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谢无靡在撒谎,那阿璃之前的猜想便全都推翻了。
那她又是谁?
为何她醒来时会与谢无靡同处一个山洞?
又为何,她初见谢无靡时,他便自称是她的夫君?
他还舍命救她,处处照顾她。
阿璃想不通。
实在是想不通。
见阿璃皱眉苦想,祁元隐缓了缓脸色。
“你若不信,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船坊内。
那船坊老板已倒在血泊中没了生息。
他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招出来。
那帮人行事谨慎,并没有暴露任何信息。
谢无靡低头用白巾擦干净手指上被溅到的鲜血,复才将青玉戒指戴回左手拇指。
他在想,自己的行踪为何会暴露得如此之快。
这一路上,只有在那林中村时发生过一些冲突。
脑海中浮现出一张老者的容颜,白色的胡须,毫不遮拦的目光。
那些人都叫他——村长。
谢无靡抚摸着剑鞘,正欲向外离去。
一支锋利短箭极速穿门而入,“邦”地一声没入他身后的木柱之中。
谢无靡立刻推门出去,长街之上空无一人,位于高处的几扇木窗紧闭着,他面如寒冰,已无从得知短箭的来处。
回身望去,就见那支短箭上穿着一张泛黄的字条。
谢无靡将箭取下,展开字条。
【子时.青湾湖】
简短的五个字,一个摆在明面上的圈套。
对方是料定了,阿璃对他有用,认定他会为她涉险。
呵。
夜里的青湾湖边,晚风很轻,月色很淡。
谢无靡独身立于岸边石阶,雨停了许久了,他身上的血迹也已干涸,在衣衫上留满了暗色的痕迹。
伴着月光远远瞧去,就像是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一样。
视线之内,从远处缓缓行来一只兰舟,灯火璀璨、雕梁画栋。
船只停靠在位于谢无靡不远处的码头边,船上下来一名黑衣侍从。
“谢指挥请吧,我家公子已等候多时了。”
甲板上,矗立着一队黑衣死侍。
檀香木所筑的船仓奢华名贵,舱门被人从内推开。
入目,是挂满琉璃灯盏的厢房样式。
好一艘兰舟,犹如将陆面的宫殿搬上了水面。
谢无靡走入殿内,身后一声吱呀声响,房门被人合住,而他的身旁已围上来十几名黑衣死侍。
谢无靡表情冷峻,并无半分要退缩的意思。
殿中,祁元隐悠哉悠哉地斜靠在一张软榻上,软榻后方置了一张水墨屏风,他手持漂亮的银制酒杯,透明的琼浆溢出些许顺着手指滑下,他却丝毫不在意。
他的面前是一张方桌,上面摆满了山珍海味、美酒佳肴。
祁元隐见到谢无靡却是笑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还不快退下,今日可是本公子专程宴请谢指挥啊。”
听他语气倒真像是在责备属下不懂事,怠慢了他的贵客。
谢无靡冷冷地勾了勾嘴角,他站在原地没有上前,只问:“她人呢?”
“别着急啊,”祁元隐晃着酒杯,扫了一眼方桌旁的木椅,“指挥使先坐。”
琉璃灯盏亮得有些晃眼。
谢无靡已经彻底失去了耐心,他抽出长剑,足下一点飞速袭向祁元隐。
速度快到不足半息,甚至没有任何一名黑衣死侍反应过来。
祁元隐神情一凛,堪堪侧身避过一剑,仍被削断一缕发丝。
他在谢无靡再度出击前,快速道:“你杀了我,她也活不了。”
锋锐的剑尖在离他眉心只差几毫的地方停下。
嗜血的寒眸溢出层层杀意,“她在哪,我不会再问第三遍。”
面对着癫狂的谢无靡,祁元隐面不改色,他将眼前的剑锋推向旁侧,拍了拍手。
有两名死士押着一名白衣少女从侧面的房屋中出来。
那少女头上罩着黑布,嘴被堵住,只能一边挣扎一边不停地发出呜咽声。
在祁元隐的示意下,有人上前撤走了布满美味的方桌,并将白衣少女带回了侧面的房间中,关上了门。
“本想同谢指挥好好商谈,如今看来却是不行了。”
谢无靡持剑而立,“条件是什么?”
