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中的贵妇女郎们若是要买新首饰,头一个要去的就是瑶台楼。
乌静寻鲜少被佟夫人允准可以出门,平时的首饰都是佟夫人选好了才送来玉照院,因此她也没少被乌舜华说过身上一股子土气。
乌静寻并不在意那些东西,但天性使然,在看着那些光华流转的珠玉首饰时还是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乌舜华探头瞧了瞧:“喜欢这个?包起来!”
店内等在一旁的侍者连忙喜笑颜开地准备打包。
乌静寻没想到只是自己随意一个眼神就叫乌舜华误会了,忙上前拉住她的衣袖,轻声道:“我并不是很喜欢……”她说得婉转,她被佟夫人管教得古板,可也知道不好在旁人的地界上直言自己不喜欢那些首饰的事。
乌舜华的理解却很不同:“不是很喜欢?那就还是有一点喜欢了?”说完,她不再看乌静寻,只对着柜台挥斥方遒,“这个,这个,那个,还有那个!都给我包起来!”
翠屏在后边儿忧心忡忡地数带出来的银子够不够,乌舜华在乌静寻担心的目光中豪迈地摆了摆手,嘴上一点儿都不饶人:“我瞧你那副土包子模样不顺眼许久了!好好一个人,怎得打扮得和我阿娘那五十岁的乳母一个模样?过来试试这支翡翠簪,我一看它就觉得很衬你!”
一向柔婉到几乎没脾气的乌静寻却轻轻拂开她兴致勃勃伸来的手。
乌舜华一怔,看着她扭过头去。
“我不要你买的。”
阿娘看到,又要闹出一番不必要的动静。
乌静寻的声音很平静,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自己方才说了一句多么伤人的话。
翠屏担心地上前两步。
她怕身强体壮的二娘子一生气把她们娘子给打晕了!
乌舜华没有动手,只是复杂地瞪了她一眼,将那支翡翠簪递给在一旁假笑的侍者,哼哼道:“不买就不买!正好省了我一笔银子!”
说完她转身就往别的地儿去了,翠屏凑到乌静寻身边,小声道:“可是娘子今儿出来不就是为了置办新首饰的吗?夫人虽没给咱们银子,可奴婢数过了,上回舅老爷来的时候给的银子还有很多呢,足够了。”
店内人渐渐多了,乌静寻轻轻颦了眉头,退到了清静些的角落。
翠屏仍不依不饶地望着她,乌静寻想了想,随口道:“我只是想陪着舜华出来走一走,屋里首饰还有许多,看着略选几样就是了。”
看似乱窜选首饰但仍放了只耳朵在她们那边儿的乌舜华嘴角轻轻翘了翘。
“把我刚刚说的那些,都包起来,送到康松坊乌家去。”乌舜华小声和侍者打了招呼,这才佯装不耐烦地折了回去,“没瞧见什么新鲜东西,走了。”
乌静寻张了张唇,她想说方才你不是瞧那支卷珠簪瞧了好几眼吗?
乌舜华已经拉着她的手出了瑶台楼。
只是两人才出了门,还没登上马车,就迎面撞上一群娇客。
“呀,乌二。”为首的女郎穿着一身朱柿色插金描花齐胸襦裙,臂弯间挽着一条水蓝披帛,容色娇艳,望向她们时露出的笑颜却叫乌静寻下意识别过头去。
“可真是巧,怎得在这儿遇见你了?这个时候,你不该在营房校场上耍你那宝贝鞭子吗?猛地在这种地方见着你,我还以为马夫蠢笨,走错了路,带咱们去了臭烘烘的校场呢。”薛停晚笑容中的挑衅之意太过明显,乌舜华瞬间火就上来了,冲上前去就准备和这皮又痒了的薛家三娘打上一场,却被一只柔软的手给阻止了。
“舜华。”
乌舜华回头,她那个漂亮的木头菩萨姐姐正对着她微微摇头。
在她看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阿耶若是听到舜华又在外惹事,也会责罚她的。
乌舜华顺势卸了力,薛停晚看着乌静寻,眼中闪过几分忌惮之色,面上却轻摇团扇,笑道:“这位娘子真是面生……”
薛停晚这样到处惹事儿插刀子的蠢笨凡人,自然见不到无欲无求得来都快飞升的木头菩萨了。
乌静寻轻轻颔首:“我是舜华的姐姐,少有出门,是以娘子并不认识我。今儿春光好,我与舜华便不打扰诸位赏玩珠钗的兴致了。舜华。”
那只柔滑细腻的手又轻轻拉了拉她。
乌舜华下意识地就想跟着她走,却被薛停晚拦下了。
“想来你便是那位,曾被太后夸赞过贞静有德的乌家大娘子了。”薛停晚想起这号人物了,说起这事儿时还很不服气,她上下打量一番乌静寻,除了……生得实在美丽,也瞧不出什么出彩的地方。
她抬了抬下巴:“乌家大娘子少有美名,怎得不常出来与咱们走动走动呢?瞧乌二整日往外跑的样子……贵府门风,应当也不是十分严谨吧?”
