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衿舟在监察司正厅见到了谢无靡。
“本王为何而来,想必谢指挥已经心知肚明。”贺衿舟开门见山:“既然已经抓到凶手,就该将无罪之人释放。”
谢无靡立于案牍旁,面上并无什么表情:“有罪无否,当由监察司说了算。”
“三殿下,”他笑了笑:“那日在茶楼您还只想同那位青楼女子撇清关系,如今却亲自为她找上监察司,日后若真有什么流言蜚语传出去,三殿下可莫要怪到卑职头上。”
闻言,贺衿舟轻哼了一声,冷冷出声:“不会。”
谈话到了此处,谢无靡已失了继续的兴趣,他朝门前而立的叶凌道:“替我送三殿下离开吧。”
贺衿舟未曾给过门口那道深黑身影任何眼神,他仍看向谢无靡,语气终是软了下来:“望谢指挥莫要伤害她。”
谢无靡抬手向门口示意,“红拂衣若真与此事无关,她自然不会有事,殿下请回吧。”
眼看已没了交谈的余地,贺衿舟没有再继续纠缠,起身往门口走去。
叶凌的视线凝在他身上,却并未得到甚至哪怕一点源于表面的回应。
贺衿舟独自离开正厅,步入石砖高砌的长廊。
日照东升,高墙的影子斜落在地面,他前行的背影一半居于光明,一半浸入阴影之中。
叶凌在他身后不远处亦步亦趋地跟随,前方的人后背挺直,宛如磐石之中坚忍长出的绿苗,终于成茵的那天,却依然携带着当初历经苦难的底色。
厚底锦靴,能够使女子看起来与寻常男子的身形并无一二。
贺衿舟衣摆之下行步安稳,这来自于多年的伪装练习,他的行姿轻快矫健,旁人根本瞧不出任何异处。
但熟知一切的叶凌能够一眼识破。
“三殿下。”叶凌出声唤住了前方的人影。
贺衿舟并未转身,他的语气里有着难以言说的情绪:“叶大人不必相送……”
“拂衣姑娘我会委托人在狱中关照。”话语间,叶凌已行至他身边。
贺衿舟终于抬眼直面了这个许久未见的少年,“为何帮我?”
黑衣少年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他的视线落在他腰间悬挂着的几颗珠翠上:“殿下还留着这个。”
贺衿舟目光不动,朝阳在他眉眼染上一层朦胧金黄,“故人之情,如何轻易舍去。”
叶凌沉默了下来,他定定地注视着贺衿舟,似乎想要从他的表情中读出些什么。
然而话尽于此,再无他言。
回去的路上,贺衿舟坐于马车中,他取下腰间的那一小串珠翠,忽然笑了起来,似苦似喜。
总有一些人的存在会唤起过去掩于时间的记忆,那些他并不想将之拉入局的人,现如今也不得不成为了他棋盘上的一子。
君子府。
陈雪正于书案前提笔作画,他的眉心凝结一处,精心调控的笔尖却不受控制地歪向一边。
画竹,这一笔出错,这幅画便作废了。
可陈雪未停手,继续在那张纸面描摹。
很显然,他的心思并不在那画上。
阿璃落入谢无靡之手,实乃他意料之外。
难怪陈少亭失了联系,只怕是因为发现此事想将消息传出,却被监察司发现了。
陈少亭凶多吉少,而他那日在长街上意外遇到阿璃可以明显地感受到她对自己的陌生,就好像……忘却了他,忘却了一切。
这便是她不愿等他的计划,私自取走蛊虫后的作为么?
成为他们死敌的女人,甚至无名无份。
真叫人不省心。
“肖仑。”陈雪放下了笔,他声音落下的瞬间一名影卫现于房中,“找到白琳了么?”
肖仑露在黑罩外的一双眼睛里闪过一抹暗色,“手下人探得白琳已被监察司抓到了。”
“什么?”陈雪面色一凝。
他派遣白琳去刺杀卓勋老贼的儿子卓栋,计划周密,若她按计行事又怎会被抓到?
肖仑:“公子,如今白琳与少亭皆在监察司手里,我们是否应该……”
“莫要多生事端。”陈雪打断了他,“白琳想探陈少亭的下落自愿被抓,你是想带着大家陪她一起去送死?”
闻此,肖仑眸色一变,半晌才道:“属下明白。”
“如今阿璃被谢无靡放在明处,她失了记忆,很有可能是君臣蛊的原因,谢无靡应当是也碍于君臣蛊才未曾伤她,命人盯紧指挥使府。”陈雪一字一句道:“凭监察司的力量,只怕已得到了解蛊之法,在解蛊之前,我们一定要寻机会同阿璃取得联系。”
“是。”
“公子,思柔公主来府上了。”门外有侍从出声。
肖仑授意离开房间。
陈雪敛起了方才的情绪,他静立于书桌旁,重新执起画笔,“请她进来吧。”
贺淼推门而入,就见桌前玉树临风的白衣公子正停下手中画笔,明亮深邃的眼眸瞧了过来,视线相交的瞬间,他的脸上溢出一抹温柔笑意。
“打扰雅公子了,”贺淼甜甜一笑:“只是近日本宫才读一新诗,特来与雅公子共赏。”
陈雪闻言扬了扬眉,指向桌边,“无妨,殿下请坐。”
阿璃发现,叶凌最近似乎有心事。
虽然他本来话就不多,通常问一句他便答一句,从不会多说一句,但近两日,他话少的特点愈发严重了,用一个字能回答的事他绝不多说两个字。
就像阿璃现在觉得自己的针线活已经练习得差不多了,行针走线时已经不会再扎到手指,她便想拖叶凌去帮忙取几件夫君的破衣裳来试验一下成果。
可叶凌只冷漠地回了她两个字:“不可。”
没有多加任何解释,她再追问,他便直接不搭理她了。
阿璃心中不悦,却又无可奈何。
前段时间下了几场春雨,小院中冒出了许多生机勃勃的翠绿色彩,就连小院中那一汪水池中也稀稀拉拉长出了几片荷叶。
这日,在晚饭过后,阿璃终于在小院中见到了谢无靡。
对方手中提着一个浅黄色的药包,像上次一样命侍女下去煎药。
阿璃在心里算了算日子,时间过得真快,距离上次服药居然已经过去一月了。
再有一月,再有一月她便能想起同夫君的过往了。
“夫君!”
