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所谓月光

何一扬的气息忽远忽近地,最后选择放过初弦。

松开了方才紧握着初弦的手,何一扬直起了身子,二人间的距离才终于回了正常。

初弦用最后残存的一丝理智拉开了身后的玻璃门,没留下一句自欺欺人的借口就跑开了。

随意拐过了几个弯,周遭几乎没了照明,自认周围应该不会有什么人,初弦才放心地靠在墙边,细细品着刚刚发生的事和几乎已经触及她每寸皮肤的何一扬的气息。

在她落荒逃走的时候,还听到他一句几近不可闻的话,现在不断在初弦脑海里回旋。

他说。

“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初弦微闭上眼,听着自己渐跳渐弱的心跳又一次回归平静,在眼前的黑暗中,刚刚只几厘距离外的何一扬的脸渐渐消失去,又浮现了那个在佟艺瑾的身边的他。

相比起来,在佟艺瑾身边的何一扬,眉眼是那样的明媚。

这一刻初弦才恍悟。

在一段感情中,想要拼命证明自己放下的那一方,从头开始就是输的那方,越想证明、越在伪装,就输得越彻底。

在只看一眼就能定终生的感情里,从来都不需要理性至上的证明。

她再靠近,只能越陷越深。

直面自己的这份心动显然不适合她,初弦已在心里盘算好了未来三个月“早出晚归”的加班生活。

“你怎么在这?”

方修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的时候,初弦早已埋好了慌乱的心迹,面色恢复如常,只耳垂还微微滚热着。

“那边太闷了,来透透气。”初弦自然地扯着谎,轻顺了下耳侧的碎发,把显露心迹的耳朵藏得严实。

“是,他们太闹了,”方修然的视线在初弦脸上停靠了几秒,应和着她道,“他们这好像有个天台,要不要上去透透气?”

听到天台二字,初弦好不容易缓下来的心跳又猛地一紧。

那是高二那年的跨年夜。

晚自习的时候,学校突然停电了,在讲台上看着晚自习的老师第一时间冲出班级去联系学校相关部门。

被压抑的学生们突然解放了天性似的,整间教室瞬间都沸腾了起来。

当时只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的初弦,皱着眉试图借着微微亮的月光看清习题册上的题目。

“今天是今年的最后一天诶。”

那时候还是初弦同桌的何一扬突然凑了过来。

“嗯。”

“他们都说跨年夜许愿特别准。”

“好像是吧,”当时的初弦还不像现在面对何一扬时总是别扭地冷言冷语,“但要十二点许才有用吧。”

那边的何一扬没了动静,把脑袋缩回了自己的桌前,过了几秒,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才又探了头过来。

“要不要去天台许愿去?”

“嗯?”初弦迟疑地看了面前的习题册一眼,又看了一眼空空荡荡的讲台,被莫名的情绪驱使着,“嗯。”

等到了天台。

何一扬盯着除了一轮月亮没任何微光的夜幕,叹了口气,开口埋怨道。

“什么嘛,没有流星就算了,至少得有个星星吧。”

彼时的初弦只怔怔地看着远在天际最遥远处移动着光源,没管何一扬有些暴躁的语气,淡淡开口。

“不用流星,”初弦抬手指了指远处正划过天际的飞机,“它也可以。”

自从中考完父母的飞机失事之后,初弦就习惯驻足看着天边的飞机,白天的时候偶尔会在一尘不染的蓝天中晕染过一道似云的痕迹,夜晚的时候就像现在这样用着最微弱的光亮了一方的天空。

知道有些侨情、也毫无现实考据,但初弦还是相信如果爸爸妈妈残存一丝生存的希望,会乘着这样的一班飞机回来;如果没有,也一定会化作每一班飞过的飞机一直看着自己、陪着自己。

初弦没和何一扬提过自己父母的事情,他不知道初弦父母乘坐的那班航班失联,至今生死未卜。

却还是在初弦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止住了刚刚的牢骚。

随着初弦的所指,望了过去,就真的将那班偶然经过的飞机当做流星,虔诚地十指握紧,垂下眼睑。

初弦怔怔地看向格外认真的何一扬,没想到自己孩子气的话,他竟全数听进了心。

等他又睁开了眼,初弦才带着些傻气地开口。

“许了什么愿望?”

