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第19章

“大人、大人?”

天牢之中,惨叫哀嚎声不绝。孟拂寒快步从中走出,身上血迹宛然在目。

他面色不善,眼神冰冷,周身萦绕着重重的寒气,与那并非出自于他的血迹夹杂在一处,叫人看了心惊。

刑部的人见他就这么走了,快步跟上,打探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他亲眼看见孟拂寒的亲卫从外进来,飞快地附耳说了什么,无人知晓发生了什么事,他心中不安,不知是否与今晚审讯之人有关。

孟拂寒抽身便走,只指派了亲信盯着,并未多说什么。只是这面色难看得紧,万一发生了什么事,他也好早做应对。

孟拂寒被人追上,眸中隐有不耐:“一些私事。”

“私事,”那人恍然点点头,想起那场即将到来的,在京都备受瞩目的婚事,忙道:“大人可要擦一擦……”

孟拂寒顿了顿,低头,瞧见手上血迹。

他的身上,从来不乏这样的血腥气。

男人眉眼微动,接过了帕子,破天荒地多说了几句:“不必忧心,殿下不曾怪罪,用心审理即可。”

“哎、哎!”

那人得了话,终于安下心来。目送着孟拂寒策马离去,马蹄声回荡在空旷的街道,越发显得寥落。

另一边,却是丝竹之声不绝,满室脂粉香气,腻得人发晕。

伴随着筝声琴响,常晚晴身前的酒杯都未曾空过。她甫一放下酒杯,便有人殷勤地为她斟上,柔声劝着再饮一杯。

她面色酡红,眼神已然有些朦胧水意。

雅间宽敞,设一小戏台,不知师从何人的角儿唱着她听不大懂的词,咿咿呀呀婉转动听。

还有……

“郡主,再饮一杯吧,”有人倚靠过来,语气亲昵:“这酒不醉人的。”

“去去去,郡主方才分明是想要与我说话,你一边儿去。”

她被众星捧月的时候不少,可还是头一回被这样姿色各异,体态各异,却无一不是倾慕着的男人们注视着,楚楚可怜地卖|弄着风姿,摇尾乞怜地想要博得她的一点关注。

一个时辰过去,她已经从最初的大惊失色渐渐平静下来,在一声声称赞里得了趣儿。唇角的弧度便没降下来过,听着小倌儿唱着曲儿,品着平日少饮的酒,忽觉人生之乐。

“阿姐待你如何?”岑嘉容吃下了身旁倌人递来的小菜,颇为满意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若非你姐夫是个醋劲儿大的,我早便如姑母那般过上逍遥日子了。”

她口中的姑母,乃是安平大长公主。这一位也是京中有名的风流人物,不仅驸马是出了名的美男子,如今也在府中养了不少貌美的面首。常晚晴有幸跟着岑嘉容见过一回,大长公主不过是一个表情,几个男人便跟着争风吃醋,一个劲儿地邀宠,三言两语哄得人心花怒放,好不痛快。

常晚晴连连点头,眸中醉意轻晃,用尽脑中最后一丝清明,努力道:“阿姐,你我这般……”

“怕什么!”岑嘉容知晓她的顾虑,扬声打断。

“这才哪到哪,这儿都是些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自然是干干净净的才能来侍候你,阿姐怎会让那些不清白的近你的身?再说了,咱们就是听听曲儿喝点小酒,什么也没干呀。”

岑嘉容放下酒杯,“你是要成婚的人了,总不好什么都不知道,稀里糊涂上花轿吧?那孟拂寒,我瞧着相貌……还是有些招蜂引蝶了,他们孟家家风如此,指不定在边地有什么露水情缘……”

常晚晴深以为然。在认定孟拂寒不是好人的道路上终于寻到了同伴一般,同仇敌忾道:“阿姐,还是你对我好。”

只有阿姐理解她。她一感动,又举杯对岑嘉容道:“阿姐放心,今日之事你知我知,我绝不告诉姐夫。”

她饮尽杯中酒液,放下酒杯连连摇头:“不喝了不喝了,喝酒误事。”

这酒和她从前喝过的都不同,不知由什么所制,带着股甜香,一点也不刺嗓子,不知不觉便喝了不少,仅有的理智告诉她这样喝明日会头痛欲裂,她拒绝了几次,岑嘉容也未再劝,只是说:“不喝就不喝吧,小孩子少喝些也好。不过你说喝酒误事,你能有什么事?”

她只是随口闲聊,却忽地想起些从前便想问,但常晚晴一直严防死守,怎么也不开口的事。趁着她不太清醒,换了个语气。

“你上回说……你喝醉了酒,做了什么还记得吗?”

