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第二天沈乔来找谢源,发现早早歇下的谢源眼底青黑,脸色苍白,看上去像是一晚没睡,可怜极了。

沈乔暗想,一定是在难过双亲之事。

于是一张笑脸凑上来,冲着他笑:“表哥。”

门砰的关闭了。

沈乔吃了个闭门羹,有点泄气地抛着竹球。

爹一大早就走了,娘不让她出院子。家里也没什么好玩的东西,好不容易来一个表哥还是硬邦邦的蚌壳。

沈乔往下走了几节石板梯,又瞧了一眼屋子,拖着腮坐了一会儿,还是惦记着谢源那张漂亮的脸。

思来想去,觉得这么漂亮的人有点脾气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复又站起身,悄悄地打开了他的窗户。

隔窗望去,谁看见谢源坐回了桌椅边,正以一根树枝沾着融化的雪水在桌板上写着什么,少年面容端秀,眉目清朗,写字的姿态也很是好看,不知不觉就在桌子上留下了一手漂亮行楷。

沈乔猜测这表兄一定学问很好,要是自己的话,怕是能离多远就离多远。

可惜这么好看的人脾气却并不是很好。

心里正惆怅着,忽地对上了谢源的眼睛,漆黑的眼瞳中满是平静和冷淡,她忙挤出个笑脸。

但谢源神色冷淡,不为所动地起身关窗。他确定自己的毒药下进了井水中,就算昨夜没有用,今天也一定会生效。

他要继续写自己的遗书。

可沈乔急忙叫道:“表兄要去借书吗?我带你去周婶子家借书。”

她那不太好接近的表兄总算开了金口问:“能借到笔墨吗?”

这是同意了!

沈乔连连点头,忙兴奋地丢开球,转回屋里去跟赵娘子说。

原本赵娘子是不愿意她出门乱逛,沈乔和自家娘亲软磨硬泡了好一会儿,说有表兄带着,又把谢源拉出来作证,赵娘子便微微一笑着同意了。

她用一方油纸包了四个鸡蛋,让他们带着,末了叮嘱要早些回来。

冬天里藕塘结了冰,一望都是一茬一茬枯杆子,踩在地面上咯吱咯吱一脚一片雪沫,偏生她还就爱往雪地走。

小麻雀从地上飞到枝头上,歪歪脑袋看着两个人走远,从村东到村西,直到过桥的时候,沈乔忽然看见远处有个妇人挎着个篮子,慢慢地往前走着。

是周婶子。

远远叫了一句,沈乔拉着谢源就往前跑。

那边的人听见声音,转头一看便惊叫到:“慢点慢点,可别摔了,地上滑。”

沈乔高兴地跑过来,先问了好,方笑盈盈地问:“周姨怎么在这里?”

“我刚才去买那些果蔬给我家亭儿补补身子。”周娘子用帕子微微遮着嘴角,俏眼瞅向谢源说:“这位是?”

周娘子是寡妇,家中只有一个儿子,家底丰厚,平时都是拿钱跟村里人买些菜吃。

她打量了一圈,觉得容貌不俗,心中一动,附在耳边悄声问:“难不成赵姐姐终于听我劝,攒钱给你聘了个童养夫?”

谢源眼神淡淡地看着她。

沈乔笑眯眯地道:“周姨这是我表兄。”

周娘子轻轻咳了咳,将沈乔挤到一边,牵过谢源的手道:“怪道我一见你心里就亲近,原来是沈丫头家的。以后就喊我周姨,要不周姐姐也行。”

沈乔双手捏住周娘子手腕,硬是掰开了她的手,扬起了苹果似的甜滋滋小脸:“今天我表兄想借一些书来着。亭哥在家吗?”

“借书就借呗,不用问你亭哥的意见。我就喜欢你这丫头!”周娘子笑眯眯地捏了捏她的脸,一点没生气。

沈乔笑嘻嘻地直接挽上周娘子的胳膊,夸道:“我也最喜欢周姨了,半个月不见,周姨越来越好看了!”

周娘子抿着唇,笑得容光焕发:“哪里好看了?”

谢源冷眼看着沈乔口若悬河。

周娘子被她夸的心花怒放,恨不得把她当天领回家当亲闺女养着。

哼,谄媚小人!