阿璃高兴地拉着谢无靡在水榭旁的石桌边就坐。
谢无靡没有抽手,任由她拉着,叶凌说,自从上次许她出门后,她便愈发频繁地想要外出。
可如今已经寻到了她背后的可疑势力,而如今她在明处,若再不受限制地外出恐怕要生出其他事端。
“阿璃。”
“嗯?”
“这段时间我很忙,很难抽出时间来陪你,叶凌偶尔也需要帮我分担公务,我希望你近期就安安稳稳地待在此处院中,可好?”
阿璃怔了怔,夫君的言语温柔,隐晦地表达了不希望她再外出这件事,他的确是在为她考虑。只是用了看似商量的语气,实则不容她拒绝。
这几日阿璃的许多需求都被叶凌无情地拒绝了,被谢无靡这么一要求,心里莫名就有些委屈,她撇着嘴不说话。
谢无靡知晓不能操之过急,目前他仍需稳住这女刺客,便出声安抚,“等你忆起一切,阿璃。忆起一切后,我定不会再如此限制你,我只是害怕,怕你被奸人所误。”
夫君语气诚恳,言语内外均是对她的关怀,阿璃眼眶微红,到底是没能说出质疑的话语,点了点头道:“都听夫君的。”
谢无靡见此弯唇笑了笑,接过由叶凌端来的已经煎好的汤药,“阿璃,喝了它。”
阿璃双手端起瓷碗,毫不怀疑地一饮而尽。
放下空掉的瓷碗时,她问:“夫君今日可否在小院中陪我?”
“阿璃,我记得我说过,等你……”
“什么都不做,只是……陪我。”阿璃打断了谢无靡无奈的声音,目光直直地望向他,“陪我一会好么,谢无靡。”
她没唤他夫君,而是唤了他的名讳。
谢无靡顿了一下,拒绝的话卡在喉咙没再说出口。
阿璃唤侍女取来她那日逛长街买的几壶青梅酒,“那酒贩说这酒清凉爽口,又正当季节,我便买了些,今晚夫君陪我小酌几口可好?”
谢无靡望着面前满眼都是期待的少女,轻声说道:“好。”
一开始,两人都没说话,待一壶空了,阿璃的脸颊已攀上一抹绯红,谢无靡却仍面色如常。
“夫君总关着我,我觉得不开心。”阿璃说。
谢无靡执起酒杯的动作一顿,他轻放下手,目光全数集中在了对面那个正在慢慢打开话匣子的少女身上,“那你想如何?”
“并非叫夫君难做,”阿璃饮下一口青梅:“我可以不再出府,只是为何连这小小院子那个小小的木门都不许我出去?”
谢无靡不语。
“难道除了这小院,这指挥使府也不曾安全吗?”
“指挥使府很安全。”
“那为何……”
“我许你出小院,只是不许再去那长街上。”谢无靡一字一句说道,他算是明白了这女人硬留下他陪她饮酒究竟是想做什么了。
“还有呢?”谢无靡问。
阿璃摸了摸自己红扑扑的脸蛋,“什么?”
“你还想要什么,今日一并说了。”
眼瞧自己的小心思被夫君看了个透彻,阿璃便也不再藏着掖着。
“你的衣服。”她说,“你那几件破衣服。”
谢无靡思及阿璃最近正在捣鼓那些针线,便想这女人也的确应该有些事做,尽管这对他的手指头不太好,却依然道:“我会命人给你送过来。”
“还有吗?”
“还有……”阿璃拖着尾音,她双手托脸,望向身边的俊逸男子。
石桌上的烛灯在晚风中微漾,猩红一片倒映在男人漆黑的眸子里,炽热得仿佛要点燃一片天空。
阿璃感到心里暖洋洋的,她含含糊糊地摇头,“没有了,夫君......一切都刚刚好。”
清甜的声音要比嘴里的青梅酒还要甘洌许多,阿璃并未注意到谢无靡突然红热的耳根,就见他拿起了酒壶,猛地饮下了一大口,酒壶落回桌面,一道清亮的声响,连烛火都跟着一颤。
谢无靡那双如同被浓墨浸染过的黑眸中未见半分醉意,却激烈地翻涌着阿璃看不懂的思潮。
[若要杀你,倒有些舍不得了。]
阿璃:?
阿璃:???
“夫君,你方才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庄长淮(意味深长):一早告诉你了,别起杀心,别起杀心。
谢无靡:舍不得,我说了舍不得!!
庄长淮(无语):你就说有没有说杀这个字吧。
阿璃(冷漠):你就说有没有说杀这个字吧。
迟荣(应和):大人你就说有没有......
谢无靡:滚。
迟荣: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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