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吉尔法官说:“地区检察官,过去二十四小时里,似乎本案已有重大的发展,是吗?”
“是的,法官大人。我要传唤崔格警官上证人席。”
“请。”
崔格就证人席,作证说他和一名警员昨晚在艾伍德家监视,因为他们判断,被告律师一定从被告那里获得某种讯息,而会回去艾伍德家。他们一直等在那里,果然梅森和德瑞克来了,他们上楼到冷饮机倾倒的房间,找到一个隐密的地窖,两人要离开时,被警方拦住。崔格和警员清点地窖中的现金,总计三十万元。
“对方诘问。”伯格说。
梅森无精打采地说:“没有问题。”
接着伯格又传唤指纹专家出庭作证,证明凶器手电筒上的确有被告的指纹。然后伯格说:“对方诘问。”
梅森只问了一个问题:“你不能判断指纹是什么时候印上去的吧?”
“不能,”指纹专家承认。“有可能是攻击被害人时,也可能是以前印上去的。”
“没有其他问题了。”梅森说。
接着一名邻居出庭作证,说被告的确曾在半夜偷偷回艾伍德家。梅森还是没有提出问题。
然后伯格又传唤计程车司机,他证实曾载被告到艾伍德家,而且被告要他尽量别出声。邱吉尔法官不时看看梅森,他显然认为梅森摆出这种百无聊赖的淡漠态度,是因为他自认无胜诉的可能,而且昨晚的重大发展将使被告不得不俯首受审。
伯格停止举证后,邱吉尔法官便表明他的想法。
他说:“显然我们已有足够的初步证据可将被告起诉。昨天我还不认为如此,但目前的证据……”
说到这里,邱吉尔法官突然住口,因为梅森突然站起来,似乎准备要说话。
“庭上,”梅森说。“我要提出抗辩。我已传唤一名证人,她完全看不见,名字是吉尔曼太太,是不是真名不确定,但大家都这么称呼她。传票已经送达,但吉尔曼太太并未到庭,我要求法院发出拘票。”
这时后排座位一个女人站起来说:“吉尔曼太太在这里,我带她进来。”
梅森点点头坐下去。
庭上一阵静默后,邱吉尔法官说:“你当然有权利传唤你方的证人。不过,梅森先生,你应该明白,在本案中,我们对证人的可信度是不加讨论的;控方的证词,本庭都先加以采信,只要有足够的初步证据,不管是否有反证,被告都必须在高等法院受审。”
“我明白。”梅森说。
这时法庭后面的门打开,谷丁太太走进来,旁边搀着一个妇人。这妇人戴着深色墨镜,身体挺得很直,拄着一枝黑白相间的拐杖,走路姿态充满自信,穿着打扮透露出一种高贵的气质。
妇人被带到证人席,她举起右手宣誓,自称是苏菲亚·吉尔曼。
梅森走到证人席前说:“吉尔曼太太,你曾见过我吗?”
“过去十年我没见过任何人。”
“我和你说过话吗?”
“没有。但我听过你的声音。”
“什么时候?”
“我听到你和谷丁太太谈到我,说要进我的房间看看,还提到我和苏菲亚·艾伍德的关系,我不明白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但当时我就觉得事态严重。”
伯格疑惑似地和崔格互望一眼,站起来说:“庭上,这和本案有关吗?”
“马上就有关系了。”梅森说。
“我想应该先把关系说明。”伯格说。
“好吧,”梅森转向证人说。“你和被告凯瑟琳是什么关系?”
“我是她的姑姑苏菲亚。”妇人凛然说。
“什么?”伯格不敢置信似地惊呼,一会儿才像斗败的公鸡般坐下去。
“那么,住在艾伍德家的那位苏菲亚又是谁?”梅森问。
“那是我以前的看护缪德莉·爱狄。”
“爱狄是在你的同意下假扮成你的吗?”
“不错。”
“你能说详细一点吗?”
