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阿璃被房间外的喧闹声吵醒。
她坐起身却发现夫君已经不在床榻上了。
“儿啊,你倒是说话,到底是不是这个人干的?”
一个妇女带着哭腔的焦急声音传入耳膜,阿璃闻此凝眉,视线向外,她快速穿鞋起身。
房间外。
夫君就站在门口,他手里端着两个还冒着热气的白面馒头,应当是今早起来刚蒸好的。
小院中不知何时来了好几个陌生的村民,院门口还围着好几人在那里探头探脑的看戏。
阿璃一眼就认出了被两个壮汉架在担架上的李田,对方也在看到她的一瞬间双目睁圆。
他伸出手激动地指向阿璃:“阿娘,是、是她,就是她!”
那被他唤作阿娘的妇女泪眼婆娑地看了一眼阿璃,转即对院中的一位老者哭诉:“村长,您可得给我的儿子做主啊,大夫说了......”
“我儿伤及命根,恐怕日后难以再经人事。”
后一句,她看似有意地压低了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刚好能叫小院子里的人都听个一清二楚。
妇人:“您可得帮我儿讨个说法啊,村长啊。”
李田是第一个质疑的人,他一把将妇人拉至身侧,小声道:“阿娘,人家大夫只嘱咐我好生休养,你这样说,日后我还怎么娶媳妇?”
妇人恨铁不成钢地睨了他一眼,“我的傻儿,咱都亲自找上门了当然是说得越严重越好。”
阿璃听不清这两人凑在一起说了什么,她在回想,凭自己昨日的力道应该不至于这么严重啊。
常年习武的谢无靡却是将母子俩的交谈听了个一清二楚。
“既如此,今日各位都在场,就当面将事情原委说一下吧。”
那被唤作村长的老者摸着花白的胡子,在此时开了口。
阿璃见此,正欲上前,谢无靡却将手中装着馒头的碗递到了她的怀里,他侧头叮嘱她:“你先回屋。”
阿璃捧着碗,谢无靡已转身面朝小院中的人,阿璃看着他的坚实的后背,忽觉心安。
夫君是要帮她处理,由她惹来的麻烦。
阿璃将木门合上,透过门缝观察房间外的一切。
谢无靡的手轻搭在剑柄上,颀长身姿一动不动立于房间门口。
见他这副模样,原本见到阿璃进屋正想发作的妇人到底是没敢多说什么,只道:“那女郎欠了钱,我儿本是上门来讨债,却不想......”
“你想要多少钱?”谢无靡出声打断了她。
费口舌同这种颠倒是非黑白的人讲道理就是在浪费时间。
那妇人听到谢无靡如此直白的话语明显一愣,她将原本准备好的一套说辞生生咽了回去。
犹豫了半息,她伸出了五根手指头,“这、这个数。”
昨夜李田回家时,可是带了二两白银回来的。
欠了三文钱,却给了二两。
这两个外来人必定有钱,所以,她才想今日来好好宰上一笔。
谢无靡瞧着她伸出的五根手指,挑了挑眉:“五百两?“
“五......五百两?!”那妇人听到这数目一时间难掩欣喜,她本想着五十两或许要不到但至少能要得十两银子,没成想这黑衣公子开口便是五百两!
她强压着心中惊喜,镇定道:“对,五百两!”
“这怎么够?”谢无靡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他望着一脸迷惑的妇人,“我给你一锭金吧。”
妇人:!!!
阿璃:???
阿璃心下奇怪不已,连忙拿起碗中的馒头咬了一口。
那妇人喃喃道:“一......一锭金......!”
“阿娘,这会不会也太多了?”李田也有些犹豫,他这辈子都还没见过这么多钱。
却见那妇人忽然正色,她轻拍了拍李田的手,对谢无靡道:“好,那就一锭金。”
说罢,便直勾勾盯着谢无靡,“不许反悔了啊,你把钱交出来,我们就不再为难你们,立刻就走。”
“可是。”谢无靡停顿了一下,他语气如常,望向两人的眼神却突然变得有些阴翳:“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还未验货。”
李田被对面那黑衣公子直直望过来的视线看得心下莫名一寒,声音都有些发颤:“验货,验、验什么货?”
他望向一侧的妇人,有些迷茫:“阿娘?”
就见下一瞬,谢无靡“噌”的一声抽出了腰间佩剑,他提剑步入小院,雪白的剑身闪烁着森森的白光。
妇人见此大惊失色,眼瞧着谢无靡直直走向自己的儿子,她下意识离李田那边远了些,嘴里却不断说着:“你要干什么,这么多人看着呢,你要干什么?”
“你、你敢伤我儿子,我就......我就跟你拼命!”话虽这么说,身体却是很诚实地一点儿不敢靠近。
李田已经被吓得大惊失色,“阿娘,阿娘救我阿娘......”
他忽想到昨夜于屋檐暗影中见到谢无靡,一位翩翩公子,打眼瞧去却像极了一个修罗,如今白日里相见,才发现,不是像,他就是个可怖的修罗!
