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09/无处定义

陪杜严清待了两日,裴矜提前回到学校宿舍。

除了沈知妤后天返校,另外两个舍友已经到寝。

两人拉着裴矜热情叙了会旧,瞧见墙上挂钟指针指向十二点,你一言我一语商量着出去吃火锅。

裴矜没什么意见,将行李箱打开,简单收拾好衣柜,随她们出了门。

学校对面是栋美食城,正值饭点,火锅店更是人声鼎沸。

临时有张空桌腾出来,不用预约等号,三人跟在服务生身后往里走。

落座,脱掉外套,起身出来调蘸料。

裴矜盯着料台区发呆,没由来地觉得周遭传来的烟火气息很亲切。

大概是在祖宅待久了的缘故。虚无缥缈,无处定义,少了很多真实感。

她不太喜欢那种感觉。

“矜矜。”舍友薛一蕊用胳膊轻碰她一下,“你猜我刚刚上洗手间的时候看到谁了!”

裴矜缓过神来,“看到谁了。”

“你绝对猜不到。”

“……”

“陈楚亦!”

裴矜笑笑,“都在同一个学校,碰到也很正常。”

“我不是惊讶这个!”薛一蕊凑近她,压低音量,“他旁边多了个女生,我感觉像他女朋友。可是他上学期不是还在追你吗?”

“他不会一直追我,而且我也不想让他追。”裴矜并无所谓,对这件事明显不太感冒。

往碗里加了些牛肉粒,又舀了勺香菜碎,心里思索着还需要添些什么调料。

“唉……我还是觉得好可惜啊。你们两个走在一起肯定很养眼。”薛一蕊感叹一句。

“调好了吗?”裴矜往她碗里看了眼,半开玩笑,“走吧。养眼不重要,养胃要紧。”

四宫格锅底被工作人员端上桌。

裴矜在菌菇汤底里下了些蔬菜和豆制品。没过多久,水温沸腾,雾气飘散向上,氤氲弥漫。

拿起筷子,夹了片毛肚浸在汤汁里,耐心等待。

薛一蕊手里捏着玻璃杯,盯着眼前被定格的画面出神。

一直都知道裴矜长得好看。浓颜系长相,入目五分清纯,明眸善睐,那双眼睛格外漂亮。

这样一张姣好的脸,实在不该被辜负,应该被好好呵护才对。

“矜矜,你就真的一点都不难受吗?”薛一蕊好奇问她。

裴矜将毛肚放进碗里,“你指的是陈楚亦的事吗?”

“是啊。唉……主要是他追了你一年半,对你真的很好,突然不追了……我要是你,我心里肯定会有不小的落差。”

另一个舍友周妍附议,“其实我也这么觉得。”

陈楚亦的确满打满算追了裴矜一年半。

九月刚入学不久,大一新生开始军训。

裴矜那段时间刚做完暑假兼职,整个人身体状态极差,很快又投入到训练中,日渐消瘦得厉害。

赶上中场休息,裴矜去超市买水。

被太阳暴晒一上午,再加上没吃早饭,有些低血糖,付款时险些晕倒。

排在她后面等待结账的陈楚亦恰巧扶了她一把。

陈楚亦当时大二。家境优渥,长相、性格和人缘都很好,表达喜欢的方式直接又热烈。

但裴矜觉得是种负担。换句话说,她不喜欢他,或许也配不上他的好。

裴矜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以后应该身处在什么样的泥泞世界里。

她的未来规划里根本不会有浪漫跟爱情。

除夕夜那天下午,那通电话大概就是转折点。

她说的那些话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重。陈楚亦不是傻子,自然能听出她话里的“曲意逢迎”。

她知道他能听出来,也知道他会失望。

可这样做对彼此都好。她实在不想让他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们说。”裴矜放下筷子,“他是很好,但我其实……不太需要他的好,也从没接受过他的好。你们问我难不难受,老实讲,我好像真的……没什么感觉。”

理智也好,绝情也罢。

起码陈楚亦有了自己新的感情归宿,这没什么不好。

“反正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希望你开心。”薛一蕊说。

“没错,开心最重要。”周妍吸了口酸梅汁,“我们也希望你能遇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人。”

裴矜重新拿起筷子,正要夹菜,无意间抬头,正好对上陈楚亦投来的凄冷目光。

他站在不远处的收银台前,拿出手机正准备扫码买单,身旁站着外国语学院翻译系系花。

距离不远不近,足够听清她们刚才的聊天内容。

离开时,从裴矜身边路过。

陈楚亦的声音自头顶上方响起:“单我买完了,吃得愉快。”

开学前一天晚上,查完寝,裴矜收到程郁发来的微信。

【程郁】:在你们学校北门门口,出来。

裴矜简单回了个“ok”,换下睡衣,随便套了件针织衫,趁着封寝之前快步走出宿舍楼。

程郁的车就停在北门对面的空地上。

拉开副驾驶车门,弯腰钻进去,裴矜直截了当地问:“这么晚找我什么事?”

