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贪婪,芳嫔最后一句话,当真是说到了云贵人和玉贵人的心坎上。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对方先前那一番分析,在信息完全封闭的情况下,堪称“有理有据”。
关乎性命,谁不拼命?两人低头沉思片刻,接着先后抬起头,几乎是异口同声道:“愿同姐姐患难与共。”
“好,那就说定了。这是宫闱丑事,谁也不许向外说,只等有合适时机,咱们一起去皇上面前揭发就好。”
两人郑重点头,三人又商议一会儿,云贵人和玉贵人方满腹心事地告辞离去。
待她们走后,茉莉回到屋里,小声问道:“娘娘,万一两位贵人托家中人去皇庄附近调查,知道那孕妇其实就是荣嫔,她们还会相信娘娘么?”
芳嫔微微一笑,淡淡道:“荣嫔是大家闺秀,有几个人见过?她们就算托家里人过去打听,也只能打听到徐柔,这就和我说的话对上了。至于荣嫔,她们没那个脑子,也根本不会想到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根本不会怀疑,放心吧。”
茉莉微微点头,想了想,又忍不住小声试探道:“那……都这个时候了,不……不知会老爷太太一声吗?”
“爹娘的性情,都不会同意我做这件事,他们当日甚至都不愿让我进宫。可上天将我生在这样的官宦之家,让我有机会得见天颜,入住后宫,我为什么要辜负?更何况见过皇上这样的人中龙凤后,又有谁能忍受嫁给那些富贵纨绔,得个诰命便心满意足,平庸了此一生呢?”
芳嫔说完,啜了一口茶水,悠悠道:“原本我也不敢贪心。可皇上实在是太宠皇后娘娘了,须知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极致的盛宠之后,往往不能圆满。正所谓爱之深恨之切,可惜皇上不懂这个道理,不是他刻意纵容宠爱,皇后娘娘又怎敢瞒天过海,犯下如此欺君大罪,给了我这个天大机会。
茉莉看着志得意满的主子,不知为什么,心中总有一丝担忧,暗道:皇上如此宠爱皇后,他真会因此和皇后恩断情绝吗?我们娘娘真的能如愿?若不能,那她的结果……
一念及此,身子不由抖了一抖,竟不敢再想下去。
*******************
春末天气宜人,就是风大令人着恼,若没有这些风,到御花园走走,定会心旷神怡,如今这风一刮,那树上花儿大概要落下一半。不过风大有一个好处,方便放风筝,能飞得老高。
喜乐站在门边,探头看着御书房大门外往来洒扫的宫人,一边出神想着些有的没的。忽听里屋传来“啪”的一声,接着林卓冷沉的声音响起:“这个时候想起翻老账了?简直不可理喻。”
喜乐吓了一跳,连忙收回脑袋,端着茶盘来到林卓身边,小声道:“皇上消消气,别气坏身子,来,喝杯茶润润喉吧。”
林卓接过茶杯,眉头仍紧紧皱在一起,眼中寒芒闪动,似是自言自语般道:“早就时过境迁的事,今日忽然提起,只怕是来者不善。”
喜乐心中一惊,却也不敢询问,只见林卓放下茶杯,又拿起一本奏折,随意看了几眼扔在一边,然后又拿起第二本,如此直看了三十多本,忽地冷笑道:“果然朕猜得不错,十六本折子,还全都是三品以上的大员,若说这不是早有预谋,鬼都不信。“
“预谋?”喜乐吓了一跳:“皇上,这些大臣们要预谋什么?”
林卓情绪已经恢复平静,他摸着下巴,似在沉思,淡淡道:“他们翻出了当日先皇驾崩时,皇后为了接旨,答应自行离宫的旧事。”
“什么?”喜乐惊叫一声,暗道:这些大臣的图谋竟比我想的还大,谁给他们的胆子?这都不是在太岁头上动土,这简直就是要挖太岁的心,要太岁的命,他们活腻歪了吧?
正想着,忽听林卓沉声道:“去,宣康晨来见朕。”
“康大人?”喜乐吓了一跳:“这事儿难道是他图谋的?”