握着乌舜华的那只手紧了紧。
薛停晚笑出了声,她身后跟着的女郎也笑了笑:“莫不是觉得这名声虚妄,怕被拆穿了……这才不敢出门啊?”
那些笑声带着不屑与奚落,乌静寻脸上神情没有半分波动,只道:“不过少时幸得太后娘娘垂怜,如今想来那些名声,也是羞惭难以应下。若是诸位有不同的见解,也可去太后娘娘面前分说分说,说不准,太后娘娘会更中意你们的,伶牙俐齿呢。”
薛停晚猛地望过去:“你敢骂我?”伶牙俐齿,由她这由太后定了性的贤德人嘴里说出来,可不就在讥讽她是个长舌妇?
乌舜华在乌静寻身边儿探出了个头,贱兮兮地笑了笑。
乌静寻仍旧是那副谦逊婉顺模样:“这位娘子大抵是误会了,我并没有那个意思。”
薛停晚却不买账,她本就是武将世家出身,性情算不得好,这下岂愿意善罢甘休。她一个眼神,身后跟着的那些女郎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上前伸出手,作势要教训一番乌静寻。
乌舜华原本还在为这木头菩萨也会反击的事儿惊讶,看着她们这样,顿时按捺不住,准备挥起鞭子好好给她们一顿教训。
眼看着自个儿店铺面前一群娇客却要动起手来,侍者吓得忙进去找掌柜。
看着眼前的乱象,乌静寻有些后悔,早知道她就忍一忍,不说那些话了。
……反正从前也忍过许多回了。
面前似是刮来一阵掌风,乌静寻来不及反应,怔怔看着那只手朝着自己打来。
快要触碰到那张细腻美人面的时候,那只手却停住了。
紧接着又是一声痛呼。
“谁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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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淮光比裴晋光更早发现街道对面那场闹剧。
无他,实在是他这阿兄太过古板,不好意思偷窥他那未婚妻。
裴淮光在看他的未来阿嫂这事儿上做得隐秘又放肆。
毕竟他是流浪草原十几年的狼崽子,没家教礼数也实属正常。
抱着这样的想法,裴淮光第一时间就看见了挥向她的那只手。
那颗原本用作布景的小石子儿在裴晋光出声制止之前,被裴淮光精准地掷了出去,砸在薛停晚腿弯间,害得人腿上一痛,整个人也失了力气,有些狼狈地跌下了台阶。
瑶台楼的掌柜抓准时机,将乱糟糟聚在一块儿的娇客们分开了,麻溜儿地将该走的人送上马车,哭哭啼啼不依不饶的人则请进店里雅间小坐休息一会儿。
那抹鹦哥绿身影上了马车,很快就不见了。
裴晋光收回目光,对着裴淮光有些不赞成地皱起眉头:“怎能对女子出手?”
天光西斜,落在裴晋光那张英俊脸庞上,更显得他有一种正气十足的俊朗。
裴淮光漫不经心把玩着另一颗小石子儿,声音仍有些喑哑:“可她为难的是你喜欢的女子,是我未来的……”
他顿了顿,还是换了个称呼。
“嫂嫂。”
裴晋光没有注意到他这微妙的停顿,只有些后悔。
方才不该如此孟浪,叫二郎发现他的心意。
寡言少语的少年像是终于发现了自己感兴趣的事儿:“你看见自己喜欢的女人被刁难,都不想出手去救她吗?”
自然想。
可裴晋光自小被那套礼仪规矩教导,相比于莽撞的‘英雄救美’,他更需考虑这个行为之后会给她带来什么后果。
她一向是很注重礼节名声的。
嗯,改日得与薛家大郎切磋切磋。
裴晋光心中如何千回百转,并没有同裴淮光直说,在他眼中,二郎还是个孩子,不太好听这些事情。
性情稳重的青年将军也羞于将自己对心上人的爱慕诉之于口。
“下回别这样做了,叫人知道,会耻笑你的。”
一个郎君为难小娘子,有失风度。
裴淮光早已别过头去看楼下的风景,对兄长的劝说充耳不闻。
他心里边儿在想,阿兄的喜欢瞧着有些廉价,在爱护妻子这件事上,还比不上雪山上的狼。
若她是他的……
他一定会为她猎来最轻暖漂亮的狐皮,夺来璀璨夺目的黄金,将他的胜利品,全部送给她。
送给他最得意的战利品。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份日记小剧场——
乌般般:第一次和外人吵架,有些激动,晚上睡不着了
裴大:快些成亲就好了,我可以名正言顺地保护她
裴二:一颗小石子,成就和谐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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