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碧空如洗。
太子于嘉仪郡治理水患,赈灾数月后终得云开雾散,祸绝福连。
安抚完百姓,郡守将太子送至府衙歇息。
太子遣退下人,回屋内沐浴,雾影朦胧,潮湿的水汽将他的鬓发染湿。
少时,姬白苏在浴桶中起身踏出,穿好衣袍随意拿一根簪子半束了一头墨发,湿哒哒的发尾水珠滴落,在绣着水蓝云纹的白袍上晕染出水渍。
他走到纱窗旁的案前坐下,几束暖洋洋的日光透过朱红窗牖映照在他温雅清俊的眉眼上。
门外一差役手执信件赶来,远远便看见窗上映了一道颀长的身影,差役上前轻轻扣门。
“进。”屋内之人声线疏凉,润润肆雅。
差役推门进去,见太子坐于案牍旁,姿容惊鸿,周身气度雅人深致,自有风华。
此刻,他浓睫低垂,正翻看着一本治国策。
差役步至太子身边,恭敬呈上数封信件。
“殿下,近日您不得空闲,属下见不到您,因此寄来的信件便在属下这里堆积了好些。”
姬白苏淡扫了一眼,清和道:“放下罢。”
“其中有一封乃太子妃所寄,殿下……”
差役将一沓信封置于案上,见太子似乎没有要看的意思,刚想开口提醒,话未说完,便见太子已经将手中的治国策放下看过来。
“哪一封?”
差役上前,找出太子妃的信递给太子。
姬白苏拆开信封,柔美清丽的簪花小楷映入眼帘,字迹清婉灵动,确是她亲笔,上面只有短短四字——
殿下安好。
盯了须臾,他慢条斯理地将信纸装回。
差役候在太子身侧,自然看到了信中内容,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分别已久,如今灾患已除,想必太子也要回宫去了。
果然,他听到太子缓缓启唇。
“传话于郡守,孤于今夜启程回宫,叫他好生料理后续之事,再有,当初借建坝贪污朝廷拨款者,一律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差役一愣,领命道:“……是,属下定当传达。”
太子此番治水杀伐果决,与传闻中温文儒雅,性子温和之言似有不符。
但若不是太子决断如流,计不旋踵控制水患,恐怕得有数万人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思及此,差役不再多想,行礼退下。
姬白苏修长瘦削的手指摩挲着信封,神色无波无澜,不辨喜怒。
自她嫁入东宫的第二月,他便奉父皇之命南下治水。
如今算来,已有小半年没有见到她了,时至今日,她还是头一次主动给他写信。
犹记得当初礼成,洞房之夜,她一袭嫁衣,娇媚耀眼。
虽装模作样乖顺地喝下了他递过去的合卺酒,但还是在他欲行周公之礼时,无声地抗拒他,躲避他。
她挣脱不开,便红着眼眶,故作娇弱,装病,言自己不舒服。
他放手时,她珀眸里的欣喜与得逞,甚至有些许讨厌他的神色,他都尽收眼底。
不过无妨,过了这么些时日,此番回宫,她也该适应了自己太子妃的身份了。
东宫。
微风缠缠,早春雀鸣,一派好景象。
反观姜窈华,一夜梦魇。
巳时初,太医正在寝殿内为姜窈华诊脉。
“太子妃的病症虽已有所缓解,但也应该时常出去走动散心,万不可终日卧于寝殿之内,人至闲则游思怅然,时日一久,最易肝郁气结,积郁成疾。”
轻柳将搭在姜窈华腕上的锦帕取走,又将她的手轻轻放回幔帐内,才看向太医轻声道:“劳烦太医,请您到外殿开方子罢。”
稀稀疏疏的动静扰醒了姜窈华,她攒眉蹙额,昏昏沉沉地睁开眼,冷汗涔涔。
自太子南下,她便如被软禁般从未踏出过东宫,多日憋闷,再加上那日书房所见,让她时时刻刻心绪难安,遂一连病了数日。
姜窈华坐起来掀开幔帐,送完太医回来的轻柳见太子妃醒了,忙将司衣房新制的衣裳端过去。
“太子妃可要起身?”
