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审讯

过了子时,繁闹的长街逐渐安静下来。

珠宝摊老板王富旺今日颗粒无收,但他一想到今日自己同那黑衣修罗对视的场景,完全不后悔免费把一车货物送了后早早收摊。

听说,那修罗之后去了一品居,把一品居素来为人谦和的掌柜的捉走了。

不行。

王富旺一边推着摊子板车,一边想,他得看情况,带着家里人尽快搬离京都城。

正行至家门的那条巷子,远远就瞧见自家门口石阶旁正歪歪扭扭地躺着一个人。

走近一瞧,发现是前几日才从外地跑来京都,就租住在他家斜对面的那名租客。

这人日日无所事事,不是去那万春楼,便是去那赌坊,花钱如流水,是个品行不正之人。

王富旺走上前拍了拍他,“喂,醒醒,你家在对门,你躺错地了。”

李田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他脸上露出一丝茫然,摸到手边的酒壶当自己还在那万春楼,“干什么?叫你们的头牌红拂衣姑娘来见我……爷有的是钱……”

王富旺:“……”

他强忍着一板车将这醉鬼砸死的冲动,将他扶起,往对门走去,把人扔在了他自己家的门口。

李田倒在地上,有碎石磕到了他的腰,他疼地吸了一口气,“干什么你?到底会不会伺候……”

“爷已经发达咯……”李田半眯着眼睛,“你知道银子怎么来吗?冶铁……有贵人给我们村送来了好多好多铁石头……所以,爷有钱……”

王富旺转身离开的脚步一顿,他回头,有些震惊地看向烂醉如泥的李田。

不行。

如今看来,他必须即刻搬离京都。

阿璃的月事来了差不多七日,她小腹疼了五日,还有两日疼到她只想躺在床上度过。

谢无靡亲自请来大夫为她调养,他头一次知道,原来女人每月还要经历这种痛苦。

阿璃不想下床的那两日,谢无靡觉得自己的下腹里好像有一把刀子在里面一刻不停地搅动,但他还是强忍着疼痛跑去了司里。

无论是站着还是坐着都没有任何缓解之效,他连秘狱的门都不想踏进去,就在桌案前坐了两天。

第三日终于有所好转,只是感觉好像有人一拳一拳地在击打他的腹部,不再是尖锐的刺痛,取而代之的是时刻不停的闷闷钝痛。

谢无靡冷冷地想,这若能是一种能受人控制的刑法,某种程度上也足够将秘狱的囚犯折磨地死去活来了。

月事结束后,阿璃又恢复了往日活蹦乱跳的模样。

谢无靡也得以松出一口气。

迟荣将近来案件的进展禀告给他听时,他正坐在椅中习惯性给自满上了一杯滚烫的茶水。

这几日,谢无靡不允许他桌面茶壶中的水有任何一刻是冷的。

“铁矿石的具体行踪难以查明,如大人先前推测应当是被人分小批运出了京都城。近日,我们在万春楼的眼线来报,有外乡人在楼中消遣时提到过自己家里帮人冶铁,发了一笔横财。”

谢无靡把玩茶杯的动作一顿,“人现下在何处?”

“此人在城中巷里租了一处房子,每日来往于万春楼和赌坊之间,属下已派人时刻盯着。除此之外,再未见其余可疑之人。”

“很好。”谢无靡道:“我们今日便动手,以防生出其他事端。”

“是!”

“还有一事。”迟荣说:“叶凌遣人来报,说那失忆的女刺客想要出府散心。”

自上回灯元节带她外出一回后,那长街似乎就对她多了一番吸引力。

谢无靡默了片刻,“让叶凌跟紧她。”

这七日也算是叫她吃了些苦痛,想要出门走走便走走吧。

阿璃今日出门穿着寻常的衣物,而并非灯元节时夫君有意为她购置的华美衣裙。

她连马车都没坐,在叶凌和其余几名随侍的陪同下去了长街。

哪怕只是平常日子,街道上依旧不少行人。

阿璃尽逛了些女儿家爱逛的地方。

胭脂铺、女红铺、首饰铺……乱七八糟地买了些在叶凌看来并不要紧的玩意儿。

正路过一家书局,店铺里挑选的大多都是男子,女子只有少数几个,还各个都带着头帷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

