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在生殖器中,一大群精子竞争进入卵子那样机会渺茫而必须奋斗的运动所显现的,出生率就意味着被上天选择,这才是达尔文所说的‘物竞天择’思想的出发点吧。你怎么看呢,赛斯?”文森特在电话里说,“你在那边看护的工作怎么样?我接到了莱瓦德教授下放的新课题,一个和明尼苏达州心理实验室合作的项目。”
赛斯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个问题,不过他是有趋向性的,“我这里一切都好,那课题什么内容?”他举着手机走出病房,还要不时回头透过百叶窗向里面观察,这时候,简在安静地熟睡。
“啊,研究胖人的自杀率。”
“什么?”赛斯怀疑自己听错了。
“也许是我没说清楚,一般的理论认为瘦弱的人比身体发福者更为容易进入抑郁状态,从而导致他们更多的自杀可能性。但这个研究从更广泛的视角进行研究,他们从肥胖人的青少年时期出发,发现他们更难交到知心朋友,同时遭到伙伴的嘲笑,这是一个问题,他们发现了。我们的合作是补足他们在调查上的不完善,然后完成这个假设。”
“我想我明白了,莱瓦德老师把这任务交给谁了?”
“你和我,你明天回来的时候好好看看吧,我就把它放在抽屉里面了。喂,你还没有回答我先前的问题呢!”
“关于那个……”赛斯沉默了一会儿,“如果你那么片面的解释‘物竞天择’,我想我不能赞同。一个新生儿,作为精子和卵子的结合品,更多的时候要依赖自己的父母。女性一生排出数百个卵子,而男人则每次射出上亿的精子,它们个子携带不同的遗传基因……”
“所以它们结合体不受父母的约束,完全源自上天啊。”
“文森特,让我把话说完,尽管具体哪个精子和卵子结合不受控制,但是它们仍然必须是源自父母的基因,也就是说,就算他们有无数种排列组合方式,但他们都是由父母遗传决定。而这只是一个开始,这个被父母和上帝共同决定的小家伙出生之后,他的双亲成为人生的第一任教官,他们塑造的生活环境、教养方式,决定了这个孩子的初步发展方向;而后他被送到一所学校,这同样依赖他家长所在的地域性;至于他的大学,凭借着遗传基因、早期教养、家里资金运转状况,还有……”
“继续。”
“算了,她刚刚翻了个身,我想简可能醒了。”
赛斯回到屋里,他弄错了,简并没有醒。这是络依丝失踪第七天的下午。在中午之前,威廉一直守在这里,沃勒给他带了午餐,他只匆匆胡乱扒拉了几口,就赶回公司了。
漫长的陪床过程开始了,赛斯随身携带的小书帮了大忙,这其实也不尽然,他一直在想最近发生的事件,苦于不能把它们串联在一起,以至于没怎么好好看那本书。
他当然不知道,在这个电话之后,差不多下午三点多的时候,帕特罗侦探悄悄造访了他们的办公室。
一个先前被他和文森特遗漏的问题,差点儿演化成一个大麻烦。
在侦探提出问题的时候,文森特曾无聊地拉开抽屉一次,那中间露出了印有巴拿马剑蛛复印纸的一角,那时候,侦探正看着这边。
文森特以前用于赌牌的技巧派上了用场,他把手伸向抽屉内部,从里面取出上次录像材料的复印件,然后把它们从上面倒出来。他左手的四指做着这个动作,小指却在下面偷偷地将剑蛛推向更里层。当他把那一摞复印画儿拿出来的时候,由于身体的遮掩和表面的不动声色,帕特罗便错认为他最先看到的也是这里的一部分,反正他也没有看清。
如果说,侦探真的一点儿怀疑都没有,那也是不正确的。他对文森特在询问途中突然给他看他们的实验材料感到古怪,但是也没说什么。
直到侦探离去后,文森特头上才冒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
四点钟的时候,赛斯得知这个消息,两人都在大呼幸运。毕竟,警方可能会认为那张贴在络依丝门上的巴拿马剑蛛正是出自这里。虽然那张办公室里的巴拿马在图书馆复印时带有日期和时间,但不会有人相信赛斯真的只是凭记忆就找到了这种罕见生物的资料。
短短的插曲,只是无聊的看护时段一个小小的调剂而已。
赛斯、文森特还有他们周围的人们都以摒弃了日期,而改用络依丝失踪的日子作为时间的标志。不过,他们不知道,帕特罗侦探办公室也沿用了这一计时方法,用侦探自己的话来说,“这更能全情投入。”
第七天的晚上八点,威廉来探望,那时候,简是清醒的,赛斯自觉地跑到外面吃了些东西。