姜窈华点点头 ,下榻更衣。
妆毕,轻柳转述了太医的话,言院里桃花开得正好,问她是否出去赏花解闷。
姜窈华道了声去,轻柳是太子手下,明面是拨到姜窈华身边的贴身宫女,实则是太子用来监视姜窈华的人。
依那日书房所见,太子不在东宫的这些日子,她每日起居,恐怕早就被轻柳事无巨细如数写信告知了太子。
殿外落红铺地,荆桃如菽,轻柳命人搬了张美人榻,置于一颗桃花树之下。
连日晴好,花蕊浅深,日头照在人身上十分暖和。
姜窈华倚在榻上看话本子,晨光绚丽,透过一树繁英,镀在她若菡萏芙蓉的玉颜上,美人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轻风。
到了午时,姜窈华用过午膳,依旧在殿外的塌上晒太阳、看话本,困乏之意浮上时便睡了过去。
轻柳一直守在塌边,见太子妃睡着,进殿拿了软毯出来,轻手轻脚给姜窈华盖上。
不知不觉间朝去暮来,轻柳正待唤醒姜窈华,抬眼远远瞧见一抹青绿渐行渐近。
院里桃花悠扬,那人踏入院内便刻意放轻了脚步,袍下绣着暗纹的袍尾拂过落英,发出细碎的窸窸窣窣之声。
轻柳大惊,连忙矮身行礼,“参见殿……”
太子低言“退下”,低得轻柳差点以为她听错了,轻柳依言脚下极轻地走出院内,唯恐惊扰太子妃,惹得殿下不快。
残阳红霞,弱风拂面。
塌上少女侧身躺着,睫羽轻阖,呼吸绵长,似已陷入沉睡之中。
月白锦裙层层叠叠铺绽于侧,裙摆下露出一小截凝脂如雪的小腿,白璧无瑕隐入流苏珍珠镶边锦鞋之内。
姬白苏立在塌侧,静赏闭月娇容,锦裙之上金线勾勒,朵朵暗浅扶疏花纹贴合着少女姣好的身姿,风骨绰约。
少女忽而细眉轻动一霎,几乎快得无迹可寻。
姬白苏无声勾唇,轻撩袍摆坐于塌边。
姜窈华向来浅眠,也并未睡死,她不想回那沉闷闷的寝殿里躺着,才一直委在院子里小憩。
适才听到衣袍窸窣拂地、太子吩咐轻柳下去之声时她已经醒了,只是不想面对姬白苏,才干脆装睡。
然后塌上一沉,眼皮前暗影晃动,他坐在她的身侧,她铺展在塌沿的裙子被重重压住,连带扯拽着她的身子。
太子身上惯有的清冽香薰铺天盖地般侵袭而来,温热的气息与沉稳的呼吸轻柔拂在她面颊上,近在咫尺。
姜窈华终究装蒜不住,睁开晶莹纯澈的琥珀明眸看去,太子珺璟如晔,雯华若锦,一张玉面堪堪在她眼前。
她忽然睁开眼睑,他也毫不意外,盛着山河的眉眼带着笑意,越发弯腰压了下来。
泼墨一般的乌发从他挺直的腰背滑到胸膛前,散落在宽肩两侧,状若幕帘将她牢牢圈遮。
姜窈华纤秀柔夷抵上他的肩胛不让他靠近,男女体力本就悬殊,遑论她那点螳臂当车般的力道。
太子这次回来,身上的气场比以往更为强势了一些。
她推不动,干脆朝下缩卷身子避开他渐近的面颊。
姬白苏一眼不错地瞧着眼前的小姑娘,任由她扭躲,最终将自己藏在他的胸膛之下。
天真之举,还不是在他这一方天地之内,无所遁形。
清冽的气息将姜窈华整个拢住,她感觉到若有似无的轻飘视线正灼热地锁在她身上。
她埋头在太子身下局促之时,听到了绿晚的声音。
“殿下……”
绿晚不知怎么又折返了回来,大约是看到他们此番的情景,声音略有些结巴忐忑。
姜窈华方想摆脱太子起身,便被他强势地摁回在塌上。
“何事?”
绿晚垂着头,禀告道:“平嘉侯府小公子求见,奴婢说了殿下事忙,但他执意要在前厅等候殿下。”
姜窈华自然也听见了,她呼吸微重,有些怔然。
沈无月,太子素来不待见他,朝堂之上也不是太子一党,他来做什么?
姬白苏一下一下轻抚着姜窈华的后脑,漠然道:“那便让他进来罢。”
绿晚道是,作礼后去前厅传唤沈小公子。
姬白苏清晰地感受到了怀中之人渐渐的僵硬,他浅笑一声,瘦削修长的双手抓住姜窈华两边腋下,稍一使劲便将她托起。
姜窈华坐在他的腿上,倒抽一口气,挣扎着低柔出声。
“殿下,您舟车劳顿,想必都没有好好歇息过,臣妾去派人准备小宴,为您洗尘。”
太子周身气息温和,动作却不轻柔,姜窈华柔弱无骨的香肩被重重桎梏,她睫扇轻掀,仰头直直对上那双隽雅漆眸。
姬白苏意兴阑珊,看破了她的小心思。
“一别半年,太子妃对孤,还是这般敷衍。”
他的眼底似清浅霜月,纯正至和,又如云遮雾罩不容分毫窥探。
二人衣袍相融,缱绻迤逦。
呼吸近乎痴缠,姬白苏如墨扇一般的长睫下氤氲着浓重稠雾,他缓缓覆下面颊,似在耐心引诱觊觎已久的猎物。
“殿下!”在他即将碰到那抹殷色时,一个少年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打断了这一片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