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皇恩浩荡

对阮绵绵,没什么好瞒着,也瞒不住。林卓微微点头,没有多说,反正宫里的情形,爱人比他更清楚。

阮绵绵叹了口气,旋即换上一副笑脸,对身畔芳草和红袖吩咐道:“你们快去厨房,叫她们把白菜猪肉和芹菜羊肉馅儿的饺子再下一锅,顺便整治几个小菜。喜乐和两位护卫若不嫌弃,就让他们也去厨房,还可以吃上最热乎的饭菜,皇上这里有我呢。”

“哎哟,那多谢娘娘体恤,奴才这就带着张韩两位护卫过去。”

今晚皇上不高兴,喜乐哪敢放开了吃?这会儿也是饿着肚子。又知道阮绵绵管理下的厨房,必是美食多多,因此笑着答应下来,兴冲冲拉上两个护卫,随着红袖芳草直奔厨房而去。

林卓这一路冻得够呛,忽然来到温暖如春的房间,不由身心舒畅。芸娘等人都识趣地各自找了借口退出去,他便只和阮绵绵坐在炕上,用被子盖了腿脚,两人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话。

“这是我在集市上买的果脯,皇上尝尝,当然不如宫里的美味,但也不错了。”

“美味有什么用?”林卓苦笑一声:“御膳房先前是你管的,顺嫔死死守着,芳妃根本插手不进去,日常饮食的确比先皇在时鲜美许多,更不用提这顿年夜饭,那是把他们看家本事都用了出来,可朕看着两位太后也没吃几口,连我吃着都没滋味。”

说完将果脯放进嘴里:“这会儿吃着你这次等的果脯,倒觉比日常吃得都甜,可见吃食不仅是味道好就行,还得看心情。”

“你从小富贵,锦衣玉食,才会生出这些想法。真饿极了,哪里还讲究得起美味不美味,有一口吃的就不错了。”

阮绵绵说完,又拿起两颗榛子,去了壳递给林卓,只见他接过去吃了,端来一盘松子,笑着道:“也别总劳烦你啊,来,我给你剥点瓜子吃。”

阮绵绵忙摁住他的手,小声道:“不怕你笑话,中午吃得年饭,下午和母亲红袖她们玩牌,又吃了一肚子松子瓜子,连着年三十儿晚上的饺子,刚刚看放烟花前后,蜜饯果铺点心又填了两盘,我这会儿肚子还撑得慌,再吃就要吐出来了。”

林卓这才收回手,怨念看着爱人,感叹道:“可见你回了乡下,是如鱼得水。也不挂念我在宫中,那当真是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不等说完,就被阮绵绵啐了一口,听她笑道:“要点脸,这是李清照的词,你一个大男人,还是九五之尊,拿出来说也不怕被人笑话。”

“有什么可笑话?男人就没有伤心事吗?越是皇帝,日子越不好过。从前还有你和我彼此依靠,如今你走了,我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阮绵绵捂住他的嘴:“好了,还说这些做什么?大过年的,咱可不兴卖惨。”

“不是卖惨,是真惨。哎,你都不知道,今晚芳妃让两位母后点戏,结果她不知黄梅调和越戏的事,全没准备,闹得两位母后都想你了。”

阮绵绵淡淡一笑,叹息道:“我还以为我被废离宫,两位母后都要拍手称快的。”

“拍手称快绝不可能,不过是两位母后都有私心,所以你离宫,合了她们的利益。平日里端着架子,不肯将那份不舍惋惜说出来,可你离宫的日子越久,她们心里就越念着你的好。从你走了,宫中发生多少事?两位母后也几乎是撕破脸,结果今晚倒是不经意间说了会儿闲话,就为你去年答应她们要编改的黄梅调和越戏。你不知道,当时朕和顺嫔她们都看呆了。”

“我和我的小伙伴都惊呆了吗?”阮绵绵笑,接着怅然道:“平心而论,我也知道母后们是喜欢我的。过去那些疼爱是真的,可对我的怨恨也是真的。”

“所以朕才答应废了你的后位,让你离宫啊。”

林卓握住阮绵绵的手:“人就是这样,只有失去了才知可贵。我看两位母后现在就总念着你的好儿,不过时日还短,在朕面前她们不好意思说。”

“嗯?”阮绵绵听着这话不对,瞪眼看着林卓:“什么意思?合着你废后就是为了和两位母后叫板?那……将来她们要是后悔了,你……你你你怎么着……还要让我回去?”

