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又走了半天,一行人终于抵达京城。
冯昭昭跟着公主府的人进城,搜减都简单不少,更不用和平时一样掏过路钱。她本想进城后就和王穆他们分开走,却被王穆让人拦下了。
冯昭昭走到马车边上,抬起鞭子用鞭柄敲他车窗,问他什么意思。
王穆吞吞吐吐半天,还是压低声音和冯昭昭商量:“你就不能陪我去吗?”
别看王穆平日里老想干点出格的事,实际上都没出过江陵。
他昨晚就是想找冯昭昭说这事儿,结果吵上头直接给忘了。
今天冯昭昭直接不理他,他更不知该如何开口好。
刚才眼看冯昭昭要走人,王穆才赶忙让侍卫拦住她。
王穆才十几岁,见识着实有限,最初知道自己是公主独子自然欣喜欲狂,可一路上越琢磨心里就越没底。
尤其还有冯昭昭可着劲泼他冷水。
王穆在冯昭昭面前一向没什么脸面,为了让冯昭昭陪着自己去公主府索性直接央求起来。
冯昭昭向来是悯弱怜小的,哪怕明知道王穆惯会装样子,见他软声软气和自己求助还是没忍心拒绝。
“行了,我陪你去一趟。”
冯昭昭答应下来。
王穆松了口气,一颗心莫名安定下来。他见左右有许多人频频朝他们看来,又招呼道:“你既然要随我去公主府,怎么好抛头露面骑马过去,快上车来吧。”
冯昭昭还想去探探长公主的底,想了想没有拒绝,下马进了马车与王穆同乘。
王穆瞧见冯昭昭进了马车,更是跟吃了定心丸似的。
马车又走了一刻钟,才走到公主府外。
此时公主府正门大开,仆从列队相迎。
冯昭昭先下了车,仰头看去,只见高高的台阶上站了两个人。
一个是雍容华贵的中年美妇,一个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少年郎。
见王穆从车上走下来,中年美妇快步往阶下走。
中年美妇明显十分激动。
连走路都顾不上端庄了。
她三步并两步地走到阶下,一双颤抖着的手紧抓着王穆手掌不放:“阿穆,阿穆,我的阿穆,你可算回家了。要不是你皇帝舅舅不让,我是想直接去江陵接你的。你不会怪娘吧?”
王穆虽是个混不吝的混账,却也能感觉出眼前这中年美妇满心满眼都是自己。
他顿时觉得冯昭昭一路上不过是危言耸听。
王穆立刻回道:“我怎么会怪您。”
长公主拉着他的手领他入府。
旁边的少年郎见冯昭昭犹豫着要不要跟进去,朝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想来这少年郎应当就是王家的亲儿子。
冯昭昭虽然一直在骂王家不厚道,打定主意要退掉婚事,乍然遇上了还是忍不住多打量这位王家少年几眼。
不愧是公主府养大的,即便过去十几年公主府处境不太好,还是把他教养得极为出色,一看就是和王穆截然相反的两类人。
来都来了,冯昭昭也不急着走。
她坦坦荡荡地朝王家少年道了声谢,跟在王穆他们身后踏进公主府。
长公主带着王穆转了一圈,领着他到一处院落外让他去洗个澡换身衣裳,洗去一路上的风尘再吃顿接风宴垫垫肚子。
王穆晕陶陶地被人领去沐浴更衣。
冯昭昭暗道自己白跟来一趟了,眼下倒成了多余的外人。
长公主却邀她去前头坐下说话。
冯昭昭注意到长公主面对自己时态度冷淡,知晓她肯定瞧不上自己这样的儿媳,顿时松了口气。
她应邀坐到长公主下首。
那王家少年坐在她对面。
长公主开门见山地说道:“你们冯家与王家有婚约在身,本来我不想干涉,但君阳是我一手养大的,他与沈家三娘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却是不好再履行冯王两家的婚约了。”
冯昭昭闻言心中一喜,只觉能把婚约直接解决掉,当即不卑不亢地应道:“既是如此,冯王两家的婚约就此作罢。”
王君阳听冯昭昭答应得爽快,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但也只有一眼。
从小到大的良好教养让他不会多关注未婚妻以外的女子。
长公主问道:“此事你能做主?”
“我自然能做主。”冯昭昭道。她父母都宠爱她,兄长也从不会拒绝她的要求,肯定不会在这件事上逼迫她。
长公主放下手里的茶,问出另一个问题:“那我们谈谈你和阿穆的事。”
冯昭昭赶忙截住话头:“既然王穆他不是王家的孩子,那我和他本来就没关系,这没什么好说的。”
长公主的目光锐利起来。
“你瞧不上阿穆?”