常晚晴歪着脑袋,身旁小倌忙给她捏肩布菜,她思索了会儿:“什么时候呀?”

岑嘉容腹诽她哪里知道是什么时候,试探道:“比如……晚上?醉酒后你做了什么?可有遇到什么人没有告诉阿姐的?”

她对常晚晴和孟拂寒那个惊世骇俗的初见极为感兴趣,但常晚晴不开口,她又不可能去问孟拂寒,想得心痒痒,今日可算让她逮到了机会。

常晚晴觉得自己很清醒地想了许久,慢吞吞道:“有诶……”

岑嘉容还没问,她就道:“也是和阿姐喝酒呀,就是阿姐成婚前那回,阿姐不是不满意嘛,拉着我吐苦水,我就不情不愿地陪着喝呀喝……我就想,阿姐是公主,成婚都不一定能由自己的心意,那我呢?那我呢?”

她声音越来越轻,白嫩的指尖都染上了粉,缓缓去摸酒杯:“我就喝了很多,阿姐喝醉了,趴在石桌上。我说,阿姐我给你编花环吧!我最擅长了,然后我就去……”

她去干嘛了来着?

常晚晴绞尽脑汁思索,双手撑着桌子站起来,站得歪歪扭扭,也没忘记把酒杯拿着。小倌儿一个两个都扶着她,生怕贵人摔了或是怎样,常晚晴嫌他们累赘,衣袖甩开,斥道:“不要碰我,我要给阿姐摘花!”

丝竹声停了。

岑嘉容本来懒懒靠在桌边,头都不抬,这会儿听着乐声停止,抬头:“怎么不继续了?”

却见常晚晴站在屏风前,颇为埋怨的语气。

“我还没讲到你,你怎么就出来啦?先回去,我一会儿就说到你了。”

她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含糊,转头看岑嘉容:“你看,他那天也是这个表情看我诶,可吓人了……诶!”

常晚晴没什么力气,酒杯掉落在地,洒了一地酒液,这声音给她吓了一跳,仓惶之间不知踩到了什么,也有可能只是单纯迷失了方向,就要往地上倒去。

她努力抓住一边的屏风,可手刚伸出去,便被一只大掌紧紧握住。紧接着,一道力将她拉入怀中,来人径直将她打横抱起,悬空的感觉让她一瞬间大脑空白,惊呼出声。

她反应过来了现状,努力抽出手想要落地,却被桎梏住半点动弹不得。常晚晴不知为何心里有些慌,焦急道:“阿姐救我!有人要害我性命!”

岑嘉容在看到孟拂寒的时候酒就醒了大半,一句话也不敢说,坐在席位上装死。这会儿被妹妹唤着,不得已出声:“哎呀你……大胆,快给我们阿晴放下,成、成何体统!”

孟拂寒几乎要被怀中人气笑了。他未曾放手,却看向这满室荒唐,许是这满身杀气太过骇人,这些水灵灵的清倌人们都明白了现状,齐齐静了下来,有胆子小的甚至已经跪坐在地,大气不敢出。

“公主这又是成何体统,”孟拂寒音色极冷:“不知驸马是否知晓公主今日来此?”

岑嘉容闭嘴。

她讪讪一笑:“孟大人……看在阿晴的份儿上,此事你知我知她知……”

“阿姐!为何要屈从歹人!”常晚晴在男人怀里拼命扭过头,一副甘愿赴死的模样:“让他说,让他知晓我们可不是好欺负的!”

岑嘉容咬牙切齿:“闭嘴吧你!”

孟拂寒垂眸扫了她一眼,见她只是喝醉了,并无其他异常这才稍放些心。

他语气淡淡与岑嘉容告辞,命人送她回去,这才抱着常晚晴转身往回。

董荀已牵来了马车,他步履极快,几乎想要用春夜里的风吹散她身上属于旁人的气息,直到完全覆盖上自己的。

常晚晴迷迷糊糊感觉自己被带走,又不知身在何处,直到马车驶动才回了些神,出言道:“要去哪呀?”

孟拂寒坐在车中,护着她的脑袋不因马车颠簸而撞到。目光落在水亮亮的眸子里,再多的寒气也被迫消散,耐着性子:“送你回家。”

常晚晴一个激灵:“哪个家?”

“越国公府,”孟拂寒看她模样便知还醉着:“宫门下钥,回不去。”

“不行!”

