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莺从周二早上开始就没再见过李北,不清楚他的生活轨迹,可能就只是偶尔回来,把江北殡仪馆当作一个临时栖息地。
但,她为什么每一次特殊时期都会碰见李北。每一次都在不同情况下,尴尬又难受的遇见他。
江莺急促地环视一圈,除了正门,没有出去的办法,恰好老板娘端着她的麻辣烫走过来,深深叹口气,只能换了一个方向坐,背对着正门。
玻璃门被用力的推开,安静的房间变得喧嚷,少年们的声音此起彼伏,推搡着调笑。
江莺安静的吃着麻辣烫,果然,竹竿是最沉默的一个。
“北哥,你跟孙柏怎么了?”兀的,不知道哪个人突然问了一句。
说话声瞬间消弥,气氛变得有些凝固。
江莺掀了下睫毛,咽下嘴里的蟹柳,筷子无意识地搅动着汤水。
李北懒散地垂下眸,视线往角落里的位置觑了眼,微微眯一下眼睛,脚勾了一下椅子坐下,双腿自然撑开,手揣在兜里,无波无动地回了句:“没怎么。”
“哎哎哎,别他妈问了,你们都不饿是不是,老子熬一晚上了,瞎bb啥呢,”气氛有点尴尬,有人出来打圆场,踹了一脚多嘴的那人,“快点选!一会还得吊那几个傻逼,非得给他们打服了不行。”
不怎么大的空间再次热闹起来,江莺提起来的心落下,吃饭的速度提快。
老板娘接过他们的盆盆,称了一下,说:“一共八十五,给你们抹个零,给八十就行。”
“谢了,老板娘,”少年笑嘻嘻地说,“果然是人美心善。”
老板娘笑得眼角细纹皱成一团,端着盆盆往里走,还不忘问一句:“是在店里吃,还是给做好了你们送上去?”
李北突然出声:“送上去。”
刚刚发问的那个不高不矮的白发少年顶着张娃娃脸,满脸问号:“哎?不是说透气吗?”
“在哪吃不是吃,”旁边一高个寸头少年抬手给了他背上一拳,“小白,你打游戏打傻了是不是,话怎么这么多,赶紧去点个奶茶喝喝,堵住你的嘴。”
李北发丝下的眼眸在角楼里的纤细背影上停顿几秒,若无其事地低头玩手机。
麻辣烫店里闹腾了一会儿,老板娘进去煮,一行人推搡着出去,往楼上走,嘴里不停地骂着赛季上遇见的傻逼玩意儿。
江莺松了口气,还好没被认出来。
不然她都不知道怎么说,难不成说我被孤立针对了很难受所以受不了请假了。
明明再忍忍就过去了,明年就高考了。
江莺沉默地掉了会儿眼泪,细白的手指抓出一张抽纸,胡乱擦了擦眼角,把桌子上的垃圾扔进垃圾桶里,背着包低着头朝外走。
一扯开玻璃门,冷风见缝插针,带着粘稠的湿冷,江莺缩了一下脖子,小心地关上门,一转身,眼前出现一双黑色的匡威帆布鞋。
见过好几次,都是同一个人在穿。
“……”
江莺抬眸,顿住。
不怎么明亮的光里,李北随意地倚靠在铁锈栏杆拐角的位置,单手插在卫衣外套兜里,另外一只手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支烟,灰白色的烟融进冷稠的空气中,燃起一股淡淡的尼古丁味,听到开门声音,微偏着头,眼眸清冷,毫不惊讶,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
四目相对,一时无言。江莺费力的扯着嘴角尴尬地笑了下:“嗨,好巧。”
李北没说话,只是半垂着眸子,冷冽至极。
江莺等了等,竹竿一直没讲话,手不自觉地攀着书包带收紧,蠕动几下嘴唇,小声说:“我先走了,拜拜。”
李北还是没动,缓缓地收回视线,又吸了口烟。
江莺懂了,是巧合,李北没认出来她,只是从楼上下来透口气,吸支烟罢了。
想明白了,江莺抬脚要下楼,背上的书包带子被不轻不重的拉住。
她回头,对上李北冷透了的眼睛。
李北视线定在她的手上,低声问:“受伤了?”