妇人疲惫地说:“我想真相不能再隐瞒下去了。我叫苏菲亚·艾利思·吉尔曼。我哥哥是我唯一的亲人,他人很好,但挥霍成性,一心只想追求成功,从来没想到他的穷亲戚。这世上唯一关心我的是凯瑟琳,我想她就是本案的被告,只可惜我看不见她。爱狄各方面都和我很相像。她原是我的管家,我瞎眼后,我便要她装成是我。哦,我说得太快了。”
“请继续。”梅森说。
整个法庭鸦雀无声,旁听席上人人倾身凝听,邱吉尔法官则惊讶地瞪着证人。
妇人继续说:“有一段时间,我和亲人完全失去联系。后来我知道我快要瞎了,所幸我积攒了不少钱。当我不如意时,我不想因为我的处境或其他原因,而引人同情,因为我那个哥哥一向和穷亲戚分得很清。后来我有钱了,却又不希望他用那套不切实际的计划来讨好我。我先生是吉高公司的创办人杰若米·吉尔曼,他死后留给我很多财产,其中包括一大堆吉高公司的股票。他和前妻生了一个儿子,一个一无是处的笨蛋——史宾塞·吉尔曼,也就是现在吉高公司的老板。像我这样瞎眼的妇人,在银行开户很不方便,而且若让人知道我很有钱,也不太好。因此我要爱狄假装成我,在家里弄一个隐密的所在,我常会去那里存放钱或股票,多半是钱。我在那里住了很多年,因此对里面的摆设了若指掌,白天黑夜都可以畅行无阻。后来,爱狄爱上了杰洛·艾伍德。他结过婚,虽然分居了,但没有正式离婚。这使得整件事变得异常复杂。我不得不写信告诉我哥哥,说我嫁给了艾伍德。其实我很不愿意这么做,但又不想破坏整个计划。后来,我哥哥和他太太车祸丧生,不久艾伍德又在高尔夫球场暴毙。艾伍德那个贪婪的前妻夺走全部财产。同时本案的被告凯瑟琳则变得一文不名,孤苦伶仃。于是我要爱狄以我的名义,写信邀凯瑟琳来。我想藉机看看我的侄女,看她是否像她父亲那样挥霍成性,还是比较懂得节制。爱狄完全照我的指示行事,起先一切进行得非常顺利,但后来有人谣传艾伍德家藏有现金,问题便开始产生。不过,我知道吉高公司正在进行一场权力争夺战,事情迟早会闹开来的。我所深恶痛绝的史宾塞——我先生和前妻所生的儿子——知道他父亲留给我很多股票,而且都已转在我的名下,但他并不知道我人在哪里。他以为假装成我的爱狄拥有这些股票。吉高公司里有一些人知道史宾塞的真面目,一心想把他弄走,所以我假扮成瞎眼的小贩,和这些人随时保持联系。但史宾塞也不笨,他安排了一个白仕利,让他去和爱狄结交,以便随意进出艾伍德家。爱狄有时候就是太没主见,结果付出了代价,让人在头上敲了一记。”
“你知道用手电筒打她的人是谁吗?”梅森问。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一定是移动冷饮机,害我踢到的那个人。那是我这辈子最恐惧的时刻。那是我平常走惯了的地方,没想到竟然撞到冷饮机,还掉到地上摔坏了。然后我听到有人走动的声音,还有几个男人说话的声音。那时我只知道我得从后面楼梯走后门出去,所幸谷丁太太的车就停在巷子等我。但是爱狄出事那晚,我根本没回去,因此我压根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谢谢你,吉尔曼太太,”梅森说。“没有其他问题。”
盲眼妇人站起来,等人来领她回座位。
她经过梅森的位置时,凯瑟琳哽咽地喊了一声:“姑姑!”
“凯瑟琳!”盲眼妇人伸手向声音的来处摸索。
两人拥抱在一起。
良久之后,邱吉尔法官用铅笔轻敲一下桌子。
“很快就会结束的,”梅森对盲眼妇人说,然后转向法官。“庭上,我要再传唤崔格警官。”
邱吉尔法官现在显然感到非常好奇,他说:“请崔格警官就证人席。”
“警官,”梅森说。“你有没有想到,移动冷饮机的人,必然在上面留下很多指纹?”