眼瞧着阿娘已经指望不上了,李田努力挤出一个极为难看的笑容,“公子饶命。”
谢无靡眉梢微扬,“没说要杀你。”
李田这才缓缓呼出一口气,但他悬着的心还未完全放下,就见谢无靡已经将剑尖指向了自己的下半身。
他的脸色瞬间惨白:“你......要做什么?”
锋利的剑尖已然挑断了他的裤腰带,谢无靡表情平静,“你阿娘不是说,你被伤及命根,日后无法再经人事?”
谢无靡偏了偏头,手下利剑逐渐向下移动:“我要检查一下。”
李田:!!!!!!
“噗哈哈哈哈哈哈......”
透过门缝偷偷观察的阿璃连嘴里的馒头都还没来得及咽下就笑出了声。
这一锭金,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不要了!”
在谢无靡触及那处之前,李田失声大喊道:“金子我们不要了!不要了!”
谢无靡却不理睬他,只看向一旁的妇人:“不是说好,不许反悔么?”
“疯子......疯子!”
那妇人神色骤变,一边大叫着疯子,一边往院子外跑去,已然将儿子抛之脑后。
谢无靡带着质疑的目光便又落回李田身上。
李田忍着下.体的不适翻下担架,“阿娘,阿娘等等我啊!”
跑至半途又被突然滑下去的裤子绊倒,他光着屁股慌忙地回身望了一眼谢无靡,却对上后者没有任何温度的眼神,吓得连滚带爬地起提着裤子就走。
门外看热闹的众村民,还有原本抬着担架的两个壮汉,也随即如鸟一哄而散。
只有留着白胡子的村长在临走之前敢光明正大地看了谢无靡一眼。
“夫君。”
谢无靡收剑入鞘,回身望向声音来源。
阿璃甩着长长的衣袖端着碗正从房间里走出来,她很是满意地上下打量着谢无靡,一边点头一边啧啧称奇。
随即嫣然一笑:“夫君做得很好,要不要吃个馒头?”
不愧是她的眼光,看上的男人确实是上乘。
阿璃忽然就有点理解失忆前的自己为何会选择嫁给谢无靡了。
可越是这般,她反倒是更加好奇自己那奸夫是什么样了。
阿璃拿起馒头咬了一口,上回问他就被他三言两语糊弄过去了,眼下虽然说很不合时宜吧,但是,这好奇的种子一旦种下了,别说生根发芽,眨眼都已经长成参天大树了。
阿璃脑中思绪千回百转,而现实不过几息。
她望向谢无靡:“夫君,我那......”
话未完全出口,谢无靡伸手取过她怀里被咬了一口,只剩下小半个的馒头,擦着她的肩膀走向房间:“收拾一下,我们现在就走。”
“现在就走?”阿璃连忙跟上:“可夫君你身上的伤......”
房间内,谢无靡已经随手取了一件阿璃昨晚挑剩下的粗布衣走到了屏风后。
阿璃只来得及听到他凉凉的一句:“少废话,按我说的做。”
真心的关怀被人冷漠拒绝,阿璃不悦地撇了撇嘴。
“凶什么凶。”
她可不会上赶着去热脸贴冷屁股,反正伤在他身上,他自己都不在意,她又何必去管。
谢无靡先是将身上的两处伤重新处理了一下,这才换上了布衣。
这些皮外伤实际并不怎么影响他的行动,主要是内伤,可内伤并不是修养短短几日便能痊愈的。
而这处暂做庇护的林中村已经不宜久留。
离开时,阿璃并不像来时两手空空,她非常贴心地替夫君将那个钱袋揣在了身上。
赶路途中阿璃一直一言不发,埋头走路。
谢无靡一开始自然没有意识到她情绪不对劲。
毕竟,没有哪个提刑官会觉得在押送人犯的途中,人犯不主动同自己说话是一件奇怪的事。
阿璃一个人生着闷气,而谢无靡在一旁却宛如一个无事人,越是这般,阿璃便越是生气。
她也不说话,只是气得边走边踢路边的石头解气,有时候把自己踢疼了,反而更气了。
恶循环。
走在她前面的谢无靡终于是忍无可忍,他停了下来:“阿璃,你在做什么?”
见他把注意力放了过来,阿璃立马假装正经地站好:“什么也没做啊。”
谢无靡轻叹了一口气走向阿璃,“你若心有不快,说出来便是。”
“不快?”阿璃故作惊讶:“我哪有不快呀,我高兴得很。”
说完,阿璃不再理谢无靡,自顾自地继续往前走。
谢无靡脸色微沉,有些不愉。
她不愿意说。
他见过很多在他面前什么也不愿意说的人。
但最终,秘狱的刑具都会叫他们开口。
可眼下,他拿面前的这个女人却无半点办法。
谢无靡注视着前方穿着宽大布衣、正甩着两条袖子缓步而行的少女。
第一次,他开始回忆,自己究竟是哪里惹了一个人犯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