当时的何一扬认真地望向了初弦。

“希望全世界都爱我。”

初弦到现在还记得他的那个眼神,明亮又清澈,他眼中的光盖过了周遭的一切光亮,在那一刻全数倾向给了她。

“可是说出来就不准了。”

初弦这话刚出口,就感觉到了自己的“蛮不讲理”,明明是自己先开口问的,人家说了自己又这样“诅咒”他。

何一扬像是根本不在意,目光又在初弦身上逗留了几秒钟。

“没事,不用全世界也行。”

虽然何一扬可能到今天也不知道向飞机许愿对初弦的意义,但在初弦心中已经把他看做了唯一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也把那晚短暂的天台时光当做了独家记忆没向任何人袒露过。

只是在以后途经各处的天台时,总能想得起那晚并着肩的他们和彼时他看向自己的眼神。

回忆猛然袭来,给初弦的嘴角徒增几分的苦涩。。

“不用,我在这缓会就好。”初弦细声道,不想让方修然看出自己的异样,弯弯着月牙,勉强地勾了勾嘴角的弧度。

方修然的视线在她脸上逗留了几秒。

他知道初弦是好看的,从高中的时候就知道。现在的她好像比当年出落得更柔美些了,当年稚嫩的眉眼彻底舒长开来,笑起来还如初升的新月一般可人。

又觉得她比旧时多了几分勿近的清冷感,像是大篇幅留白的水墨画,格具风格地吸引人。

“不好意思,”方修然又一次打破了他们二人之间的沉默,“我不知道祁梁他们前几次的聚会都没叫你,我要是知道……”

“没事。”初弦没听完他的解释,对于这件事,她只是有些小在意,倒也不至于让方修然这样道歉,“真的没事。”

二人间的对话到此为止。

方修然也感受到了初弦的刻意冷漠,也没再不识趣地开口。

“他们……没说什么吧?”初弦想起了方修然在电话里提到的和舅舅一家通过话的事情,淡淡开口询问着。

方修然轻皱了下眉头,想起了给初弦家打电话时那头的语气,从接到电话的客套礼貌到自己一提初弦名字就立刻转变的刻薄。

大概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没有,”直觉告诉方修然将这些告诉初弦可能只会徒增她烦恼,体贴地闭口未谈,“阿姨挺热情的。”

初弦只淡淡地“嗯”了声,过了一阵才又出声。

“要是他们态度有不好的,我替他们和你说声抱歉。”初弦一双眸子这会才直视向方修然,却清清冷冷地不见一丝愧意。

“没……”方修然刚想开口否认。

“那就当这件事过去了吧,”像是很笃定他们电话的内容,根本不在意方修然的回答似的,初弦又开口支开话题,“走吧。”

方修然沉默着盯着初弦逐渐远去的背影,突然对这个当年在班级里不声不吭,只一门心思想考医科大的女孩充满了好奇。

等二人一起回了客厅,祁梁就立刻叫住了方修然叫住。

之后才又注意到他身边的初弦,像是根本没料到他俩回一起出来,怔了几秒,又展开了很有深意的笑容。

祁梁和初弦不大熟,就只打趣地看了几眼方修然。

“来玩游戏啊,缺人。”

“行,”方修然一口答应了下来,迈开步子前又不忘回头照顾地看了眼初弦,“走吗?”

还没等初弦开口回绝,前面的祁梁就八卦地轻咳了几下,先一步开口道,“一起呗,人多热闹。”

初弦刻意拖慢了步子,不想再和方修然有过多的接触。

跟着他俩到了桌旁,人不算多,初弦打量了一圈在最外面的沙发坐了下。

初弦的皮肤有些敏感,遇冷遇湿都会引起阵痒,刚刚玻璃板的冰冷还没来得及消化,又靠着墙边了好一会,这会她的后背渐渐开始泛了痒意。

见着周围的人,初弦只好默默地忍着后背时不时的阵痒。

“老何,快点,”祁梁张罗着,“这么多年,一场同学会都不来,好不容易来一次还这么磨蹭,快点快点。”

“去找了个毯子,”何一扬随口说着,“久等了。”

“啧啧,这大热天的,亏你想得出来。”

祁梁嘴里埋怨着,心里却意识到了何一扬的周到——屋子里温度是不低,但几个爱美的女生都穿着裙子,久坐肯定还是有些凉的。

何一扬手里只拿了两个毯子,在座的有六个女生。

祁梁刚想调侃何一扬的“不走心”,就看着他一脸淡定地坐在了沙发的最边侧,又理所当然地把两条毯子都盖在了自己腿上。

“还玩不玩?”见全桌的人都在注视着自己的方向,何一扬有些不耐烦地开口。

自从何一扬出现在客厅,初弦就深深埋着头,身边有了人落坐的声音也没抬头。

她根本没想过何一扬会坐在自己的旁边,他那么喜欢所有人目光注视的人,怎么想也不会坐在这样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更何况刚刚他俩还发生了那幕。

初弦紧抿着唇,还在分辨着他声音中是否还残存着几分醉意。

没来得及思量出结果,就感觉到了背上的重量,接着是紧紧环住她的暖意和再熟悉不过的他的香水味。

背部的痒感少了些,心跳的节奏却乱得不止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