阿璃并非因为店铺中男多女少,或者女子都遮了容貌可她没有,而没有进入这家书局买上几本好书。

只是《铁牛嗅翠花》的后劲到底是还没完全消退,她不想看任何话本子。

她在书局门口只驻足了一会儿,转身便要继续往前逛,不远处的人群却在此时传来一阵不小的骚动。

原本最热闹的那处街头,忽然安静下来,阿璃好奇地探头看去。

就见视线里出现一列装束整齐羽卫军,他们快速占领了原本莺燕环绕的万春楼门口,红棕烈马上一道暗红的身影熟练地翻身下来。

他在门口画着胭脂浓妆的老鸨毕恭毕敬的迎接下,直径步入门内,只给阿璃留下了一个面带浅笑的俊美侧脸。

是她的夫君谢无靡!

阿璃的胸口滑过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冷意,她身后的叶凌适时开口道:“大人事务缠身,去那万春楼也是为了公事。”

是去那里查办案子的,这的确不失为一个合理的、万无一失的解释。

阿璃不是那种不讲道理胡搅蛮缠的女人,她是洒脱无束的。

夫君爱她,自然不会做出伤害她的事情,倘若他真的做了,那也只能证明他并没有真心待她,然世间男子万千,除他之外自然还会有其他真正爱她之人,她夫君若真是负心,弃了便是。

这道理简单明了,也是阿璃自认了谢无靡这个夫君后的一贯准则。

她应该无视方才所见,继续逛这长街,可阿璃的脚上像灌了铅,无法再往别处挪动一步。

弃了他。

呵,说起来倒是简单。

阿璃大步朝万春楼的方向行去。

到底是已经把那人装进了心里,她眼里又怎么能容得下一粒沙子,哪怕真有她所担心的事情发生,她也应该就在当场同谢无靡对峙个一清二楚,怎么说都好过不明不白地如现在一样疑神疑鬼。

阿璃心急,忽然调转足尖方向,速度又极快,不慎与正从书局里出来的一人撞了个正着。

阿璃被撞断了思绪,匆忙地说了句对不起便要继续向前,却被人拽住了胳膊。

陈雪今日同几名世家子弟相约,正从书局铺子中出来时,被一位行色匆匆的姑娘撞了个正着。

自来到京都后,他为人行事处处温和有礼,自然不会同她计较,直到,他看清了那位姑娘的相貌。

陈雪在与阿璃擦肩而过之时,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

对上阿璃茫然的目光的瞬间,他的面上闪过一丝迟疑。

“公子,对不住了,我还有急事。”

阿璃将手抽出,纤弱的背影瞬间淹没人潮。

理智压抑住陈雪想要即刻追上的欲望,他僵在半空中的手微微收拢,垂在了身侧。

叶凌侧目将一切看在眼里,未发一言,往阿璃的方向跟了过去。

几位世家公子在稍前方回头:“陈兄,可还有事?”

“无事。”陈雪弯唇一笑,跟上了他们的步伐,他将方才心底掀起的千层巨浪掩饰得毫无痕迹。

阿璃直直走向万春楼,有羽卫军认出了她,是救过大人性命的那个女人,到底是没人上前阻拦。

阿璃一路畅通无阻,万春楼里的客人都被控制,那些青楼女子三三两两的立在大厅的各处角落里。

一侧小门后,两名羽卫军押着一个鼻青脸肿的男人快速从阿璃身侧经过,向外离去。

阿璃的目光紧随那个男人,是一张她熟悉的面容。

当初在林中村,卖她馄饨却想行不轨之事的那个村民。

万春楼二楼的一处别致厢房里。

水雾氤氲的浴池边,一名衣衫不整的男子正歪斜在池边,他的上半身□□着,脸色惨白如纸,殷红的鲜血从他颈处淌了满地,染红一池春水,死不瞑目。

“是卓丞相家的少公子,卓栋。”迟荣小心翼翼地查看着尸体,“伤口干净利落,一击毙命,行凶之人必定是有备而来,并非意外杀人。”

