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殇城本是北方边境的一个普通小城,说起它的不普通也许只是因为能预示未来的天下氏一脉定居于此。
若说比延殇城更适合定居的地方不是没有,只是上至天子下至黎民怕也没人知晓这个一直让人猜不透的家族是怎么想的。于此上千年,未曾挪过半分。
天下氏是观望了多少个王朝由盛至衰最终覆灭却一直不朽的一个庞大的家族,也是唯一一个会观星辰占福祸的一个家族。
据说是历代王朝的分支,因天下氏的历任家主必须跟宫中选定的王族联姻,所以导致天下氏的这支血脉与王族纠缠不清。
天下氏每一个出生的孩子都会在周岁那天占天取名,以示神安。而天下氏的家主却是三十年一任,早已命定写在族谱。
今年刚好是天下铭家主在任的最后一年,根据规定,族中长老会在八月中秋之际祭上仪式,共同占出下一任家主的名字。
然而今年的月夕节,四十八位德高望重的族老都共同占出了一个名字——天下雪。
说起来,天下雪本人也挺意外的。
那时她尚在江南的一个小镇讨生活,天下氏的人找过来的时候她正在医馆里晾晒草药。她的同僚翩翩一脸八卦地冲进后院,兴奋地跟她说,“刚刚前院来了一队人,说是找他们天下家丢失的小姐。”
“天下家不就是延殇城那个神秘的家族吗?没想到天下氏的小姐竟然混到我们这里来了。”跟她一起晾晒药材的青叶一脸期待地问,“会不会丢失的小姐就是我呢?”
翩翩认同地点点头,“说不准,我们这里的人不都是孤儿吗?”
掌柜派人把她们所有人都叫去了前院,年迈的掌柜看着那张八岁的孩童画像陷入沉思,“没见过啊。”
复又叫她,“霜迟,你来得早,过来瞧瞧这像谁啊?”
她认认真真地看着画像,画卷有些年岁了,画上画的是八岁的她在荷塘里偷偷摘莲蓬的样子,穿着青色麻布衣,裤子卷到膝盖,扎着垂髫小髻。
这幅画她认得。
画很美好,但是画后面接着的故事就不那么美好了。
她刚够着莲蓬,天下映刚好带着人过来,看到她便一脚把她踹下了荷塘。
她满身淤泥地爬上来时,她们在不远处哈哈大笑。
她回到院子的时候,她娘亲问她怎么了?
以前她从来不敢说她在外面被欺负,那是她唯一一次勇敢,供出了天下映。
她娘带着她去找天下洺。天下洺是她父亲,也是天下氏在任的家主。
谁都没有承认,说是她自己贪玩摔下荷塘。老太太说既然没有证据,就别冤枉了谁。
她娘那天晚上抱着她哭了一夜,问她以前的伤是不是也是天下映打的。
承认了又如何?不过也是不了了之而已。
但是这件事情没有结束,第二日,天下惜拿了一幅画出来说,“就是她自己偷莲蓬摔的,我在陌沉哥哥的房间看到这幅画。”
她因为说谎冤枉嫡姐挨了一顿打。
她一直以为萧誉跟她们不一样,原来是她妄想而已,他们都一样。
她卷起画像,沉吟片刻,“掌柜,过去许久了,记不住了都。”
掌柜踌躇着问道,“你们又如何知道你们丢失的小姐就在这呢?”
为首之人甚是高傲,“天下氏是什么家族,想找个人还不容易?”天下氏算尽天下事,找个人而已,找不到只是不想找。所以八年后才来找,就很耐人寻味了。
“这……我们这一时半会也认不出来。”
“行,我们改日再来。”说罢,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了。
“想找个人还不容易?”翩翩学着刚刚那人趾高气扬的模样,“这么小就丢了现在才来找。”
“画中的小孩穿着连个丫鬟都不如呢。”
“看来天下家族也不过如此嘛。”
大家一嘴接一嘴地讨论。
掌柜笑了笑,“行了行了,回去做事吧。”
就这样过了几日,那队人再也没有来过。但是这天,来的竟是天下家族的家主——天下洺。
她那时正在给几个病患安排床铺,抬头一眼就瞧见了站在暗处角落的人。
对视的瞬间,大家都知道对方已认出自己。
“出去走走罢。”男人喑哑的声音传来。
医馆不远处的望月楼内。
天下洺点了一壶茶。继而相顾无言
直到小二上茶离去,他才淡淡地开口,“你与你母亲很像。”
“八年了,你还是这个模样,父亲。”这张脸和那些远去的记忆浮现,竟然已经八年了啊。
“回去吧。”
“哦?”
