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刚下了一场雨,竹林中地面上湿漉漉的积着水洼,沈乔抱着自己的包袱郁卒地跟着谢源。
她实在困得厉害,眼睛眯着,脑袋沉甸甸的,昏昏沉沉地被谢源牵着走。
仲春时节,茂盛高大的竹林寒意极盛,透过皮肤传入骨头,让人恍惚间以为自己还在冬天。
沈乔打着哈切,听赵三娘子埋怨着冯先生地方选的不好,在这种冷清没人的地方建宅子,若是遇见了贼人,怕是喊人都没人能帮忙。
说完又絮叨了一会沈乔不可贪玩,不可往那林深茂密的地方跑,当心遇到蛇虫。沈乔都一一应下。
赵娘子心疼又不舍得,恨不得将她揣在怀里带回家,可终于还送到了地方,直到望着她进了私塾,人影都不见了,才一步三回头地回家。
她是个妇人,不便在私塾里出现。
但赵三娘子还是第一次和女儿要分开这么久,心中止不住地担忧。
怎么办呢?
赵三娘子目光在四周梭巡,寻找能解决此刻心中烦忧的办法,忽然间视线一顿,望见私塾后头长着的葱郁的竹林。
沈乔来时私塾里已经挤了好些人,粗略一数大概有十五六个。大的十六七,穿着短打衣衫,看手上那厚厚的老茧,平时肯定是做惯了粗活。
小的只有六七岁,白白嫩嫩的脸,扎着个朝天揪,拿着笔在纸张上乱画。
还有和她一样的姑娘。姑娘很明显都是扎堆坐在一起,收拾干净了坐在一块,看上去漂亮板正。
一屋子人坐在一起,先生还没来,一下便仿佛往屋子里塞了十来只鸭子,闹哄哄的。
轮到沈乔和谢源进来的时候,屋子就是一静,诧异惊艳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底下不断响起交头接耳的议论声。
谢源抿着唇,将沈乔唤醒,接着寻找空着的位置。
沈乔刚打了个哈欠,人群里忽地钻出个十来岁,穿着黄布衣裳的少年。
“乔乔,我等了你好好久,终于来了。”黄衣少年上来便亲昵地冲着她打招呼,殷勤地给她指着路:“你就坐在这里就行,我专门给你占的位置,谁都没让坐。”
沈乔眨了眨眼,她不认识面前的少年,只是见他这么热切地叫自己的名字,没好意思不应声。
谢源这边刚寻到了两处僻静的位置,还来不及喊沈乔,就见方才乖乖站着的妹妹被一个一身黄衣少年拉扯走。
两人举止亲昵,似乎比他还要亲近一些。
他微怔,注视着两人背影半晌,抿唇提着包袱跟在沈乔背后。
黄衣少年拉着沈乔走到位置,发现一个黑黑的苯小伙子正坐在位置上,少年脸色微沉,挥袖子赶走他道:“去去去,你起开!这不是你位置。”
黑小伙子只是见没人在这才落座,被人凶了也讷讷不敢声辩,将自己放在桌面上的笔墨拢在胸前,挪动身子,小心地给他让出位置。
“乔乔,这个位置靠在后面,先生看不见,到时候随便你干什么都行,我还就在你旁边。”
黄衣少年把人赶走了,才对沈乔展开笑颜,夺过她的包袱将里面的文房四宝安置了,冲着她咧开两排白牙,看上去就像只冲着她摇动尾巴的小狗。
沈乔懵然被他推请坐下,还在纳闷眼前的人是谁,时不时拿眼睛盯着他,竟越看越觉得这个少年眼熟。
忽然间就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沈乔睁大了眼睛,喊:“冯逸仙?!”
冯逸仙笑眯眯道:“现在才认出来我吗?我可是早就认出乔妹妹了,乔儿妹妹几天没见还是这么好看!”
沈乔不敢置信地打量着他,标志性冲天小辫子被竖起了少年郎的发髻,看起来居然人模人样了。
“你怎么还换了衣服了?”
何止是换了衣服,就连鞋子袜子都换了,冯逸仙心中暗笑。
“好看吧。是不是忽然觉得我英俊潇洒?”
他坤开手,得意得像是只开了屏的孔雀。
沈乔顿时无奈。
说不好看吧,想比之前的滑稽童子模样,已经是进步了,说好看吧,她从小到大见过的最好看的无疑就是她表兄谢源。
正为难间,沈乔忽然瞥见谢源朝这边走了过来,眼神冷淡地往她这里一看。
沈乔顿时头皮一紧。
坏了,她刚才光顾着想这个人是谁,把表兄忘了。
看他这表情,该不会是生气了吧?
沈乔心中惴惴,眨巴着眼睛小心地观望。
却见谢源神情平静,走到她旁侧的桌案上,将手中的笔墨放在了上面,绕开了冯逸仙,一撩衣袍就此坐定。
冯逸仙眼睛一瞪,一下便炸了,指着他恼怒道:“你是谁?!这是我的位置!”