长公主的语气听不出息怒。
冯昭昭心里是很嫌弃王穆,可也没傻到当着别人亲娘的面承认。她拣着长公主愿意听的说辞来讲:“齐大非偶,不是我瞧不上他,是我配不上他。”
“你知道就好。”长公主冷声说道,“我知道你以前对阿穆动辄打骂,叫阿穆受了不少委屈,念在你不知道他身份的份上我就不追究了。”
冯昭昭听了长公主的冷言冷语,心里先是捏了一把汗,转念却又松了口气。
既然长公主这么不喜欢她,想来今日之后她与王穆就真真正正地一别两宽了。
冯昭昭没有替自己辩驳什么,径直起身朝长公主行了一礼,谢过长公主宽宏大量不记冯家的仇。
不想她礼还没有行完、藏在袖底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敛起,就听长公主开了口:“只不过要不要收你进府,还得看阿穆的意思。他若想纳你为妾,你就得乖乖答应,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冯昭昭脸色一下子变了。
冯昭昭争辩道:“嫁娶之事岂能强买强卖?”
长公主道:“自然不能,不过我们家阿穆想要个女人,我还是可以让他如意的。”她敲敲桌沿,语气是在王穆面前绝不会表露出来的冷酷与无情,“你若不愿意,我可以换个法子让你答应,到那时你可能就不是给阿穆当妾了,说不准你们家所有女眷都得为奴为婢。”
冯昭昭背脊发凉。
这就是她最不想遇到的情况。
朝廷不喜商贾,不管他们再怎么遵纪守法、再怎么广结善缘,只要有人想对她们家下手,她们家就会遭殃。
到时候男的坐牢流放,女的没为官婢,谁都逃不掉。
冯昭昭有些恨他们欺人太甚,却又无可奈何。她一下子泄了气,坐在那儿不再言语。
长公主敲打完冯昭昭,又起了另一个话头:“还有一桩事要交给你办。”
冯昭昭抬头看长公主。
长公主道:“阿穆刚回来,很多事都不懂,我管教太严可能会伤了我们母子情分。”她睨着冯昭昭,“既然你以前敢管着他,那你接下来就再管管,别让他去不该去的地方、做不该做的事。等他懂事了,就用不着你了。”
冯昭昭听明白了,长公主是不想当恶人,准备让她继续当。
她思绪飞转,很快抓住了这个难得的机会提要求:“既然要我管束他,总得让我名正言顺才行。我要只是个妾室,哪来的底气去管他?”
长公主冷眼看她:“怎么?你还想当侯夫人不成?”
冯昭昭心中暗恨不已。
长公主与王穆果真是亲母子,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坐实妾的名分。
真要给人当了妾就真的任人磋磨了。
冯昭昭说道:“您看,王公子身份大白,那沈家厚道地没有退婚;王穆才刚回到公主府就撇开出身低微的未婚妻,对比起来是不是不太好听?”
长公主冷笑道:“你倒是伶牙俐齿。这么说来,你还真想当侯夫人了?”
冯昭昭娓娓说道:“可以慢慢来。接下来我按照您的意思盯着王穆不让他行差踏错,怎么放肆怎么来,要不了多久整个京城都知道我这人多刁蛮无礼了,到时候退起婚来不就理所当然了?”
她说完还主动提出双方立下契书,半年后必定解除婚约各自嫁娶,谁都不作纠缠。
“半年应该足够了。”冯昭昭违心地夸起了王穆,“王穆他这么聪明,肯定很快能融入京城。等他见多了世家大族那些端庄贤淑的女子,肯定不会再惦记我这样的。”
长公主沉吟不语。
冯昭昭又给长公主讲起契约的重要性,口头的承诺做不得数,想反悔随时都能反悔。
还是白纸黑字最信得过!
她又狠狠吹捧了公主府和王穆一番,说公主府这样气派,她来了根本不想走;又说以前没觉得王穆多英俊,如今只觉他怎么看怎么顺眼。
反正,要是有机会能让她当侯夫人她肯定不会放弃。
当娘的就没有不喜欢听人夸自己孩子的。
听冯昭昭巧舌如簧地劝说一通,长公主一时都忘了自己最开始的打算,很快让王君阳照着冯昭昭的意思拟写契书。
契书一式三份,长公主留一份,冯昭昭留一份,王君阳这个见证人也留一份。
王君阳收起契书时又忍不住多看了冯昭昭一眼。
这姑娘真了不得。
他平日里在母亲面前都只敢恭恭敬敬地应对,她却能舌灿莲花地化解掉母亲的威迫,把事情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引导。
冯昭昭似有所感,也抬起头望向王君阳。
两人目光相触。
巧的是,王穆就在这时被人领了过来。
他注意到冯昭昭正看着坐在她对面的小白脸,心里的火腾地烧了起来。
这女人才刚到京城就开始勾搭小白脸了?!
王穆很想马上质问冯昭昭,又想到自己刚回到公主府,只能怒气冲冲地上前朝自家亲娘见礼。
长公主一见到王穆,脸上立刻漾开亲厚无比的笑意:“来,阿穆坐到我身边来,我这就让人上菜。”
冯昭昭看着母慈子孝、其乐融融的母子二人,想到长公主刚才拿整个冯家的安危来威胁她做妾,顿觉有些反胃。
只要半年就好,只要半年她就可以回江陵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