江莺下意识缩手,回了句:“没有。”
李北没接话,只是看着她,一丝多余的神情都没有,冷漠又劣化。
半响,江莺有点搞不明白,尝试着往前走了一下,却被一股猛然的力道往后扯,下一刻,一只冰凉的手拽住她的手腕,往楼上走。
江莺皱眉,这竹竿发什么疯?
“李,李北,你干嘛?”江莺小小声问。
少年没回她,只是拉着她往前走,到了蓝天网吧门口,拉着她走进去。
昏暗,充斥着烟味,电脑屏幕的光幽幽散去。
李北的动作不重,但他的几个朋友都在,所以他们一进来,江莺就感到好几道注视过来的视线。
角落里一个躺在躺椅上穿着黑夹克的年轻男人睡眼朦胧,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看到李北和她,挑了一下眉,问:“女朋友?”
“不是,”李北说:“愧哥,药箱借我一下。”
宋愧点头:“在老地方。”
李北拉着江莺往相反的方向走,那是两排单独包间,挂着黑色帘子,能听到噼里啪啦的键盘声,以及气到至极的咒骂声。
停在最后的小包间,李北掀开帘子,遮住的玻璃门露出来,往里一推,是一间打通两个包间的休息室,墙体刷成黑色,扯着暖黄色的吊灯,贴着女团海报,靠墙的位置有一个折叠床,另外一侧摆放着一个小冰箱和一个衣架,其他都是一些杂物,乱七八糟的杂志堆在地上。
李北偏头垂眸:“先坐那。”
江莺抿了一下唇,放弃挣扎,慢吞吞走进来,坐在折叠床上,看着李北弯腰从小冰箱死角的位置拿出来一个白色药箱。
休息室空间不大,李北身高腿长,随便一动都显得十分挤洽,蹲在江莺的跟前,把药箱放在地上,向她伸手,嗓音干冷:“手。”
少年身上有股淡淡的肥皂香,参杂着烟味儿和薄荷,又浓又淡。
江莺缓慢地煽动睫毛,琥珀绿的眸子格外明亮,对着那双风情冷眼,胭脂红的嘴唇轻抿了一下:“那个,我可以自己来,谢谢。”
李北眼眸眯了一下,冷意溢出,江莺利索地摊开手在他的手心上。
江莺的皮肤是莹润的白皙,一点点痕迹都会显得十分明显,而此刻,她的左手心的伤痕红成一大块,结了几道血痂,周边泛起暗红。
摔得,且摔得不轻。
李北垂下眼皮,遮住漆黑的眸子,深处的劣气被掩藏,熟练地给江莺处理了伤口。
看着包好的手,江莺缓口气,总算是结束。
顿了几秒,想说点什么,被李北低沉的声音打断。
“还有哪里?”
“什么?”
江莺愣住。
李北蹙眉,说:“伤。”
江莺垂下眼,低喃:“没有了。”
李北沉默了一会儿,说:“药箱在这,我出去,你自己上。”
玻璃门被关上,休息室里剩下江莺一个人,空气中还有淡淡的烟味儿。
很狭窄的一个空间,对于她来说很陌生。
这是江莺第一次来网吧,能听到键盘的敲击声,骂人的声音,以及车辆的鸣音。
这是李北的世界,黑白浓烈,厌掸晦涩。
江莺卷起校服裤子,白皙的膝盖上青紫一片,喷了药雾,静静地等待着吸收完才放下裤子。
至于后背上的刺痛,只能回家再说,总不能在这脱。
江莺收拾好衣服站起来,拉开紧闭的门。
门口没有人,思考几秒,江莺顺着往前走,还有一段距离就看见李北靠在一台电脑桌子上,懒散地吸着烟。旁边是位染着白发的少年。
小白好奇的问:“北哥,那女孩儿是谁?长得真好看,像个小仙女,我怎么没看见过她?是不是高一新生?她有没有好朋友,介绍一下呗。”
李北瞥他一眼,弹了弹烟灰:“我的房东。”
“啥东西?”小白一时间不明白,“这是什么扮演play?”