说完不等林卓说话,她就伸出手制止道:“皇上,咱可不能这么干,君无戏言,你当这是扮家家酒呢?”

“知道了知道了,君无戏言,这样大事,朕怎会当做儿戏?废后乃是经过深思熟虑,结合你的处境和心愿,郑重做出的决定,不是扮家家酒。”

“这还差不多。”

阮绵绵点头,却不知林卓此刻心中想着:废后当然是深思熟虑的郑重决定了,将来恢复后位,接回宫中,当然也是要经过深思熟虑,郑重其事才能下旨。你离宫时四面楚歌,那朕就要你回宫时,是众望所归,不,不仅如此,还要叫她们都对你望眼欲穿,才不负咱们遭受的这番波折。

“皇上,娘娘,饺子来了。”

红袖的声音将林卓唤醒,只见阮绵绵一边指挥人摆上炕桌,一边嫌弃道:“你能不能尊重一下皇帝的旨意?别再说什么皇后娘娘的,闹到现在,奴才们都不知该怎么称呼我好,娘子娘娘的混着叫,从今儿起,咱们就定下规矩,你也叫我娘子。”

“好好好。”林卓的口气根本就是哄小孩儿一样:“朕以后就叫你绵绵吧。至于奴才们,你自己管束去,朕可不管。”

算了,这货能退步,就已经是皇恩浩荡,其他人的称呼慢慢再纠正。

摊上这种事,阮绵绵也很无奈,她恨自己不能绝情忍性,明明都“离婚”了,可心里还是爱着这个男人,断舍离三要素只能做到最后一个,结果离宫了,还在林卓的纠缠下藕断丝连。

自己喜欢的男人,就惯着呗,何况对方还是皇帝,她能有什么办法?她也很……好吧,她其实一点儿也不绝望,甚至心里暗搓搓地还有点喜欢这种藕断丝连。

那边林卓接过热气腾腾的饺子,吸溜着咬了一口,烫的在嘴里翻来覆去,还不忘夸赞:“这才是过年的饺子,不错不错,还有汤汁呢,鲜美。”

“御膳房的饺子不比这个好吃?只是过年吃得是气氛,宫里气氛淡薄,自然就没味儿了。”

阮绵绵拿过吃碟,又给他捡了两块卤肉:“这是咱们自家杀得猪做得卤肉,当真是肥而不腻,香酥软烂,皇上尝尝。还有这个鱼,是破冰捉的河鱼,在大锅合着豆腐一起炖。咱们乡下和宫里不一样,宫里是中午吃得饺子,晚上吃年夜饭;我们这边是中午吃得丰盛年饭,晚上吃饺子……”

要么说爱情的力量无穷大,就着爱人的温言细语,林卓硬是多吃了两碗饺子,险些撑得动不了。

将近五更天的时候,阮绵绵的头已经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眼看着周公在梦乡向她招手,忽听耳边一个声音笑说道:“行百里者半九十,一个时辰后天就亮了,再坚持坚持。”

阮绵绵猛一下清醒过来,甩甩脑袋,接着身子往下一瘫,有气无力道:“皇上,你怎么还没走啊?大年初一不需要接受百官朝贺吗?我不行了,我得睡一会儿,守岁守到现在,已经是我仗着年轻,精神矍铄了。”

“那好。”林卓往她身边凑了凑:“我搂着你睡,这会儿是一夜里最冷的时候,你靠着我,暖和。”

“嗯?”阮绵绵抬头看着林卓:“你个大忽悠,别想骗我,这炕分明还热得很。你走,快走,再不走真赶不上朝贺了。”

“赶不上就赶不上呗。”林卓满不在乎:“朕一年到头都要对着那些老脸,好不容易过年了,还不让我放松放松。”

