长都忽视她的事伤心了。
她开始殷切期盼着裴晋光的来信。
翠屏她们发现了她的不对劲,问吧,又问不出来,只能看着乌静寻一日日地期待又焦虑。
哦,许是因为愧疚,佟夫人特许了乌静寻可以歇息几日,不必抄书练规矩了。
终于,乌静寻在看见那封来自裴晋光的信时,脸上露出了一个笑。
他没事,她们都没事,真是……太好了!
女郎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翠屏看得如痴如醉,还不忘和后来的紫屏咬耳朵:“我说娘子这几日魂不守舍的,原来是害了相思病!现在未来姑爷的信一来,你瞧,这不就药到病除了!”
虽不必抄书练规矩,但花神节前半月一回的礼仪课还是得去。
出门前,乌静寻顿了顿,随着她转头的动作,耳垂上秀丽的米珠闪过一道温润流光:“可有信传来?”
翠屏摇了摇头:“娘子您就放心吧,奴婢叫莲花时刻盯着呢,裴世子若是来了信,奴婢肯定会和您说的。”
说来也奇怪,她们娘子不鸣则已,一鸣还真是惊人!
从前羞羞怯怯一句闲话都不肯多说,自从害了相思病之后整个人都变了!不仅愿意和裴世子通信,还主动将那些金鱼儿银鱼儿都往荷包里塞,想随着信一块儿送给裴世子。
翠屏既高兴又不解,踌躇一会儿还是问她:“娘子为何要送金银给裴世子?裴世子并不缺这些东西呀。”
被拐后的事儿,乌静寻谁也没告诉,只说自己被拐子掳到了一处民宅,和许多遭难的人关在一起,裴世子来得很及时,将她们都救了出去。
那些金银,是给恩公的谢礼。
帮着她救出恩公,已经亏欠裴世子许多,这样的事,怎么还能劳烦他?
自然是要她自个儿来才对。
裴世子许是在忙,昨儿晚上送出去的信还没有回。
乌静寻轻轻叹了口气,她知道这样婚前通信的行为要是被佟夫人知道,免不了要受一顿责骂。
但事出有因,她与裴世子处处守礼,他仿佛知道她心里的顾忌,十分体谅她。
只求问心无愧就好。
乌静寻这么想着,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做什么,快要走出玉照院时,却见莲花跑得气喘吁吁地回来了。
“娘子,你的信。”
乌静寻接过,轻飘飘的,没有金银的重量,她心里松了口气。
杏花明媚,春枝繁盛,她就站在杏花春影里拆着裴晋光送给她的信。
其实信筏只有薄薄一张信筏,其他的,则是几张银票。
远山似的长眉微微蹙起,乌静寻拿起那张信筏,上边儿的字迹遒劲有力——‘我会好生答谢他。另,银鱼儿可爱,景之冒犯,擅自收用,还以银票,还望娘子勿要介怀。“
娘子。
时下人都习惯用‘娘子’称呼女性,可不知怎得,乌静寻就是觉得这一声‘娘子’有些叫她耳垂发热的滋味。
翠屏看见那几张银票,偷偷捂嘴笑:“定是裴世子心疼娘子,想让您做些新衣裳,买些新首饰,漂漂亮亮地出门去!”
……她出门又不是特地为了与裴世子见面。
乌静寻嗔她一眼:“好了,将东西拿去收着吧,我们该出门了。”
饶是她这一趟出门是真为了认真学课,但命运悄然而至,她竟一下遇见了两个能称得上熟悉的人。
一个是她的未婚夫,一个是她的恩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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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静寻被掳一事并没有掀起多么大的风波。
黄梅珠见着她,只有些担心:“往后你出门的时候,身边儿还是多带些人吧。我听说那些拐子力大无穷,惯会伪装成老弱妇孺来骗好心的女郎,我阿耶知道这事儿,拨给我十个护卫,你瞧。”
乌静寻顺着女郎纤细的指头往下看,黄家的马车旁的确站着一圈儿护卫。
黄梅珠继续抱着她的手臂,笑着道:“所以呀,今后你要是想出门玩儿,就叫上我一起吧,咱们人多热闹,有那些护卫在,看哪个宵小敢打你的主意!”
这样鲜活而柔软的善意,如同汨汨春水流过乌静寻因为不自在而僵硬的身体。
“多谢你,珠珠。”乌静寻试着回握住她的手,从前女郎很热情地叫她可以唤自己的小名儿‘珠珠’,但乌静寻总是不好意思。
黄梅珠弯了眉眼,赶在礼仪女官过来之前又低声凑到她耳朵旁道:“我听说,那日裴世子犹如神兵降世,欻欻欻地就将那些贼寇给打倒了!如何,有这样神勇的夫婿,你心里边儿是不是偷着乐呢?”