“也不是很多,”崔格说。“我承认刚开始时,我忽略了这一点,所幸玻璃都还在,我们后来采下指纹。”
“有完整的吗?”
“有,有一套很完整的指纹,还有掌纹,显然是那个人将冷饮机半抬半拖地移开时留下的。”
“这些指纹和凶器手电筒上的指纹相符吗?”
“是有两、三个指纹一样,但还不知道是谁的。”
“可以确知不是被告的指纹吗?”
“可以。”
梅森说:“没有其他问题了,谢谢你,警官。”
崔格疑惑似地和伯格互望一眼。
伯格似乎要向庭上说些什么,站起来后,考虑了一下,又慢慢坐下。
梅森说:“庭上,我的下一位证人恐怕不太友善,我请求提示诱导性的问题。”
“这位证人是谁?”
“胡柏·迪翎。”
“好,”邱吉尔法官说。“迪翎先生是否有敌意,我们先保留裁量权。”
“我看到迪翎先生在法庭内,”梅森说。“我想请他就证人席。”
迪翎正是先前梅森在吉高公司撞见的那个瘦削男子。这时他站起来,大步走向证人席,神态自信而咄咄逼人。他举手宣誓,面向梅森坐下,脸上带有明显的敌意。
“你是柏妮丝·艾伍德的儿子吗?”梅森问。
“是。”迪翎不客气地答。
“你是否和史宾塞·吉尔曼有生意往来?”
“那不关你的事。”
“我问的不是你们之间交易的详细内容,”梅森说。“而是问你和他有没有生意往来,或商谈的经验,你只要答是或不是就可以。”
“那不关你的事。”
梅森走到被告席,戴拉递给他一个金属公事夹,上面夹着一张纸。
“这是杰洛·艾伍德所写的一封信的影印本,内容和遗嘱有关。我要请你仔细看看,然后告诉我,你有没有见过正本。”
梅森将金属纸夹递给证人。
迪翎拿起来看一眼说:“这和本案有什么关系?”
“我在问你,”梅森说。“你有没有看过这份影印本的正本?”
“我听得懂。我是问你,这和本案有什么相干?”
“我自然会说出相关之处,”梅森说。“你有没有见过正本?”
迪翎犹豫了一会儿,语带不屑地说:“说就说吧,我是见过。我妈拿给我看的。她紧张得不得了。我说那是人家故意安排的——其实就是你梅森设计的陷阱,我现在还是这样认为。我想,杰洛·艾伍德生前一定没有和你见过面,你也不可能是他的什么顾问。这全部都是骗人的!”
迪翎说完,几乎是把信连同夹子掷回给梅森。
梅森很礼貌地说:“谢谢你,迪翎先生。”
梅森转身,提着纸夹的边缘,走到伯格和崔格所坐的控方席。
“警官,”梅森说。“刚才证人已在这金属夹上印满了指纹,你把它采下来,和冷饮机及手电筒上的指纹一比对,大概就能真相大白了。”
梅森说完就回到他的座位。
伯格看一眼迪翎的表情,立刻了然于胸,他也是法庭老将了,见风立刻转舵。
“庭上,”伯格站起来说。“指纹比对需要花一点时间,是否可要求休庭半小时?”
“好,就休息半个小时吧。”邱吉尔法官说。
只见法庭内吵嚷成一片,旁听席上对这戏剧化的发展议论纷纷。
伯格望着梅森,眉毛疑惑般地向上扬。
梅森摇摇头,低声说:“在这种情况下,逃跑就是有罪的证明。这家伙现在一定想逃跑,而且是逃得远远的。到时候,你可能要到墨西哥边界才抓得到他,届时要定他的罪当然就更容易了。”
盲眼妇人与凯瑟琳站在一起,兴奋地低声交谈。
伯格看看她们,又转向梅森说:“如果这件事证明你是对的,我也甘拜下风了。”
梅森露齿一笑:“我当然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