阮绵绵都被他的厚颜无耻惊呆了:“皇上,说这话您良心不会痛吗?大过年的,你以为大臣们就愿意顶着寒风进宫朝贺?都是守岁了一夜,谁还不想睡个回笼觉啊。您要真不想看他们,就废了这个规矩,是吧?保准普天同庆。现如今您在皇庄里逍遥,让大臣们在宫里空等,这妥妥的昏君作为啊。”

“那就做个昏君呗。”林卓感叹:“朕要是昏君,他们就一个个撞死在大殿上,也逼迫不了朕废后。”

他说着就张开手臂:“来吧绵绵,朕的怀抱随时为你敞开,足够温暖足够宽阔足够你依靠……”

一个枕头砸在他脸上,然后滑落到胸口,对面是阮绵绵黑着的脸:“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邪?”

“啧啧,何必呢?”林卓诱惑失败,耸耸肩遗憾道:“你看看这屋里,就咱们俩,你就是想做贞洁寡妇,岳母大人和小舅子他们的行为那是明摆着,既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你又不是恪守礼教的迂腐之人,何不及时享乐?”

“呵呵!我当然不是恪守礼教,我就是不想给你机会。你都废后了,四舍五入这就是和离。不是夫妻还是朋友,这个没关系;但不是夫妻了还想做夫妻,那可不行。”

“好。”林卓点头,接着故作凶恶的一指她:“给朕等着,这时候不行,未必将来也不行。”

阮绵绵的面色忽然有些落寞,扭头看着窗外漆黑夜色,轻声道:“只要你是皇帝,就不能没有三宫六院,只要你有三宫六院,就不行。”

说完心中忽然莫名烦躁起来,她推着林卓:“好了,别在这里和我嚼牙,赶紧回去吧,你还真想做昏君不成?”

“敢对皇帝下逐客令的,古往今来也就只有你这个无法无天的女人……别推别推,好歹等我吃了大年初一早上的饺子再赶我走,有你这种待客之道吗?”

“你还要吃大年初一早上的饺子?好嘛,到时候你是吃得肚子滚圆,大臣们可是连初一的午饭都赶不上了。”

“什么?你竟然不让我吃初一饺子就想把我打发走?你是魔鬼吗?”林卓反抓住阮绵绵的肩膀摇晃:“朕不管,朕就要吃这顿饺子,大臣们挨饿与我何干?今天朕就要做个昏君。”

要是让芳妃看见高冷的皇帝陛下此时这副逗比模样,估计会哭倒在尘埃里。

帝王嘛,都是金口玉言,说要吃初一的饺子,那就一定要吃。终于,林卓在吃了两碗饺子,还吃出两枚崭新铜钱后,心满意足地在阮绵绵亲送(催促)下出了皇庄,打马回宫。

幸亏天气好,半上午就有大太阳照着,即便如此,赶回宫里也到午时了,也别说臣子,就连两宫太后都打发了好几拨人来问,罗云只敢说“皇上出去散心”,并不敢禀报他的真正去向,在太后们的威压下,这个急火攻心就别提了。

总算等到林卓回来,罗云如见救星,声泪俱下道:“皇上,您再不回来,奴才这条老命就保不住了。太后打发……”

不等说完,就见林卓拍拍他肩膀笑道:“辛苦你了,朝臣们还在宫里等朕吗?”

“那可不,初一上午百官朝贺,是向来的规矩,皇上……”

“今儿就不立这个规矩了,叫他们各回各家吃饭,申时末过来参加晚宴就是。”

林卓挥挥手,就跟说“今儿不吃烧鸡,吃烤鸭”一样的随意,罗云眼睛都直了,嗫嚅道:“这……这不合规矩。”

“朕说得话就是规矩。”林卓冷笑一声,瞥了罗云一眼:“若有人敢为难你,就说朕的话,规矩?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也是规矩,他们若真希望朕恪守规矩,这个规矩不妨也提到日程上来。”

罗云打了个激灵,自从废后离宫,皇上可是越来越不好伺候了,相信朝臣们也都有所察觉:该!活该!让你们当初逼着皇上废后,你们是真不知道这位主子从前是个什么性情啊。

一念及此,罗云转身就走:脚上的泡都是自己碾的,皇上为废后不痛快,只晾那些大臣们半天,已经是皇恩浩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