谢源清冷冷的眼珠转向面前的少年,平静道:“表妹在哪里我便在哪里,就劳烦你换一个位置吧。”
少年声音不疾不徐,一点也没因他而产生情绪波动。
“你是谢源?你是她表兄?”少年怔了一下,忽然想起来沈乔是有一个表兄的。
可他也不能抢自己位置啊!
冯逸仙心里急火,脑子一转,将手背在身后,给站在自己身后的二哥冯悯做了个手势。
冯悯不太情愿地磨蹭过来,说:“冯先生说,谢小郎君出色,特地安排了坐在前面。”
谢源听而不理,甚至修养很好地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道:“我与表妹感情深厚,怕是不能分开。”
冯逸仙咬着指甲嘟囔:“就知道这个家伙不好打发。”还要再想旁的主意,忽然听沈乔一叠声说:“不用不用,表兄坐在前面就好,我坐在后面,后面更适合我。”
冯先生能特地指定位置一定是喜欢表兄,谢源坐在哪里哪里就是冯先生的视野中心,自己和表兄坐在一起,岂不是非常容易招祸?
总之,沈乔一点也不想和他坐在一起。
谢源微眯起眼看向沈乔,神色似有威胁之意。
可为了之后的幸福,沈乔犹豫了下,硬着头皮扬起了一张小脸,讨好地笑着道:“表兄,前面更能听得清,适合你,我就不去了,你自己去吧。”
“你要和他坐在一起?”谢源冷声问。
“不是不是!”
感受到谢源身上嗖嗖放出的冷气,沈乔缩了缩脖子,胆小地嘀咕:“这不是怕你听不清吗?”
“表妹只需顾好自己便好。”谢源冷意稍散,转眸瞥向一旁站着的冯家兄弟二人。
“两位还有事吗?”
冯悯是个老实木讷的,本来冯先生就没有特意安排座位,随意学生坐在哪里,现在只是受不了弟弟再三恳求,才撒了谎。
他满面通红,支支吾吾地道:“没,没了。先生也没说一定要坐前面。”
“哥!”冯逸仙气急了喊了一声。
冯悯吓了一跳。
谢源看着两人的眉眼官司,不耐道:“既然先生吩咐了,那我就去前面,乔乔,你也跟着我去。”
沈乔手抓着书案,忽然起了逆反心,不想动弹。
谢源本已经收拾东西走了,见沈乔没有动作,停顿了一下,折返了身回头注视着她。
“你不跟我走吗?”
沈乔闭着嘴。
“好。”
谢源笑了一下,周身忽然爆发出极富有压迫感的冷意,举步走到沈乔的另一侧。
沈乔嗅到了他身上的清冷柏木的气息,谢源则一步步逼近,姿态优雅而从容。
她紧张地趴在桌子上,缩着脑袋一动也不敢动。直到感受到谢源的手按在了她的手背上,胳膊环绕着自己的脊背。似乎想要强制将她带走。
一阵毛骨悚然的冷气让沈乔大声地喊出心声:“表兄!我不想去前排!”
谢源深深地望着她,忽然间平静了。
“你想和我分开。”
沈乔支吾着不说话。
“好,那我就如你所愿。”他冷哼着,拂袖离去。
沈乔听出他话中的失望,顿时一惊,暗暗悔恨表兄想和自己坐在一起无非是想照顾自己,可她却这样为难他,正要起身挽回,却见谢源忽地刹住脚步。
冯悯拦住了谢源。
“怎么?我去前面也不行,后面也不行,难道说这方私塾容不下我?”谢源冷眼望着他,唇角勾起嘲讽的笑。
冯悯赶紧摇头,羞愧道:“不!我想说先生没有特意叮嘱!我方才所说的都是谎话!谢小郎君还是请坐在这里吧。”
冯逸仙大为恼怒:“哥!”
冯悯看着谢源,同样是读书之人,谢源一身谦谦君子气度,和他这个招阳奉阴违,助纣为虐的相比较,顿觉形秽。枉顾他每日以君子之行勤勉反思己身!
冯逸仙冲上前,恼火地骂道:“你不是答应我要帮我了?怎么现在又反悔!”
冯悯面红耳赤地解释:“是这件事实在是办不了!你这不是君子所为!”
“你违背我们兄弟之约就算是君子了?!”他抬出高声。
冯悯张着嘴磕磕绊绊了半天,想不出如何解释。
冯逸仙恼怒他哥的榆木脑袋,觉得自己丢了面子,气得一甩袖子朝着外面跑了。
冯悯愁肠百结,想要去追自己弟弟,又觉得不能将教室撒手不管。
冯逸仙走后,谢源就在沈乔的旁边坐下,没看旁侧的沈乔一眼,自顾自拆开包袱将自己的笔墨纸张一个个摆在桌面上。
沈乔坐在位置上悄悄看着谢源忙碌,桌子底下的手不安地攥着衣裳,踌躇着问:“表兄生我的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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