“当日让皇后接旨后就必须离宫的主张便是他提出来,今日虽然没有他的奏折,但这些人都和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于是喜乐就明白了,答应一声退出去,找了个稳重的太监,叫他急速宣康晨觐见。
不到一刻钟,便看见康晨进了院子,喜乐是个擅长察言观色的主儿,一看这位的表情气度,便知他是有备而来,心中暗道:看来皇上说得没错,果然康大人就是背后主谋,可是为什么呢?难道就为了荣嫔娘娘?没听说他对女儿有多钟爱啊。
连喜乐都能看出来的东西,林卓又怎会察觉不到?目光沉沉盯了康晨一会儿,见对方目光湛然,他忽地微微一笑,轻声道:“在康爱卿身上会出现如此坦荡慷慨模样,倒是出乎朕的意料。怎么?康夫人病逝后,爱卿这是悲痛欲绝,打算以死追随妻子于地下?”
这一刀捅得实在太狠,康晨脸皮子都抽搐了两下,但很快他就平静道:“回皇上的话,老臣命运不济,女儿爱妻先后惨死,如今只有一个不成器的儿子,想来待老臣百年之后,他无人照看,也只有坐吃山空。如此,老臣这一生已经到头了,再没有任何指望。所以,老臣若活着,便为江山鞠躬尽瘁;若死了,便去地下与妻女相聚,都还好。”
林卓眉头一挑:“既然你知道儿子不争气,当日为何又要将女儿送进宫呢?留着她在家招个女婿上门,主持大局,不是更好?”
康晨长叹一声:“是臣先前拘泥于世俗愚见,不曾想过招赘,又因要为皇上尽忠,才将清音送进宫陪王伴驾。却不料……唉!都是老臣行差踏错,今日才有如此报应,老臣无话可说。”
这老家伙,明明是他自己居心叵测,竟还敢倒打一耙?
林卓鼻子差点没气歪,一拍桌子,大声喝斥道:“什么为朕尽忠?分明是你自己利欲熏心。康晨,当日你为什么要逼皇后接旨出宫,你心里明白。你把女儿送进宫的时候,只怕早就想好了要用这一点大做文章吧?你们父女两个居心叵测,罪有应得,这会儿你倒跑来朕面前胡说八道,这就是你对朕的忠心?”
康晨垂着头,一副了无生气的模样,落寞道:“皇上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老臣如今几乎是孑然一身,又有什么可辩可惧?”
态度很明显:我可以死,但皇后必须被废离宫,没有任何转圜余地。
“你给朕死了这条心。”林卓冷哼一声,语气同样不容置疑。
“皇上。”康晨竟然微微一笑,挺直了胸膛沉声道:“没有用的。老臣可以死了这条心,但是其他臣子呢?皇后失德,世人皆知,朝臣们义愤填膺,即便老臣偃旗息鼓,也有的是人前赴后继。一个荣嫔算不得什么,可若再加上馨贵人和安嫔,这事就非比寻常了。”
“安嫔和馨贵人的事,他们家人心中有数,不可能跟着起哄。”
林卓皱起眉头,只见康晨呵呵一笑:“听皇上的意思,这当中应该别有内情,难怪吴大人痛痛快快告老还乡,一个屁都不敢放。不过皇上,他们心中有数,这个数却是没法言说,那其他人不知道,心里可就没数,只有同情愤慨了。吴大人可也是三朝元老,手底下同僚故旧无数的。”
“同僚故旧无数,没有你在其中运筹帷幄,也没人会愿意牵涉其中,归根结底,都是你做的好事。”
康晨不说话了,算是默认。
林卓恶狠狠瞪着这老家伙,好半晌,咬牙说了一个字:“滚!”
“是。老臣告退。”
康晨默默退出,这里林卓气得一拳砸在桌子上,恨恨道:“岂有此理,他们以为自己是谁?朕的家事也要由他们摆布?简直做梦。”
喜乐在一旁都懵逼了,他看惯了康晨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模样,还是头一次在对方身上感受到了那份宁死不退,可以称为风骨的东西,虽然这份风骨很不可取。
“皇上,当日康大人带走荣嫔骨灰的时候,挺平静的啊,奴才还在心里骂他冷血,谁知……谁知他竟记恨到现在,这件事绝非临时起意,定是图谋良久了。”
“朕早该察觉到才对,虽然他表面没有因为荣嫔之死表现出异常,但是这大半年时间,那样得意骄傲的人,竟苍老了二十岁不止,我还以为他是因为妻子缠绵病榻,以至于心力交瘁,如今看来,分明荣嫔的事对他打击也不小,他这是要舍命给女儿报仇。”
“康大人这一次善者不来,来势汹汹,皇上您打算怎么办?”