天下洺放下了一张纸筏,上面只书天下雪三字。
“下一任家主。”
天下雪淡笑着捡起写了她名字的纸张,“真有意思,一个受尽欺辱的庶女,竟是高高在上的天下氏的下任家主啊。”
她把纸筏一撕为二,轻飘飘地放回天下洺面前。看着皱眉的天下洺,心中的快意油然而生。
她的举动不过是气一气她的父亲罢了,她一定会回去的,不然,死去的亡灵如何慰藉?血海深仇又该如何安放呢?
天下洺说,继位大典在冬月十四日,由于她从未学过占卜之术,故而把她接去灵鹫山的别院学习三个月。
她应允了。
十二月初的延殇城,大雪。
茶楼二楼临窗的桌子,宴景山点了一桌子的菜,等到菜都快凉了才等到姗姗来迟的萧誉。
萧誉低眸扫了一眼桌上的菜,嫌弃地开口,“过于油腻了。”
说罢放下了一壶梨花雪。
“你来这么晚还好意思嫌这嫌那的,都凉了。”宴景山不满。
“这大雪天的坐窗边能不凉么?”
宴景山差点跳起来,“不是你每次都要坐窗边的吗?我以为你是觉得世外高人都得坐窗边,这样能显得你高深莫测。”
“我吃饭一般都坐雅间。”高深莫测是什么东西?
宴景山眼尖地发现,“你怀里什么东西?”
萧誉把富贵从怀里掏出来放在桌子上。
“你什么时候养的胖狐狸?”
天下富贵一听就不高兴了,转身用屁股对着宴景山。
“天冷了,我的新手炉。”揣怀里和拥在手上都怪暖和的。
宴景山倒了一杯梨花雪,神神秘秘地开口,“天下雪回来了。”
“回来便回来罢。”
“你不记得了?她小时候在天下山庄的时候我们还捉弄过她呢?如今她摇身一变成了天下家族的家主,真是让人唏嘘。”
小时候,每年的酷暑,他们这群世家子弟都会被送去天下山庄避暑。
萧誉皱眉,不认同他的话,“你们捉弄她做什么?”
“啊?天下映不是不喜欢她么?不说这个,话说本次继任的是位女家主,那联姻的人选就不多了啊。现如今就剩你们三位皇子,选中的人便要失去储君之位了。”
“宴景山,天子千秋万世,你说这话,不合适。”宴景山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沉默不语。
萧誉推开了一点窗缝,寒风顿时就灌进来了。
外头大雪飘零,行人稀少,茶楼里的人倒不少。
八年前,他也期待过这场冬雪。
宴景山一把把窗户关上,打断了他的思绪,“我跟你说,那个凌霜花确实好看,大雪初降,满山晶莹剔透的花朵儿。可惜你没来。”
他也曾期待过凌霜花开,但是,那个人儿没有赴约。八年了,他每年冬都在凌霄山等初雪,等花开,她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因天下氏的换位大典。这几日的延殇城无比的热闹,城中的客栈都住满了人。王都中半数的达官显贵都来了。
城中的百姓感慨,延殇城这般热闹,上一次还是三十年前天下洺继位的时候。
长街雪纷纷,萧誉抱着富贵撑着纸伞从客栈漫步而出。宴景山追了上来,躲在萧誉的伞下。
萧誉侧身躲了躲,“你自个带把伞,两个大男人同撑一把伞像什么话?”
“好好好。”宴景山无语,任凭大雪落在他的发顶。
“今朝倘若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宴景山看着这纷纷大雪不由自主地想起这首绝句。
一转身,便对上了萧誉你是不是有病的眼神。
“话说回来,你都来了延殇城,为什么不住天下山庄?”
“住哪不是一样?”萧誉睨了宴景山一眼。
“怎能一样?”宴景山叹了一口气,“昨日天下惜派人来约我们去城外赏雪,不是听了你的话,说你还没到吗?她又说她染了风寒,不能赏雪了。她这不是冲着你来的吗?”
“诚然天下惜心悦你我一直都知晓,但是你一直这样拖着不说开,对谁都不好。”宴景山絮絮叨叨地说道。
“你今日很闲?”
“唔,确实有点无聊。要不一起去城外赏雪?”
萧誉瞧了他半晌,又瞧了一下怀中慵懒倦怠的小狐狸,“去走走罢。”
“瞧你把这只小畜生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