谢无靡没有说话,他负手而立,一双深色的鹰眼冷冷的扫视着这处本该用于寻欢作乐如今却成为他人葬生之地的厢房。

迟荣拍拍手站起,他遗憾地啧了一声:“也不知道卓丞相这是招惹了什么人呐。”

“即刻报备官府,将此处封锁,万春楼里一切有嫌隙之人,都带回司里……”

“夫君……”

原本不该有人打扰的房间里,却非常不适时地响起了一道少女娇甜的声音。

谢无靡侧身望去,就见藕粉色衣裙的少女正站在门口,有些无措地望着自己。

阿璃视线中的谢无靡面无表情,高挑身形立在那处,只是偏过头冷冷地睨了过来,在离他脚边不远处的地方正躺着一具鲜血淋漓的男人的尸体。

阿璃在目及那具尸体的瞬间变了脸色,接着就听到谢无靡冷冰冰的声音响在头顶:“谁许她进来的?带她回去。”

谢无靡对叶凌如此放纵阿璃行动的做法十分不满,但此时,他还来不及与他计较。

回到司里的第一件事,他审讯了李田。

因为他挥霍无度,手里的钱财都因赌博输了个一干二净,不足以付清在万春楼的花销,今日去抓人的时候,老鸨正带着人在柴房中教训李田。

谢无靡没有费什么力气审问李田,更准确地说,这种人不打自招,才刚进了秘狱便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全盘托出。

林中村的村民们最近的确接了一个大活,有人花大价钱请他们帮忙冶铁,打造兵器,各家各户都发了一笔小财,李田偷偷拿走了家里的钱财,这才孤身一人来了京都。

而这冶铁原料的来源,不用想也知道是从何而来。

“这是……有人要反啊。”迟荣忐忑道。

一边印刷抹黑当今陛下的禁书,一边私自制造兵器。

谢无靡眯了眯眼:“有这样的能力,倒也不必大张旗鼓地偷窃军中的铁矿。”

迟荣点头:“是啊,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要造反吗?”

谢无靡道:“你且领人去临安,将此事查个清楚。”

他说着睨了一眼地上半死不活的李田,“把这个人也带上。”

“是!”

皇帝贺启在得知万春楼之事时大发雷霆。

有人想要造反,这可真是狠狠戳了当初他自己就做了反贼的贺启的心。

原本他将禁书之事已经全数交予了王文贤,他的确处理得比谢无靡快,但也不过是将涉事的所有书局查封了个干净,也并未再找到其他任何更关键的线索。

他下令将禁书与铁矿之事全权交予谢无靡,而王文贤则为辅佐之人。

爱卿卓丞相丧子之痛,他也只是表示了些许关心,命人往卓勋府邸中赏赐了一些不痛不痒的东西,此案虽也交在监察司处,但根本无法同那疑似有人要谋反的案子相提并论。

这段时间谢无靡几乎忙得不可开交,好几日到了深夜才返回府邸。

自那日被夫君命人从万春楼带回来后,阿璃一直都没能有机会同他当面说上一句话。

阿璃内心里,对于那天因为对夫君的不信任而闯去了万春楼,感到有些许愧疚。

夫君曾经可是为了救她连性命和尊严都不顾,她的确不该如此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那天路过女红铺子时,阿璃发现在那里买东西,抛头露面的人妇要比头戴帷帘尚未出阁的少女多上许多。

她也为人妇,自然也好奇别人家做夫妻的妻子平日里都会做些什么,于是便也照着那些人买了许多针线女红。

偶听一位貌美年轻的妇人说,她自己日常在家会亲手为她的丈夫缝制衣物,再绣点贴身香囊之类的小物。

阿璃当然也很乐意去做这些,她清晰的记得夫君同她在外时总会受伤,好几件衣衫都是坏的。

或许夫君根本不在意那几件衣服,但若她亲手缝补,也算是一番心意。

可阿璃不懂针线活,她顺便就也买了一些练习用的绣品,打算一点一点慢慢来。

这些日子夫君总是回来得晚,他几时回来,阿璃便练到几时。

烛火微漾,桌前恬静的少女真低头认真地摆弄着手里的绣盘,淡黄色的灯光轻轻将她笼罩着。

阿璃虽然分外认真,却总是不小心扎到手指,不过疼痛只有几瞬,哪怕流几滴血,也很快就好了,她也并不在意。

耗费几个夜晚,阿璃终于完成了她的第一个绣品。

是一朵淡红色的花朵,阿璃将绣盘与一旁的图纸对比了一下,越看便越觉得有成就感。

“也不是很难嘛。”