在他回来的时候,威廉告辞了,这也是赛斯的要求,“如果你不愿意面对老板的斥责和可能由于自己的失误而给客户造成的事故,你就该好好回家睡上一觉。”
威廉感激地紧紧握住他的手,赛斯又叮咛了几句。
简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赛斯的责任是在她觉醒的时候,尽量和她说话,不停地鼓励她。出人意料的是,简一整晚都很清醒,她说了很多话,但没有一句对未来充满希望。她可能想到了自己的遭遇,络依丝的不幸,还有生活中的种种困难,她甚至提到了童年时代遭受别人的白眼和非议。赛斯一夜未眠。
第八天的中午,文森特前来换班,赛斯有时间去了一次简和络依丝的公司,见到了老板。看得出,他对这次意外显得相当的难过,他对赛斯陈述了络依丝和简工作的重要性,现在络依丝失踪了,简又出了事故,他感到压力陡增。赛斯没有看出什么不对头,这一次,他紧紧起到了一个通知的作用,老板表示,一定会抽出时间看望简。
平静一直维持到第八天的晚上,恐怖再次拉开了帷幕。
第八天的上午开始下雨,帕特罗侦探在自己烟雾缭绕的办公室里,透过窗子向外面望了一眼。警局里同时处理两起谋杀案也毫无线索,这令他感到烦闷,另外,他也不喜欢雨天,这会带走一些证据,也会是人们心中的邪恶欲望加速膨胀。
帕特罗回到办公桌前,拿起络依丝重达4磅的日记本,这可比他经常见到的冗长文件轻得多了。
他刚刚坐下来,准备翻开日记本,接待员小姐就走了进来,报告道格拉斯·菲尔夫妇已经来到了警局。她身上的香水气味刚好抵消了办公室里的烟味儿。
帕特罗不是个喜欢乱下定论的人,但是,当他一见到道格拉斯,仍然惊讶地发现这个人和自己原本的猜想大相径庭。
道格拉斯,这个新泽西最大的色情影片公司的老板,被人们习惯地定义为依靠出卖女人色相发迹的、脑满肠肥、卑鄙粗俗的暴发户。但侦探眼前这个六十岁上下的男人,花白的头发很整齐地分到两边;合体且并不卖弄的高档西服包裹着没有一点发胖迹象的匀称体格;坚毅的下巴没有傲慢地撅向前方,实际上,他总是微微低着头,谦和的体态使他想一个绅士,而不是人们想象中的大流氓。
道格拉斯主动走上来握住了侦探的手,坚定有力。他友好地笑了笑,然后,悲凄重新笼罩了他的脸。
是的,那是一种幽幽的男人的哀伤,看得出,他在极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感情,以使它不至于爆发。
菲尔夫妇落座后,帕特罗开始打量他身边的女士。一个五十岁上下,皮肤保养得很好的女性。侦探意外地发现她年轻的时候可能也并不算漂亮,相比一个有着这样家庭环境的女人来说,她的身材显得太瘦了。菲尔夫人同样穿得很素,神色的套装和眼下的黑晕显得很合称,也许,她刚刚在车上还哭过。
这是一场沉闷的叙述,作为络依丝。菲尔的继父,道格拉斯很分寸地静静坐着,只是在妻子漏下什么的时候做了补充。菲尔夫人常常哽咽地不能继续,道格拉斯就轻轻拦住她的肩安慰她。这个男人不像某些人那样卖弄自己的悲伤,他也不能在伤心欲绝的妻子面前这么做,他是这个家的支柱,他必须让妻子感到依靠。他用自己的行动恰如其分地表达了一个父亲对女儿失踪的感受。帕特罗不是个能被别人的思想带着乱跑的人,但是,有那么一阵子,他差不多忘记了眼前这个人是络依丝的继父,而不是生父。
菲尔夫妇说了很多,侦探先生却不能从中获取太多有用的信息。关于绑架的假设,道格拉斯一口否定了,他想不出有什么人和自己结仇如此之深;如果真的是为了钱,为什么他们至今没有收到来自绑匪的绑票呢?帕特罗压根也没有认为这是一般意义上的绑架案,但是,作为一种假设,他不得不这么询问。
菲尔夫妇也表示知道女儿最近交了男朋友,并询问他们可能会结婚,但女儿没有明确表态。作为父母,他们也不愿意干涉女儿的正常生活,故此没有多问,他们同样对那个名叫安德鲁的年轻人并不了解。
菲尔太太无意中透露出的一段往事,引起了帕特罗的兴趣。她提到,在自己和原来的丈夫分手的那段时间里,络依丝曾有一度失控了。她经常夜不归宿,和一些小混混搅在一起,那是八年前的事情。半年之后,络依丝突然又变回了原来的自己,并开始发奋读书,直至考上了名牌大学。
这和她的失踪有没有联系呢?
在最后,帕特罗问了一个在心里憋了很久的问题,“您认识赛斯·沃勒这个年轻人吗?”
