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琥珀珠被阿娘拿走了。渐渐的,乌静寻也就忘了它。
今儿乍一看见那双在日光下愈发显得剔透的冷淡眼瞳,乌静寻忽地就在想,不知道那对琥珀珠被阿娘放到哪儿去了。
嗯,多半充在了未来阿嫂的聘礼里头。
乌须琮看见楼下军队慢慢走过,笑道:“你瞧,我未来妹夫仪表堂堂,在一众将军里也显得十分出众。般般,你说是不是?”
许久都没有听见乌静寻回应,乌须琮有些疑惑地回头望她:“般般?”
乌静寻这才回过神来,伸出手拢了拢耳边被风吹乱的几缕碎发:“我没有看清楚。”
乌须琮有些失望:“你啊你,好不容易能见着你未来夫婿,就不想看看他长什么模样,是不是平头正脸?”
乌静寻不想继续谈论这个话题,坐回桌前:“阿兄方才不是盛赞裴世子仪表堂堂,姿容出众?”
乌须琮被噎了噎,见乌静寻已经开始认真地品尝糖葫芦和蜜麻花,不由得有些泄气,打开折扇给自己扇风降火:“好心好意带你出来见世面,你倒好,心思全都放在别的地方了。”
翠屏与紫屏眼观鼻鼻观心,自家娘子不爱和人吵嘴,更别说是自家阿兄了。
这别扭多半是闹不起来的。
果不其然,乌静寻放下长箸:“托阿兄的福,我尝到了糖葫芦和蜜麻花的滋味,又怎么不算是开了眼界呢?阿兄还给我订了新衣裳,我很欢喜。”
难得听这个向来沉闷古板的妹妹说这么多话,乌须琮心中那点儿小小的不快顿时消失了,看向乌静寻娴静柔美的侧颜,一时之间豪兴大起:“你是我妹妹,我给你买点儿东西那是天经地义!还有什么想要的,今儿都一并买回去吧!”
乌静寻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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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兄妹二人回了府,乌须琮将人送回了玉照院,他摸了摸怀里的东西,笑道:“你且歇着,我先走了。”
“是,阿兄慢走。”乌静寻站在梨花树下,看着乌须琮迈着愉悦的步伐走远了,正想转身回屋,却听得翠屏忿忿不平道:“今儿大公子分明是陪着娘子您出街游玩的,怎得还买了东西送去给二娘子?送也就送了,偏偏还偷偷摸摸的,叫人瞧不上!”
不就是怕乌静寻知道了会多想吗?这样故作体贴,实则偷偷摸摸,还把她们娘子往小气想的做法才更让人喉头发哽。
乌静寻没有说话,径直往屋内走去,翠屏与紫屏对视一眼,翠屏跺了跺脚,快步追了上去,嘴里还焦急道:“娘子,大公子是您嫡亲的阿兄,他当然该偏向您啊!怎么能,怎么能——”
怎么能偏向逢平院孙夫人所出的二娘子?
“阿兄不仅仅是我的阿兄。”这世上就没有独独属于她的东西,钗环脂粉、衣衫鞋履,都是耶娘所赐。
连她这身皮囊,也被禁锢在重重枷锁之下,不得自由。
乌静寻声音很是平静:“瞧,阿兄不也为我买了许多东西吗?拿进去放好吧。刚刚那样的话,以后就不要再说了。”
说完,她就往屋内走去,看着那样,竟是又要开始抄书绣花了。
翠屏急得都要掉眼泪了:“紫屏你说,咱们娘子总是这样不争不抢,等嫁了人,真的能好起来吗?”
平宁侯世子是个好人,可谁家郎君后院儿不是花红柳绿,娘子这样淡泊不爱热闹的性子,今后该怎么办?
紫屏性情更稳重些,只叹了口气,接过翠屏怀里抱着的匣子:“今儿咱们也看见了,裴世子光风霁月,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这样的人,在德行上应当是挑不出什么错漏的。咱们娘子知书达理,生得又这样美,裴世子……应当会和娘子相敬如宾,做一对恩爱夫妻的吧?”
说到后边儿,两个女使都有些不确定,对视一眼,轻轻叹了口气。
女郎绣着萱桂茶花的裙摆拂过门槛之时,她扶住门,似是想起了什么。
“翠屏,糖葫芦和蜜麻花,还是蜜麻花更好吃些。”
说完,她不再停留,径直往屋子里去了。
只留下翠屏在原地跺脚,娘子有时候抓的重点真是叫她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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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匹华骝骏马自深红宫门里奔袭而出,他望向宫墙对面那颗大柳树,树下靠着一个着装怪异的少年。
看见走失又复得的弟弟,裴晋光脸上的沉闷一扫而过,他动作利落地下了马,走过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二郎,可是等得久了?”
少年的面容被蓬乱的头发和厚重的雪貂毡帽给挡住了大半,他抬起头,看着青年将军在阳光下愈发显得温润俊美的脸庞,冷冷道:“你们金陵人真是虚伪。你进了那道门,我就在这儿等着,等了多久,你不知道吗?”