说着说着,周娘子摸了摸沈乔的头,却用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起谢源:“你这孩子多大了?读书吗?”

谢源没有任何与村妇交流的兴致,淡淡道:“只是粗通文墨。”

话音刚落,已经到了家门口,周娘子从篮子里找出了一把钥匙在门上打开,迎着他们走进院子。

周娘子一面将篮子放下一边道:“亭儿正在书房里,你们去看看吧,等会儿我就喊你们俩吃饭。”

沈乔笑着哎了一声,拉着谢源去书房。她已经来过多次,早已经是熟门熟路。

沈乔敲了敲书房门,安静地等了一会,门里传来一声询问:“谁啊?”

随即一阵脚步声,过来开门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他穿着一身青布袍子,人瘦瘦长长,板着脸,似乎很有几分严肃的样子,先是打量了一下门外的两人,随即侧身先让人进来。

书房内部只有一方书案,书案后是一面六层书架。地上作业习字的纸厚厚叠着,足有半臂之高。

沈乔开门见山道:“亭哥,我来借几本书。”

“不行,书可不是能轻易借给你的,你看书跟土匪一样,糟蹋了我的纸张。”

周亭在凳子上坐着休息,给自己倒了杯茶。

沈乔:“这次是我表兄想要借书。”

“我表兄第一天来就想看书,可好学了。”

周亭喝了杯茶,道:“也罢,如果你能通过了我的考验,那我便将书借给你。”

沈乔的神色有几分迟疑。

谢源倒是可以。

“经史子集,你要我考你哪种?”

“都可以。”

“好大的口气。既然如此,那你若是考过了哪门,哪一门便随意你选。”

沈乔打了个哈欠在一边的桌子上坐着,开始剥起鸡蛋吃。

过了一会儿就见到谢源抱着一摞的书走到了她面前道,语气平淡地道:“好了。”

沈乔诧异地回头,只见她那白鹭书院的院首亭哥像是被吸干了精气一般,趴在了桌子上,两眼无神,目光空洞。

“天才吗?哈哈……又是一个天才。”

沈乔从来没见过亭哥这副模样。

拍拍手准备离开,但亭哥突然如惊厥的老鼠一般冲了过来,抱着谢源的腿大声嚎叫:“这位小兄台请留步!求求了!救我一命吧!我这书库的书都随你看!”

谢源脸色一黑,偏头问:“沈乔,他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沈乔眨巴了眨巴了眼,诚实地道:“差不多。”

“到底怎么了?”

周亭表哥哭哭啼啼道:“乔妹妹,原先我本身是白鹭书院榜首对吧?”

沈乔点点头。

“后来书院院长请来了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那老先生出了一方难题,说只要解开这老先生的题目,就能成为他的学生。”

沈乔眨了眨眼:“你去了?没解开?”

周亭委屈巴巴道:“我确实去了,但也不是没解开……”

因为是榜首,书院里包括师长,所有人都觉得他能够解开那道题目。

但是考试的时候,他紧张到头脑空白,昏了头了直接交了一份空白卷子。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是卷子丢了,也可能是因为他紧张到连卷子上的名字都没写。

总之,被老先生否决了的学生名单中就唯独没有了他的名字。

本来所有人都对他寄予厚望,现在更是所有人都断言他已经被老先生看中,成了老先生的学生了!

周亭越说越绝望,甚至自暴自弃地抓着脑袋自言自语:“要不然我直接逃跑吧,我不上学了,我不上学了!”

沈乔眨了眨眼:“这只是一场考试,有必要这么紧张?”

周亭:“你不知道保举吗?”

“保举?”

“蔡老先生是朝中阁老,三年前致仕游历山水,是突然出现在了我们县里。”

“他放出话来,会将自己毕生所学交给自己的弟子,并保举给陛下。因此,只要通过了这场考试,就会有一位大儒老师,直达天门。”

“蔡老学识渊博,通晓古今,当年更是连中三元入朝为官。没有人不会给这位老先生三分薄面。”

他苦笑道:“所以不管是考试,还是做官的资源人脉,他都有。对于所有的学生来说,这已经是登天门的机会了。”

“就为此,我才会因一份白卷而闯了个大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