程郁掐掉烟头,启动引擎,“刚从溱海赶回来,饿着呢,陪我吃宵夜先。”

“……”裴矜无奈看他,“我明天开学,马上封寝了,吃完赶回学校来不及,明早送我回来。”

“行。”

五十分钟后,裴矜随着程郁进了家日料店。

这家店他是常客。

程郁对吃比较讲究,宁可挨饿去吃一家离得很远的店,也不会选择就近填饱肚子。

两人没点单,服务生直接上了他常吃的几样菜品。

程郁面色阴沉,看起来心情不太好,想喝酒,被裴矜伸手阻止。

裴矜拿起茶壶,倒了杯茶给他,又给自己倒上一杯。低头抿了口茶水,入口微涩,清苦泛甜。

“又去找她了?”裴矜没藏着掖着,轻声询问。

“嗯。好不容易在她家待了会儿,想过个夜,千推万推被赶出来了。”

程郁心生烦躁,掏出烟盒想抽根烟,想到是在室内,又将东西塞回口袋。

“真想不到。”裴矜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忽地出声感慨。

“嗯?想不到什么。”程郁被她看得有些发毛。

“你有一天居然成了恋爱脑。”

“屁。”程郁气笑了,“你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能懂什么。”

“如果论心理年龄,说不定我比你成熟。”裴矜为自己辩白。

程郁没说话,散漫往后一靠,挑眉看着她笑。

他和裴矜相识,还是在她父亲刚过世不久的那年。

她十一岁。他比她大七岁,刚成年。

杜严清和他父亲交情匪浅。高三那年寒假,他被送去拜师学艺。

当时屋子里空无一人,打电话过去,还没见面的老师只叫他在书房等,说晚些时候就回去。

两个小时过去,他等来的不是杜严清,而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

穿着一件被水洗得泛白的粉色棉袄,咖色烫绒裤,花棉鞋。背上背着的书包款式极旧,但很干净。

一双眼睛极其清澈,瞳仁颜色很深,只是眼神像一潭死水,毫无生机。

看到他的时候,她没怯懦,也没吭声,只是直直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

没等他反应过来,突然看到面无表情的她掉了两滴眼泪,用无声的方式表达极致悲伤。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裴矜哭,也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次看到她哭。

杜严清进来的时候,看到此情此景,二话不说揍了他一顿,丝毫不顾师徒俩第一次见面的浅薄情分。

不过他脸皮向来很厚,也不会在意这些小事,毕竟是自己老师。

那天晚上,小姑娘敲开了他的房门。

在他手里塞了根橙子味的棒棒糖,仰头扫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了。小大人一样。

自此以后,裴矜成了对他来讲很重要的存在。

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没人能够替代。

服务生上菜的动作打断了他的思绪。

程郁夹了片金枪鱼放进嘴里,“对了,你之前让我查的事,还得再等等。”

裴矜疑惑,“为什么?”

“我托朋友在问。但是事情过去这么多年,起晟也早就上市,很多见不得光的黑历史没那么容易重见天日。”

裴矜敛了下眸,突然笑着问:“程郁,你相信恶有恶报吗?”

程郁咀嚼鱼片的动作顿住,回了句:“相信。”

“其实我不太信。”裴矜加深笑意。

“但是程郁——”

“我得去做。”

沈行濯当天往返临市出差,晚上被沈贺舟喊去吃饭。

连熬两三夜,加上饮食不规律,又喝了不少酒,胃里绞痛得厉害。

吩咐司机在前面路口靠边停,帮忙去买盒胃药。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他,应声称好。

车子停在临街商铺的车位上。司机迈下车,轻缓阖上车门,抬腿往马路对面的药店走去。

沈行濯伸手,按下车窗。冷风涌进来,混着寒气,酒味瞬间散了不少。

正要关窗。

窗户自动合上三分之一,开关按钮被松开。

沈行濯微微眯眼,熟悉的窈窕身影映入眼帘。

灯火通明的日料店内。

隔着落地窗,裴矜贴墙而坐,手臂慵懒地伏在桌沿。浅白针织衫的领口松散,露出锁骨和大片白皙皮肤。

齐腰黑发随意披散在肩旁,有几缕顺着脖颈延伸进衣服内里。

此刻正开口同坐在对面的男人说些什么,巧笑嫣然。

等她说完,男人挑眉,右手覆在她的头顶揉了两下。

像是不满,她瞪了对方一眼,起身要去碰他的头,结果被躲开。

不带任何掩饰的情绪。

是他从没见过的另一种还原自我的状态。

车门被拉开,耳朵里传来细碎的动静。

司机入座,把药和水一同递过来,“沈先生,现在就走吗?”

收回视线的同时,缓缓合上车窗。

沈行濯将东西放到身旁,没拆开包装。

阖目假寐,“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