他的嗓音像是草原雪山上蜿蜒而下的冰泉,清凌凌的,可是他说话的腔调却有些奇怪,带着些异族味道,又像是许久没有开口,声线比之少年人的纯然清澈,更多了些喑哑。
从东胡一路回金陵,裴晋光多多少少已经摸清了自己这个自小流落草原的二弟的脾气。
瞧着脾气坏,却不敢一个人回府面对阿娘,宁愿在这儿闷着等他。
裴晋光笑了笑:“是,是阿兄不好,叫二郎久等了。走,咱们一块儿归家见阿娘去!”
少年并不理会他,只走向自己的马。
他的马儿也与他一般,打扮得与金陵中那些富家子弟身披绮玉金鞍的马儿并不同,再简单不过的马鞍缰绳,难掩那匹通体雪白的马儿与生俱来的傲气。
就像二郎一样。
耳边传来咴咴的叫声,裴晋光回过神来。
少年穿着狼皮雪貂,身形臃肿,坐在雪白大马上,逆着光,裴晋光看不清他的脸,却能感受到他此时有些不耐烦的心情。
二郎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不爱等人。
裴晋光笑了笑,翻身上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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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宁侯裴家丢了许久的二郎找回来了!
这消息传到佟夫人耳朵里时,她有些不可置信,忙收拾了一番就去找乌沛丰:“裴家二郎找回来了?他不是被丢在草原上——”
后半句,在乌沛丰有些阴冷的视线中活生生又咽了下去。
佟夫人低下头:“我也是担心咱们般般,她还没进门,突然多了个小叔。裴老夫人中年丧夫,如今年纪大了又迎回了小儿子,说不定怎么偏心呢,世子承爵的事儿就耽搁了那么久。咱们般般嫁过去是要风风光光做世子夫人的,怎么能……”
她的话再一次被乌沛丰打断了。
“好了。”乌沛丰向来不耐烦听她说这些,“你若是无事,就去做做新衣裳,选些新首饰。莫要再作出一副长舌妇做派,编排起旁人家的事。”
佟夫人有些难堪地站在原地,她垂下眼,看着自己身上新换的衣裳,用暗银线密密绣成的梅花纹,那年他还未上京时曾说过,他喜欢梅花的高洁姿态。
想着自己方才因为终于有借口可以来见自己夫君时的欢喜心绪,愤怒、失落、伤心等种种情绪交杂在一起,佟夫人脑子一热,终于忍不住了。
“你就是嫌我商户出身,满身铜臭味,所以才一昧去巴着孙露秋那贱人不放!可那又怎么样,人家尚书府小姐出身,高贵着呢,哪里瞧得上你这样乡野出身的穷书生?”怒上心头的佟夫人再不怕乌沛丰那瞬间阴沉得要坠下暴雨的样子,只大声道,“你贴了十几年的冷腚还嫌不够,分在我与琮哥儿、般般身上的精力又有多少?若不是我苦苦支撑,教导一双儿女,你以为就凭着孙露秋那个不会下蛋的母鸡,她那个女儿今后能撑起你乌家门楣?”
乌沛丰坐在书案后,原本握着一卷花鸟画赏玩的他此时已经完全没了心情,面对如市井泼妇一般的佟夫人,他深深呼了几口气,才开口:“你走吧。”
他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不管她说了多么伤人的话,做了多出格的事,乌沛丰总是做出这样一副不与她这等蠢货计较的宽容模样。
可她要的是夫君,是知冷知热的枕边人,不是这样永远瞧她不上的金陵贵人!
佟夫人很想继续不管不顾地开口大骂,可是来自乌沛丰的漠视与蔑视却叫她心神崩溃到说不出话来。
她捂着脸,有眼泪从指缝间落了下来,乌沛丰或许是看见了,或许又没看见,他重新执起那卷花鸟画,垂下眉眼的时候,掩去了为官多年的清贵威严,更像是从前在奉城一心苦读的清俊书生。
乌木镂花门被重重地关上,妇人凌乱的脚步声也慢慢远去。
乌沛丰静静坐在桌案后,过了好一会儿,那扇木门又被人从里面拉开。
他去了逢平院。
自从上次不欢而散,他已有好几日没有再见她。
此时正值春日,逢平院内花意馥郁,日光倾泻而下,照在那些名贵绮丽的花朵之上,可对于乌沛丰来说,它们都抵不过坐在庭院石桌旁的那个紫衣妇人。
孙夫人听见来人的动静,并没有抬头:“你若是还为了上次的事,可以走了,我今儿不想吵架。”
乌沛丰皱眉:“你当我想与你吵?秋娘,我——”
“不要这么叫我。”孙夫人终于抬起头来,望着乌沛丰时神色冰冷又带着些许不为人知的厌恶,“乌沛丰,我再同你说一遍,人前你是尚书府的女婿,人后,你什么都不要想。你要真想要个带着我们孙家血脉的儿子,那就叫我的庶妹进府来伺候你就是了。”
庭院内的女使低着头,不敢掺和进主子们的争吵之中。
乌沛丰面色铁青,手握成拳,紧了又松。
好半晌,他才开口:“平宁侯府的二郎找回来了,免不了要举办一场宴会叫大家认认人。到时候你带着静寻与舜华一块儿去吧。”
提起平宁侯府。
孙夫人脸色神情亦好不到哪儿去:“你那发妻从前为着平宁侯府的婚约都快将府上给闹翻了,叫我带着两个女郎一块儿过去,你是生怕佟氏不将我这逢平院闹得天翻地覆?”