“和聪明人交谈果然省心。不过在此之前,谢指挥不如先把剑放下。”
谢无靡未动,显然不打算配合。
祁元隐倒也不恼,只自顾自地说起来:“听说你们监察司有各种骇人听闻的刑罚,用的最多的却还是寻常的鞭刑。”
“原先我还奇怪,但最近我却是明白了。”祁元隐话至此处,有属下端着一个瓷盆走到他身侧。
那瓷盆中赫然用水浸泡着一根两指宽的长鞭,鞭身满是锋利的倒刺。
祁元隐:“浸泡在特制的浓盐水中,鞭子周身都是倒刺,这一鞭下去莫要说皮开肉绽,就算是抽断骨头也毫不费力。”
“你们监察司,果然是会折磨人的。”
祁元隐摆了摆手,那属下便端着瓷盆进了关着白衣少女的屋内。
谢无靡握紧长剑:“你胆敢伤她……”
“你当如何?”祁元隐扬唇笑道,“叫我生不如死?”
扬起的尾音缓缓落下,他一点一点地收敛了笑意:“谢指挥,我说过了,把你的剑放下。”
谢无靡面色凝重,片刻后,他躬身将长剑放在了地上。
随即便有人收走了剑,跟着,两名黑衣死士上前押住了他的双臂。
“啊——!”
旁侧房间却在下一息传来一声女子撕心裂肺的惨叫。
雕花精美的木门上已然溅上了一条鲜艳刺目的血迹。
谢无靡脸色骤变,袖中暗器已然滑至手心之中,却又立刻发觉自己身上并未随即多出任何疼痛之处……
他心下一松,捏着冰凉的刀片,将它再度藏回袖口。
房间里的白衣不是那个女人。
祁元隐仔细地观察着谢无靡的神情,“这一鞭是为了你刚才没有第一时间放下手里的剑。”
“不过,我瞧着谢指挥也不像那怜香惜玉的人。”祁元隐有意压低了声音,“那个女人骗我说她是你的妻子,这不是在败坏指挥使大人的名誉吗?”
“不如借此机会,我替谢指挥好好教训一下她。放心,不会要了她的性命,残了废了的,也不影响你带回去交差吧。”
监察司办案,从不会带着一个闲人,恐怕是谢无靡认为阿璃掌握了什么机密,想将她带回京都审问,奈何阿璃失忆,于是才编造了一个所谓的夫妻关系来稳住阿璃。
祁元隐要让他亲口承认他们是假夫妻。
谢无靡:“她是我妻子,不许伤她!”
闻言,祁元隐神色一滞,似乎没料到他会如此回应,不由强调:“别装了,她又听不见。”
谢无靡:“不许伤她。”
祁元隐怒极反笑,他后撤了半步,“好,我不伤她,只是不知谢指挥又能为你所谓的妻子做到哪一步呢?”
“你若当真是为她安危来赴约……”祁元隐眼中似有得色,“现在跪下,我就不伤她。”
水墨屏风后。
阿璃攥紧了衣袖,从她这个角度,可以清楚地透过缝隙看到殿中的谢无靡。
在祁元隐的步步紧逼之下,就见谢无靡神情紧绷,深沉的黑眸眼中明明有万分不甘,却依然缓缓地低下了头,跪了下去。
他额间碎发垂落鼻尖,玉砌般俊美的容颜隐忍而破碎。
阿璃只觉心口涌起一汪热泉,暖洋洋的充盈了胸腔。
祁元隐却抓住了谢无靡的头往地板上按去,见谢无靡依旧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他怒得咬牙切齿:“都能跪下了,不如自己说说,你还能做到何种地步?”
阿璃就见那俊逸的青年脸颊贴在地上,额间青筋凸起,原本漆黑亮堂的幽深瞳孔此刻赤红妖冶,琉璃灯光映照其中,犹如破碎的星子。
“我愿以性命护她,臣服于她。”谢无靡脸朝着一侧的小房间,目光却是向着祁元隐,越过他的肩头,直直地落在水墨屏风后露出的一小片白色裙角。
“你可知,我是好不容易哄得她高兴了,才被她赏了个夫君的名头。”
极度的忍耐,极度的情真意切。
祁元隐简直大惑不解。
而听到此处的阿璃忽觉心尖上仿佛滚过一块炙热的烙铁,烫得她不禁轻颤。
夫君如此浓烈的告白,一边令她脸红耳热,一边又令她羞愧难当。
阿璃不再犹豫,她从水墨屏风后冲出,一把推开了祁元隐,抱住了谢无靡。
“夫君!”
她真该死,曾将这样的一颗真心辜负,她可真该死!
阿璃全然不知,正被她抱住的谢无靡唇角勾起了一抹极浅极浅的得逞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