常晚晴一把抱住他的胳膊,“不能回,不能回……”

她磕磕绊绊,酒意也没能驱散她的意志:“我爹在家……他要是看到、我、我就……”

少女一瞬间贴了上来,柔软的身躯紧紧依附在肩头。孟拂寒僵直着身子,侧过头看她。

她仰着脑袋,眸中满是委屈,几乎要落下泪来。

“我爹可凶了,你不知道,他总是凶巴巴的,我做什么他都不满意……”

孟拂寒微微动了动手臂,常晚晴半点也不放过他,紧跟着又贴上去,她只会重复这一句:“不能回去。”

“求求你了……”或许也是头回这样与人说话,她极不熟练地“哀求”:“不准,不准送我回去。”

孟拂寒喉头干涩,他移开视线,“你先松开手。”

他将她的手拉开,犹自平复了心绪,对外吩咐几句,才道:“你这是喝了多少?”

他看到她喝成这副模样,只怕身子会出什么意外。细嫩的腕骨被大掌握住,指尖细细感受着她稍快的脉搏,感受着白腻肌肤下,汩汩流动着的血液。

脉搏一下一下的跳动,如同她在他身边的证明。

常晚晴有些热,她想要抽回手,却被按住了掌心,男人黑沉沉的视线在昏暗的马车里显出几分危险,好似林中蛰伏已久的猛兽,终于看到了猎物入笼。

她下意识地想要躲避,又不愿违背本心,瞪了回去。

“凭什么这么看我?”

男人松开手。

常晚晴摩挲着他方才触碰过的地方,全然忘了片刻之前还可怜兮兮地求着他,不要将自己送回家。

她平白觉得有些闷热。初春,衣裳还有些厚,喝了酒便觉得浑身不适,她避开男人身侧,抬手掀开车帘。

冷风瞬时涌了进来,将她吹得一个瑟缩。

“好冷!”她退了回去,后背贴上一个温暖的身子,转过身靠住,命令道:“不准动。”

孟拂寒确实没有动。

他低头,看着她从未在他面前流露出的乖巧模样——或许也和乖巧沾不上边,毕竟没有谁会乖巧到去喝花酒——可她就这样靠在他的肩头,便莫名让人心安。

罢了,她知晓什么呢。

孟拂寒暗自生气,又暗自原谅了她。

他注视了许久,直到她软软的身子缓缓往下滑,才伸出手,将她拽住。

感受到一股力道,常晚晴抬头:“不要拽我……”

“坐好。”

孟拂寒蹙眉,她已经一副全然忘记身边是谁的模样,毫无形象地靠在他身边。属于她的气息一点一点地蔓延而来,香甜的果酒和不属于她的甜腻脂粉气又绕了上来,让他莫名多了几分烦躁。

想要将这些气息撕裂开,濯净。

他的语气有些太硬,常晚晴蓦地抬头,眸中泛起些水意,软着嗓子:“为什么凶我?”

孟拂寒喉头哽住,又听她道:“我今天又没有扒你的衣服,为什么要这么和我说话?”

孟拂寒怔住,忽地想起来时所见,她绞尽脑汁思索着那日之事,满是委屈地与她的阿姐讲述着他们的初见。

见他这般反应,常晚晴更气了。

委屈自心头起,一发不可收拾。常晚晴越想越气,越气越委屈,只觉得自己从小到大都没有被人这样对待过,眼眶发热:“你生得那么好看,我亲亲怎么了,怎么了?你又不吃亏。”

酒意让她混淆了时间,眼前冷冽、带着血腥味的身影与那日的身影渐渐重叠。水意模糊了双眼,她有些看不清眼前人。常晚晴靠近,再靠近一些,几乎是贴着面端详着他的面容。

近到呼吸可闻。

从眉头,仔细瞧到那双漆黑的眼,再下移,是男人英挺的鼻尖,不知为何有些绷直的薄唇。

太过昏暗,看不清唇色,她蹙眉端详,甚至上手触碰——确认了其柔软。

是温热的,有浅浅鼻息喷洒在指尖,常晚晴收回手,指尖按了按自己的唇瓣。

也是软软的……她睁着双眼,似乎想要辨清其差别,双手轻轻拽着男人的衣袖,撞了上去。

之所以是撞,是因为醉鬼是毫无章法地胡乱用唇触碰。孟拂寒在边疆苦战多年,与她之间的高低差距需要他低头,甚至是俯身迁就才能吻到。即使是坐着,也让她有些吃力。

常晚晴双眼睁得很大,却始终不曾找准目的地,眼前身影好像有了许多个影子,不知哪一个才是真实的,这让她更心生恼意。

阿姐明明说过,喜不喜欢亲一口就知道了。可他不给亲,她能怎么办?

常晚晴心一横,闭眼咬了上去。

骤然间天旋地转,分明还在男人袖口的双手被人牢牢钳制住,她被按在车壁上,被迫后仰着抬头。

几近窒息。

隐约间,她听见一道森冷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寒气。

“……喝醉了就胡乱啃人,谁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