从前裴、乌两家订下婚约,只说让两家结成秦晋之好,却未说指明要乌家哪个女儿。
说起这个,又要扯远了。
乌沛丰有些无奈:“你是官家出身,遇上这些场合时总要得体些。平宁侯世子初回京,静寻从前又与他没有碰过面,若是她阿娘跟过去,免不得要闹出些笑话出来。”
面容俊朗威严的中年男人在提及他的发妻时神色疏离冷淡,孙夫人看着,忽而笑出了声:“你们俩还真是登对,她不嫌弃你是个赘婿书生,你却要嫌弃拿出银子给你上京赶考的发妻是个笑话。”
“有趣,真是有趣。”
乌沛丰拂袖而去:“此事便这么定了。”
待乌沛丰挟裹着怒意走出了逢平院,孙夫人身边伺候的冬姑姑上前执起紫砂小壶替她斟了一杯新茶:“主君难得过来,夫人又何必与他吵呢?”
孙夫人冷哼一声:“我怕他?”
她的性情从在闺阁中时就这样,冬姑姑叹了口气,没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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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宁侯府
裴晋光翻身下马,随从书清接过缰绳,知道他要问什么,抢在他开口之前先说道:“二公子在马厩呢。”
为了让天子收回兵权,从中斡旋了许久的青年将军脸上的疲乏之色十分明显,他抬脚往马厩走去:“二郎从小就喜欢马。今年他的生辰,我定要选一匹好马赠他。”
书清看着裴晋光的背影,脸上是笑着的,心中却苦涩。
他们大公子为北境安宁,凭一己之力撑住了平宁侯府,为何琼夫人还这样偏心?
“书清。”
裴晋光停下脚步:“我在天工阁定了一副马鞍,你去取回来。”
不多说,书清用屁股想都知道这新马鞍是给谁的。
书清应了一声,心里嘀嘀咕咕地走了。
“等等。”
书清回转身去,看见裴晋光摇了摇头:“我这几日忙着,都未曾陪二郎好好逛一逛金陵,我与他一块儿去取。”
裴晋光来到马厩,这里的味道并不太好闻,可是那个少年却很安静地站在马厩旁,他的手骨节修长,在那匹通体雪白的马儿对照下,显出几分被草原寒风磨练之后的麦黄粗粝。
“二郎。”
裴淮光还是不大习惯这个称呼,只冷淡地摸着马儿柔顺的皮毛。
裴晋光眼尖,看见少年背对着他,耳朵敏锐地动了动,却不吭声,就知道这小子只是不想搭理他。
“我给它定做了一副新马鞍。”裴晋光走了过去,从腰间玉带挂着的荷包里掏出一块儿饴糖递到马儿面前。
雪色神驹有些高傲地扭过头去,一双神气的大眼睛却滴溜溜转着,望向它的主人。
“吃吧。”裴淮光开了口,一双与裴晋光最不相似的眼睛冷冷淡淡的,“它现在这样就很好,不需要新的马鞍。”
他习惯用旧的东西。
掌心传来温热湿润的触感,马儿的大舌头灵活地卷走了那块儿饴糖,裴晋光看着他,温声道:“那你可愿意和我一块儿出去骑马走走?回来金陵这几日,我忙着军中的事,鲜少有与你说话的机会,也不知道你适应的如何了——”
后边儿的话被裴淮光不耐烦地打断了。
“行了,骑马就骑马,哪儿来那么多话?”
裴淮光有些后悔,不该好奇‘家’是个什么东西,跟着他这所谓兄长回了金陵。
他在草原上自由自在,来这金陵处处不满。
裴淮光想起在草原猎猎风中身姿仍旧颀长挺拔的青年将军,那双握刀执枪的手就那样伸到他眼前。
“二郎,我是你阿兄。”
“阿娘在金陵家中殷殷盼你归去。”
“我带你回家。”
游走在草原之上,像风一样的昳丽少年抬起头看他,漫不经心地想,反正眼下日子也无趣——
不如随他走一遭。
若是金陵好玩儿,就留下来多玩几天,若是不好玩,他一定会叫眼前温和笑着的青年再也笑不出来。
裴晋光对弟弟的坏脾气似无所觉,这个在沙场上杀伐果决的青年将军只是笑了笑:“好,玄令长街那家你小时候爱吃的醪糟摊子还开着,我们一块儿去尝尝。”
裴淮光没有回应他,只翻身上马,少年人微微抬起下颌,露出些许属于草原雪山上头狼的傲慢:“还比不比?”
一声清越鸣声响起,华骝大马飞奔而来。
裴淮光瞥见他翻身上了马,紧了紧手中的缰绳:“走——”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份日记小剧场——
裴大:三句话,让一只小狼跟我回家
裴二:金陵哪儿好玩了?收拾收拾准备回草原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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