女郎调侃的话语催生了乌静寻耳廓上的晕红,她低声道:“裴世子救了我,我自然感激。”至于旁的,没有。
黄梅珠知道她爱害羞,又嘻嘻说笑两句,听得那阵沉稳不惊的脚步声响起,连忙坐直了身子,转过头去和她眨了眨眼:“待会儿下课了,咱们去斐云楼喝桂花浆水!”
乌静寻轻轻翘了翘唇,点头应下。
原来交到朋友,是这样奇妙的感觉。
黄梅珠生性活泼,在乌静寻旁边叽叽喳喳个不停,见她不嫌弃自己话多,感动地靠在她香馥馥的身子上,甜腻腻道:“静寻你真好!我阿娘她们就嫌我话多,都不愿和我出门来玩儿。”
说是抱怨,可她脸上露出的幸福神情也晃了晃乌静寻的眼。
“你阿娘一定很疼你,瞧,这根兰草环编得很精致,兰乃香草,可辟不祥,是想给你辟邪保平安的。”金陵城中有个旧俗,四月的时候母亲会给自己的女儿编织兰草环,用以护佑安康,百鬼不侵。
黄梅珠晃了晃手腕上的兰草环,飞快睨了一眼,发现女郎霜雪般的手腕上空荡荡的,抿了抿唇,抱紧了她的手臂:“我回去和我阿娘学怎么编,咱们姐们儿俩也戴一样的。”
乌静寻知道她的意思,笑了笑,柔声说好。
黄梅珠高高兴兴地又蹭了蹭她,随即感觉落在身上那种针扎似的感觉更强烈了。
……不应该啊,难不成阿娘这兰草不好使了,还是辟不了邪祟?
黄梅珠害怕之下,往乌静寻身上又躲了躲。
裴淮光望下去的目光愈发冷寒。
“二郎。”裴晋光与人谈完事出来,看见头上还包着纱布的二郎站在走廊边上,露出的半边侧脸如弯月冷冽,“大夫说了,你这时候不该出门。”
裴淮光收回目光,他知道,在兄长看似平静的目光底下,他不该暴露。
“来都来了。”裴淮光不以为意,在屋子里躺了几日,他早就烦了,好不容易等到琼夫人去佛堂念经,他才能跟着裴晋光出门透透气,“拐子,你都抓到了?”
他话题转变得有些生硬,裴晋光淡淡嗯了一声:“抓到的不过是些喽啰,幕后之人,有些棘手。”
被圣上疑心了那么多年,都能做得漂漂亮亮不露一丝马脚的荣王,当真是块难啃的肥肉。
裴晋光神情严肃,倚着栏杆的裴淮光却一脸冷淡:“我还以为,你会将那些人的人头送去我未来嫂嫂面前,叫她解气。”
少年的音色恢复了一些,不再喑哑,但或许是他说金陵官话还不太熟练的缘故,总有几分奇怪的低沉。
裴晋光摇了摇头,提到未婚妻,他脸上神情柔和些许,对着胆大妄为的弟弟却是皱了眉:“她性子柔和,从未见过那样打打杀杀的事儿。她是你未来的嫂嫂,你该体谅她,不能吓唬她。”
怎么就是吓唬了?
少年顶了顶后牙,有些不服气。
在草原上,若是有谁冒犯了部落里的妇女,他的男人就算是骑着马追到百里之外,也要将贼人的脑袋割下来带回去,挂在他们的帐篷外,这是草原勇士对自家女人独一份的呵护重视。
不过……裴淮光想到上个树都能吓得眼眶泛红的乌静寻,啧了一声,这样娇弱,在草原上肯定招人眼。
裴晋光见弟弟不知又在哪儿神游天外,语气严厉了些:“你还小,护佑家人这种事,交给我就是。今后切不可再行险事,惹得阿娘为你担忧。”
若非有乌静寻的指引提示,裴晋光他们还真的极难找到那处已经沉入地底,外表看起来与平常花圃无异的宫室。
裴淮光见不得他板下脸当老头子的样子,冷嗤一声:“我又没让你救我。”
他自个儿不是爬出来了吗?
见他顶嘴,裴晋光都要被气笑了。二楼虽被他们包下了,但难免隔墙有耳,他横了一脸无所谓的裴淮光一眼:“回去我再和你说。”
那处地下宫室对于荣王的意义的确不同,眼看着掩在表面用作遮掩的花圃被他们炸开了一角,荣王险些都快要装不下去,只能隐忍着与他们虚与委蛇,宁愿将快要到手的那十几个女郎放走,也不愿他们继续深挖地下宫室。
那里边儿,到底藏着什么。
裴晋光一边下楼,一边思索,却听得一声呼唤。
“裴世子。”
裴晋光略微有些惊讶,在见到那个脸庞微红,正对着他微笑的绿衣女郎时,忍不住也笑了起来:“静寻。”
他仿佛抑制不住澎湃心绪一般,向前走了两步,过后才反应过来,堪堪停在她面前:“你还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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