第一个作品总会让人生出一股莫名的分享欲,阿璃望向窗边:“叶凌,我知道你在外面。”

阿璃知道,叶凌奉夫君的命令守在她身边保护她,平日里,他就喜欢呆在房间窗户外的那处小池子旁边。

叶凌应声行至窗边,“夫人何事?”

阿璃将自己的作品,和图纸一同举了起来,她弯眼笑着:“你看,怎么样,是不是很像?”

那张图纸上画着一朵花枝曼妙,正轻盈绽放的红色花朵。而阿璃举起的那副绣品,只能称作是一块红色的东西。

叶凌勉强地笑了笑:“很像。”

阿璃似乎完全没有看出他勉为其难的态度,她得意洋洋地将这幅处女作收好,眼看天色已晚,往常这时夫君也该回来,今日却还不见人影。

正好阿璃还兴致勃勃,便又拿出了一个新的绣盘,决定边绣边等。

正理好针线,她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将叶凌叫了过来,“你可知,我夫君的生辰是哪一日?”

后者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答道:“大人从不过生辰。”

“为何?”

“因为,大人生来不知父母,从不知晓自己的生辰是何日。”

闻此,阿璃错愕地眨巴了一下眼睛,“竟是如此……”

她低头看了看方才收好的处女作,喃喃道:“那我就送不了生辰礼了。”

叶凌:“……”

若是要送那块莫名其妙的红色东西,就算能送,他也觉得大可不必。

谢无靡这几日睡得极少。

卓勋曾为了卓栋之死来监察司找过他,虽然陛下希望他全力用于禁书与铁矿之案,可毕竟事关人命,况且还是在京都城内光天化日之下杀了高官之子,这案子他无法完全不管。

于是,他答应了卓勋定会给卓栋之死一个交代。

而今日,监察司派出去的人终于抓到了行凶之人。

审讯一直持续到了深夜。

一盆冷水浇向了刑架上被铁链捆绑住四肢的满身血污女人。

她的头发顺着倾泻而下的水贴在惨白的脸上,女人紧闭着双眼,低垂着头,已经不省人事。

“大人,什么也没招,已经昏死过去了。”一名行刑的羽卫军低声回禀。

“硬骨头。”谢无靡冷冷出声,他转了一下拇指上的青玉戒指,从木椅上起身,“带下去关起来,明日继续。”

“是!”

卓栋是万春楼的常客,案发当日,他本是与万春楼头牌红拂衣相约好,去听琵琶曲的。

可红拂衣当日身体抱恙,凶手这才得了机会接近卓栋,而凶手正是是不久前万春楼新来的姑娘小香。

万春楼里抓来的其他人,都差不多放回去了,只扣留下了红拂衣。

红拂衣一口咬定并不知晓小香的计划,自己也与其并不相熟。

不相熟她又怎会主动替她代班?

谢无靡孤身走在石砖高砌的甬道之中,今日太晚了,他不打算回府,决定就在司里休整,明日接着审。

冷月下的石板路泛着苍白的颜色,谢无靡感到指尖传来一阵刺痛,借着月色,他清晰的看见自己的指腹处滚出一粒小小的血珠。

这段时间他手指上多出来好几个小伤口,尤其在夜里,在他因一天的公务而疲惫不堪的时候,伤口会开始增多。

有时他忙起来甚至感觉不到疼痛,发现时,已经结痂成了一个小点。

谢无靡表情冷峻,半阖的眼眸漆黑一团。

那个女人,她最近又在搞什么鬼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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