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托车没有停在江城一中的路上,而是停在了与后街的交界点。
风在耳旁消散,江莺意识回笼,脸颊被风吹的发僵,心里鼓着劲儿,说是什么,也说不清楚。
李北透过车镜看她,水润的眼里被吹出了水汽,氤氲着雾,冷涩的眼神有那么一瞬的软化。
“江莺,下车。”
少年没什么温度的声音在秋日清晨响起,江莺蓦地反应过来,着急的松开手,从摩托车上下来,视线焦急地晃了一遍,发现周边没什么人,才去看侧着头看她的李北。
头盔遮住他的半张脸,被压下的发丝下的眼睛黑如墨,内勾外翘,风情浓郁,注视他的眸中带着一丝属于少年气息的不羁。
很难得,至少江莺这么觉得。
能在一个死气沉沉的人身上看到人气。
李北微微蹙眉,女孩儿戴着头盔不知道取,就睁着那双清泠泠的眼睛看他。
握着车把的手微紧,他坐直,伸出手臂,骨节分明的手指勾住江莺的书包带,在她诧异不解的眼神里,收紧,用力一拉。
江莺猛地朝他跨了一步,与李北平视。
李北松开手,手扣住江莺的头盔,动作缓慢的取下挂在车把上,微掀眼。
江莺反应过来,脸颊有些燥,后退两步,讷讷地说:“谢谢,我去上课了,你也早点去学校。”
说完,她就转身往江城一中的方向跑。
李北坐在摩托车上,凝着她的背影,看着马尾扬起又落下,在一片灰扑扑的天际中。
又要下雨了。
今天江莺是压着点来的,校园里几乎没什么人,除了风声就是读书声。
高三一八班,班主任李微穿着深米色风衣站在门口,看到她来,摆摆手让她赶紧进去。教室里,灯亮得刺骨,英语老师就站在讲台上,手里握着课本,撇她一眼,没有吭声。
在其他人偷看的视线里,江莺低垂着眼,径直走到位置上,刚坐下,就看见在高高垒起的书本死角处放着一枚掐掉根部的白菊花,细白的花瓣隐在暗处,花芯绒黄,最中心微橘。
顿了几秒,缓缓地取下书包放进兜里,江莺稳着手拿起那枚白菊花,微凉柔软的触感,一股淡淡的香味儿。
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以承受,江莺还停在坐在摩托车上感受速度与冷风灌进身体的感觉。
江莺没什么反应,若无其事的把花放在一旁,掀开英语课本,开始背单词。
刺眼的白织灯落下,映衬的花瓣微微发光。
江莺不经意的余光瞥见,短暂地怔了片刻。
没有一种花应该被赋予什么名义,哪怕是白菊花。
是花就应该绽放,就应该被人喜欢。即使不被人喜欢,那也没关系。
因为它仍然会在没人关注的角落长大,露出最美的那一刻,平静坦然的等待腐烂。
所以,花只用盛开,燃烧生命,其他交给时间。
早自习结束的时候,天色并没有好到哪去,又灰又暗,卷着风云。
有那么一秒钟,让江莺觉得是下午了。
铃声响起到结束,英语老师都没有离开,站在那整理教案。
江莺余光觑向陆陆续续站起来前往食堂的同学,快速站起来,走到班门口,低着头顺着人群下楼梯,大量的学生涌出,比他们提前十分钟的高一二的学生从相反的方向走来。
江城一中的食堂很大,中心位置是二十多排长长的桌椅,银色的桌面泛着光,周围是各种打饭窗口,竖在对立的位置上银色餐柜,一格一格的坐落。
江莺站在早餐粥的窗口排着长队伍,手里拿着饭盒,安静的好像不存在。
突然,她的肩膀被轻轻的拍了拍。
江莺回头,是个高一的女同学,剪着学生头,笑起来很可爱。
“你背上贴了个东西。”
她说完,抬手撕掉了什么东西,递到江莺的面前。
那是一张横线作业纸,上面用红色的马克笔写着贱人两个字。
很红,很刺眼,刺得生疼。
江莺慢慢伸手拿住那张纸,握紧,垂下手臂,指尖微微的用力,平静地说:“谢谢。”
食堂很嘈杂,江莺站在那。
所有人的视线都变成了具体化,一点一点穿透她的每一寸肌肤。
冷得发抖,江莺眼底暗了一片,纸在手心团了一个团子。
没事儿,再过几个月就结束了。?