“呵呵!能怎么办?扛着呗。”林卓揉揉额头:“我算是明白为什么历史上那么多昏君了,他妈的,做昏君多舒服多自在,朕若是昏君,今天上折子的立刻砍一半,再有上折子的,再杀一半,杀个三五回,看谁还敢管我家事。”
喜乐没敢搭腔,心想能把皇上逼得把这样话都说出来,康大人你是好样的。
一面想着,就见林卓站起身:“行了,剩下的折子不看了,走。”
“去……去哪儿?”喜乐结结巴巴地问。
“坤宁宫,去看看皇后。”
喜乐:……
*******************
“娘娘别烦恼了,太后就是那么个人,她最多唠叨您两句,也改变不了什么,娘娘只想着国公府由盛转衰,是您喜闻乐见的事,这就行了,咱们多想点好的。”
芳草给阮绵绵轻轻捶着肩膀,一边安慰她,却见主子叹了口气,摇头道:“平心而论,姑姑对我是很好,可是她对我再好,我也比不上那个国公府在她心中的地位。如今皇上只是削了几个爷们儿的俸禄,她就把我叫过去劈头盖脸一顿训斥,将来等国公府大厦将倾,我们姑侄两个大概要反目成仇了。”
“不至于,万万不至……”
芳草不等说完,就听外面喜乐的声音喊“皇上驾到”,不由面色一喜:“娘娘,皇上来了,您快去接驾。”
“不了,才挨了训,懒得动,告诉皇上,要他哄哄我才能起来。”阮绵绵趴在软枕上,跟只慵懒猫咪似的咕哝着。
芳草无奈摇头,苦笑着迎出去,就见林卓走进来,见只有她一个,便纳闷道:“皇后不在?”
“在里屋呢。”芳草向身后指了指,接着悄声道:“昨儿皇上颁布诏令,削了几位爵爷的俸禄,其中就有威国公府……”
不等说完,就见林卓眉头一挑,了然道:“朕本来是想今日诏令彻底执行后,告诉绵绵给她惊喜的,她怎会因此郁闷?看来是慈宁宫那边又把她叫过去,没说什么好话是吧?”
芳草点点头,小声道:“所以回来了就耍小脾气,说是要皇上哄哄她才肯起来。”
林卓“扑哧”笑出声,摇头无奈道:“她就仗着我爱她,使劲儿作吧。”
说完兴冲冲奔着里屋去了。芳草就冲喜乐撇撇嘴,一摊手,悄声道:“皇上好意思说皇后作?你看他明明喜欢的不得了的样子。”
喜乐递给她一个眼神,意思是:领会就行,看破不说破,大家都好过。
这里林卓来到阮绵绵身边,坐在榻上推着她笑道:“怎么?又受委屈了?你是皇后,天将降大任者……”
不等说完,就见妻子一头拱进他怀里,嚎叫道:“苍天啊大地啊!饶了我吧你,你说你好歹也是个皇帝,四书五经二十四史,你就只会这一句吗?”
“这一句最贴切嘛,不然难道朕要说蜀锦征袍手剪成,桃花马上请长缨……”
“停停停,什么征袍长缨?你当我是去慈宁宫打仗呢。”
阮绵绵坐起身,见林卓含笑看着她,她脸不由一红,又听丈夫轻声问道:“真伤心了?”
“有一点吧,不过我知道姑姑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也不太在意。这会儿就开始伤心,以后反目成仇的时候怎么办呢?”
“你能这么想就好。”林卓摸着她的头发:“做朕的皇后,就得有这份定力。其实慈宁宫的事不算什么,你可知今天有十几位官员上折子,将父皇驾崩之前要你替我接旨,你答应自请出宫的旧账翻出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