李北懒得动嘴皮子,暗处的眸子幽深。
小白旁边座位上边吃麻辣烫边偷看的寸头看见人出来,立马轻咳几声。李北回头,手里的烟随意摁灭在桌子上的易拉罐烟灰缸里。
网吧窗户的深蓝色帘子拉的紧密,昏暗光线让人看不清楚彼此表情,只有对着电脑屏幕,戴着耳机沉浸在游戏中的人,乱杂颓废。
唯独江莺的气质干净,扎着马尾,校服穿戴整齐,背着个米白色书包,一看就是一个好学生,与整个网吧格格不入,安静站在不远处,清泠泠的眼睛清润一片,精致又漂亮。
李北怔了一下,心慢了半拍,扶着桌子的手不自觉摩挲一下。
她跟几年前一样,依旧与他毫无关系。
江莺不知道李北在看什么,离得远,那个地方光线更暗,在心里无声叹口气,怕不是跟竹竿有仇,什么狼狈时候都能碰见,慢吞走过去,干巴巴地说:“谢谢,我去上课了。”
李北直起腰,转个身朝她走来。
少年身高,笼下的影子足够遮住江莺,发出的气息微冷又寂无。
李北说:“我送你。”
江莺:“……”
“不用,谢谢。”
李北冷着脸:“我送你。”
江莺攥紧手,想给竹竿一锤,压下声音说:“李北,我不去上课,请假回家,不用你送,谢谢!”
李北顶了一下左颊,说:“我送你。”
江莺哑言,之前没发现李北这么固执,看着他眼中一如既往的冷漠,听着他无起伏的声调,搞不明白这么一个人执着于送她做什么。
走出蓝天网吧,天空阴的仿佛是兜着一场禁不住的大雨,碍于行人,一直未曾落下。
拐出走道,后街上零零散散蹲着几个装扮怪异的青年,叼着烟,一脸冷漠惆怅。
“在这等我一下。”
李北裹着哑的声音落下,抬脚就往与出口相反的方向走去。
江莺深吸一口气,站在街边檐下,抬着头看天。
云发着白灰,天边滚着黑雾,一眼看去,没有一丝光亮。
兜里的手机震了几下。
江莺掏出来一看,是一条来自许霓的短信。
「好学生生病不回家,来跟男朋友约会,江学霸,你可真够骚的啊。」
江莺愣了一下,攥紧手机,骨节发青白,反手把手机扣在手心,偏头看了一下李北刚才离开的地方,抬脚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蓝天网吧对面的深港台球厅二楼,一个染着黄毛的青年手臂搭在栏杆上,不怀好意的视线定居在对面街边往外走的穿着校服的女孩儿身上,下流的神情上下打量。
他的旁边站在一个与江莺穿一样校服的男生,正是陈年。
披散着卷发的许霓的校服外套系在腰间,露出一件黑色吊带,倚靠在栏杆上,涂着唇彩的唇明亮又好看:“峭哥,后街有个叫李北的帅哥,你认识吗?”
陈峭顿了一下,偏头看她:“问他做什么?”
“我一好朋友挺喜欢他的,”许霓笑着说,“想找人拉拉线。”
陈峭眯了下眼,没再看楼下的女孩儿,警告的看向陈年,冷着声说:“马上高考了,你们都离李北远点,他跟后街上的人不一样。你们小孩子家的事别闹的太难看,遇到什么不如意的事情打一顿骂一骂出出气得了。”
陈年闻言,嗤笑一声:“哥,你放心,我肯定以学业为重。”
“可别学你哥我,”陈峭眉眼与陈年有二三分相似,只不过他上社会早,没有陈年那么稚气,语重心长地说,“高考前,少来后街。”
许霓撇嘴,觑了一眼陈年,笑得可爱:“不提啦不提啦,看来他们没缘分,不是说放松一下,教我打球吗?赶紧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