打完饭,江莺端着饭盒找了个角落坐下,刚吃了一口鸡蛋饼,兜里的手机震了几下。
江莺掏出一看,是一条彩信。
她走在人群里,背上贴着一张纸,周围的人不约而同选择隔开不远不近的距离。
“江学霸,可真出名。”
随之而来的是一条短信。
江莺眼里有点烫,合上手机,安静的喝粥吃饼,心中默念着没事儿,没事儿,都会过去的。
不知道为什么,江莺想起了李北。
这个世界一定令他很失望,所以才会想要离开。
可是她不行,她得活着,得站在光里。
一场大雨在预料之中袭来,雨滴急促失控,疯狂地坠在地面砸起水坑。
江城一条没什么人的山路上,一个摩托车俱乐部掩盖在树林之中,门口扯着彩,黑白喷漆的字母图案,架起的高棚下的空地上停着一排黑色的摩托车。每一辆上都有专属记号,其中一辆上通体黑亮,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只有一个吊着的黑色小铁牌子,上面深刻着“L/B”。
“小北啊,你的腿没事吧?”坐在屋子里的吧台上,一个年轻男人问身旁安静的少年。
屋里的灯光不算亮堂,男人年纪二三十岁,生的剑眉星目,十分俊朗,眉眼之间带着矜贵桀骜,一看就是出身极好。
他旁边高脚椅上的少年,肩削薄,套着黑色卫衣帽子,露出的下巴冷白一片,浅薄的唇咬住吸管,听到男人的问话,微微抬起头,露出一双风情冷寂的眼睛,声音微沙:“没问题,贺哥放心。”
贺垚勾着唇笑了下,拍了拍李北的肩膀。少年就是少年,做起事来不要命。
门口走进来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摘下头盔,露出一张凶悍的脸,正是在江北殡仪馆门口摩托车中为首的那个人。他大咧咧坐在李北身边,扯着嗓子说:“小北,今天下雨了,这路估计不好跑。”
李北没什么反应,只是淡淡地回:“没事。”
崔铭走过来,骂了赵山一句,坐下说:“你小子真是个不要命的,要放在九几年,估计不是个好东西。”
李北没接话,其他人也不在意,早就习惯他不爱讲话这件事,哪天不停讲话才出奇了呢。
赵山问:“那边咋说,跑不跑?”
崔铭冷笑一下:“能不跑吗,上次小北撂了王勇那傻逼玩意的面子,今天就算是死,他也得来。”
赵山倒了杯威士忌,一饮而尽:“妈的,”酒杯被用力放下,片刻,他看向沉默不语的贺垚,“贺少,你怎么说?”
贺垚撇了眼旁边的少年,说:“小北说没问题。”
“得,明白了。”
崔铭拉住赵山往后走,贺垚抿了口玻璃杯里的酒,眼神一望无际的深沉,低语:“听说,你谈了个对象?”
李北吸水的动作一停,想起江莺,偏头说了句:“今天尽快结束,九点我要回市区。”
贺垚挑眉,李北没正面回答,更没解释,轻轻笑了下。
罢了,少年的心思你别猜。
李北掏出手机,给孙柏发了个微信。
LB:许霓的朋友你认识几个。
那边就跟守在手机前一样,秒回。
大白兔小乖乖:不认识啊。咋了北哥,有啥事啊?
LB:去问问其他人。
孙柏那边正在输入显示好几次才发过来一条消息。
大白兔小乖乖:北哥,小姑娘之间有个小矛盾很正常。许霓说过,那些照片她不会给别人看,就是我俩关系好,才给我看。
LB:问。
大白兔小乖乖:马上去。
李北搭在吧台上的手指微微蜷缩,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药香。
微微仰起脖子,眸子格外深邃的凝着头顶昏暗的灯。
“江莺。”
他泛白的唇微启,无声的念出这两个字。
过了大概半小时,孙柏那边发过来消息。
大白兔小乖乖:北哥,我打听过了,陈年、屈骁跟许霓是好朋友,还有俩不知道是谁。他们都不是混的,跟咱们这边没几个人熟,非要说谁吧,陈峭知道吧,跟陈年有点亲戚关系,带着玩过几次。
李北看着手机页面的信息没有动,想了一下陈峭,一下子没想起来是谁。
修长的手指轻敲着玻璃杯的表皮,上头结着一层水雾,干净的水里沉着冰块。
李北垂着眼,手指摁在一起揉搓了一下指腹。
LB:谢了。
大白兔小乖乖:北哥,到底咋了。
李北没回,沉默着合上手机,外头的雨停了,摩托车的轰隆声打破了安静。
人声喧闹起来,男男女女拥挤,低暗的光线里,少年拢了一下腕,脖子左右压了几下,下颌线收紧,抬手扯掉帽子,发丝遮住浓黑的眼睛,没有任何的表情起伏,手揣进兜里,脚步懒散又恹恹地往外走。
临近晚自习下课,暴雨如注,江莺偏头望着窗外,天边发着黑红,雨滴大的惊人,掩盖了读书声,砸的人心里烦躁不安。
今天班主任一直在,许霓没太大动作。
算是平和的一天。
江莺收回视线,定在那枚白菊花上,有些蔫巴了,花瓣的尖尖开始枯黄萎软。
抽出一张手帕纸,江莺小心翼翼把它包起来。
刚揣进兜里,江莺听到后头周莹莹他们在讨论周六的篮球比赛。
周莹莹说:“我妈打电话给班主任说不希望在这个特殊时刻扰乱我们,被班主任拒绝了,你们爸妈是不是也打了?”
孙自接话:“打了,打完骂我一顿。”
高彭伟凑过来说:“我亲戚说,教育局非常重视这一次的篮球比赛,而且,等职高心理辅导结束,大概下周一就轮到我们了。”
“为什么职高也心理辅导,他们需要吗?”孙自笑嘻嘻地说,“我看他们健康的很。”
周莹莹呸了一声:“指不定人以后大老板,你是小职员,别狗眼看人低。”
江莺紧了一下手,感觉竹竿那个性格,心理辅导根本不可能参加。
甚至压根不去学校。
今天听骑摩托的人说,晚上要治什么人。他们要打架吗?周末李北身上的伤就这么来的吗?
江莺托着腮,看着习题册,有些出神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