“是的,”菲尔太太擦眼泪的手帕垂了下来,“他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想问问,您是否知道令媛曾和赛斯同居过一段时间。”
“是的,我知道,络丽很喜欢他,我也很喜欢他。”
“因为那次跨国联谊?”
“对,帕特罗先生,他和络丽关系要好,他们一起住了一个月只因为那时候赛斯刚刚来到美国,等他安顿下来,就搬出去了。我不明白这和我女儿的失踪有什么联系吗?”
“不,”帕特罗顿了一下,“我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关系,对了,您认为络丽和他之间会不会……”
“噢,请您千万不要这么想,那是个礼貌、得体的年轻人,我对他和我女儿的关系充满信任,不然,他们会告诉我的。侦探先生,他现在在哪儿,如果可能,我想见见他。”
“哈佛大学心理研究所的高材生,不幸的是,他也卷入了这个案件。”
……
菲尔夫妇离开了,他们暂时下榻在波士顿饭店。
帕特罗整理着菲尔夫妇的诉说,他从刚才就觉得有点儿疑惑,现在,他把它找出来了。菲尔太太可能没有对他说实话,但他们的样子又实在不像在撒谎。这里面隐藏了什么秘密?
侦探开始敲打自己的小腹,并在纸上乱画了几个符号。接着,他继续阅读日记本。
时间编码的最开始是八个月以前,写到现在差不多用掉了大半本。帕特罗仔细地翻看着,那里面包括络依丝的工作、她的朋友简,其他的绝大部分全是关于男朋友安德鲁和赛斯·沃勒。赛斯·沃勒?等一下,这是为什么?侦探把右手食指扣了回来,这里为什么会出现那么多的赛斯·沃勒?络依丝的男朋友不是很擅嫉妒的吗?这个笔记本为什么会出现在木柜第一个不上锁的抽屉里?依照安德鲁的性格和他经常呆在家的习惯,他应该会拉开抽屉翻看这本日记吧,那么……等等,现在没有任何人知道络依丝最后和安德鲁分手的原因,这个日记本会不会就是导火索呢?这看起来也有可能。
就在帕特罗差一点儿放弃线索的时候,一个新的疑问形成了。络依丝有记日记的习惯,那么,这个习惯从不该是从认识安德鲁以后才开始的吧。可为什么,我们在络依丝的家里只找到了这一本日记呢?在这之前的日记本全部消失了。侦探的脑海里浮现了赛斯的脸,不错,他极有可能潜入了络依丝的家。但那是和简在一起,他把日记本藏起来带走吗?这可是夏天啊,似乎很难做到这一点。在那之后,他一直与文森特在一起,应该没有时间潜回去。除非他们都是串联在一起的,这好像不太现实。
也有可能是其他的人到过那里,是他拿走了日记本,留下了蜘蛛画像,当然,不一定是同一次干的。赛斯之所以能立刻发现洗手间的不对劲,是因为他之前来过,他不一定做了什么。
消失的日记本隐藏了秘密,它很有希望成为破案的关键!
帕特罗出发了,向着目的地——络依丝的公寓出发了。
事后回想起来,对于日记本的怀疑是正确的,只是很遗憾,就像找到了一个棱镜,却没有看到正确的颜色。
中途,帕特罗下了车,走进简所在的公司,见到了老板,得知,赛斯·沃勒又比自己快了一步……
案件转向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境地,是在第八日的晚上。差不多九点了,威廉仍然没有出现在医院,简快要发疯了。
简开始拒绝水和事物,令文森特抓耳挠腮却又无计可施,他听着她不断地小声重复着,“他出事儿了,一定出事儿”,搞得自己也开始担心了。
赛斯于九点一刻赶到医院,面对简,他也无可奈何。
“她已经听不进去任何人的话了,我们必须找到威廉,那混蛋在这个节骨眼儿跑哪儿去了!”文森特用漫骂来减轻自己的担心,但这里没有人认为威廉可能由于遗忘或流连在花天酒地而没有出现,威廉肯定遇到了麻烦。
“给他的公司打过电话了吗?”
“是的,但那里的人说他在七点一刻就离开了。我给他家里也打了电话,没有人接。”
“好吧,你在这里看着,我出去找找。”
“你一个人行吗?”文森特很不放心,“我跟你一起去。”
僵持不下的时候,菲尔夫妇出现在医院里,他们找到了研究所,他们说在这里开始找到赛斯。
三个人顾不上说些什么,赛斯和文森特就开着车子走了,留下这对夫妇照看简。
“上帝,那个混蛋一定在暗处看着我们偷笑!”文森特捶了一下车门。
“你知道人为什么会笑吗?”赛斯突然这样说,“笑的产生机制是人们对自己以及其他人身上发生的幸运和不幸产生反映。遗憾的是,因为他人的幸福真正发笑的人并不多……”
车子一声尖叫驶出停车场,这个时候,雨还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