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靡思来想去,也只能想起昨日自己不让阿璃生火,她离开时怒气冲冲的一句“你才惹是生非”。
他已大致猜想到了事情的始末,是那李田纠缠她,而非她故意招惹。
她若因为被自己莫名其妙扣了帽子生气,倒也算是情有可原。
哪怕一个人犯的确有罪,也并不代表她就会任人摆布将其他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加诸到自己身上。
所以,她才会委屈,才会生气。
常言道,女人心海底针。
难怪。
难怪她昨夜睡前故意将他视作空气。
原来一切早有端倪。
可谢无靡就算推测出了原因,他也不会安慰人。
他说阿璃惹是生非的本意也并非真的在责怪是她招惹了别人,而是二人本就在躲避追杀,他身中奇毒,不想多生事端。
就怕阿璃武功孱弱,不慎遇到意外。
她若遇险,事小;拖累了他,事大。
谢无靡眉心拧着一抹愁绪,他出声叫住了阿璃。
“日后不许再单独行动,不许离开我的视线之内。”
他行至阿璃跟前,低头看着她:“你若心中实在不快,可以当作今早在院中,我也是在惹是生非。”
阿璃:......?
这前言后语的联系在什么地方?
莫名其妙。
她看了一眼前侧的谢无靡,心道。
算了。
不同他计较了。
她夫君性情便是如此。
大体言语强横,偶尔温和少言。
可以舞刀弄枪,也可为她洗手蒸红薯。
世间众人各有各的缺陷,她夫君身上这些,倒也不算什么。
若日后再发现些她实在是受不了的缺陷,她就同他和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阿璃思及此处,脚下步子都变得轻快了许多,很快便与谢无靡并肩同行。
谢无靡余光瞥见如今看起来已经心情大好的女人,不禁面露得色。
海底针?
不过如此。
晌午。
林中村。
村口停了一辆极为奢华的马车。
一位身穿靛青色直襟长袍的青年男子踩着一名小厮的后背下了马车,他身形清俊,容貌俊朗,手中一把水墨折扇。
花白胡子的村长见状分外殷勤地迎了上去,他伸手作揖:“祁公子。”
一名锦衣下属快那村长一步行至青年跟前,“公子,我们的人已将此地包围。”
“做得好。”祁元隐“唰”地一声收拢水墨折扇,扇头指向那位村长,“你,带路吧。”
“欸!”村长连连点头,下巴上的白胡子几乎快要阿谀逢迎地翘上了天。
祁氏乃商贾之家,林中村几乎与世隔绝,除了村民们开垦农耕自给自足,额外还会种些茶叶棉花,而这些东西大多数都是被祁氏花钱收走的。
祁氏少东家祁元隐几日前就已经到了这林中村附近。
村长听耳信说,这祁公子是为了几个打扰他家生意的监察司羽卫而来。
若非今早李田之事,他也不知道这村里何时悄无声息地来了两个陌生人。
村长见今早那黑色锦衣的男子气度不凡,腰戴佩剑,身手利落,不由地起了疑心将之与祁公子之事联系到了一起。
村长一边带路一边道:“祁公子放心,我发现此人后并未打草惊蛇,眼下那两个贼人肯定还藏匿此处。”
祁元隐淡淡一笑,并未说话。
“到了到了,就是这院子。”
祁元隐摆了个手势,跟在他身后的属下率先一步推门而入。
小院中。
房间木门敞开着,四下空无一人。
村长面色一僵。
祁元隐展开手中水墨折扇,面不改色地走了进去。
那名属下并未从房间中搜得任何可用线索,望向祁元隐,摇了摇头。
村长见状连忙道:“祁公子,那贼人想必还未走远......”
“嘘。”祁元隐食指置于唇边,柔丝般的长睫下一对流光溢彩的明眸望向村长,“你很吵。”
村长即刻噤声。
如此,祁元隐反倒是不急了。
监察司的人行事素来格外谨慎,所到之处基本查不到任何有用的踪迹。
前日,官道茶棚外他们折了一拨人马,却也除去了好几名羽卫,只有一人命大逃至山中洞穴,没成想那人以少敌多,竟杀死了他手底下的一个高手,再度逃离。
他早已派人前往四处寻找,而这林中村离那山中洞穴很近,他本料定那名羽卫不敢藏于此处。
结果,那人倒是同他玩了一手灯下黑。
如此手段,如此武功,哪怕在监察司也并不多见。
祁元隐不由地想,或许那小道传闻是真的。
监察司指挥使谢无靡,为了那狗皇帝的名声亲自赶来临安查办案件。
若真是这般,那便是极好的。
趁他危,要他命。
他正好就缺一个机会,毁了那狗皇帝杀人用的快刀。
临安是祁元隐的地盘,谢无靡落入此处,只要暴露了行踪,就相当于暴露了逃跑的路径。
才过了一个上午而已,一切都还来得及。
祁元隐勾了勾唇,眉宇间染上笑意,他对一旁正不知所措的村长道:“你立了大功,找我的人领赏吧。”
村长一惊,他本以为这赏钱已经打水漂了。
听此,咧嘴一笑,忙道:“谢祁公子恩赏!”
阿璃与谢无靡在午时过后抵达临安附近的一处小县城。
阿璃被要求换上了一套女儿身的衣服,并戴上了头帷遮挡容貌。
此外,他们花了半数银钱购置了一辆尚可的马车。
谢无靡腰间佩剑,善武。有心人单从他的走路姿态便可窥得一二。
此番,阿璃扮作出门在外的大家小姐,而他假装成她的随身侍卫,这样方能掩人耳目,在某种程度上躲避追杀者的眼线。
阿璃表示完全能够理解夫君的作为。
从此地赶往临安还需半日之久,而前来接应夫君的人在与临安交界的燕都,二者之间相隔了一片湖——青湾湖。
他们有两条路可以选。
绕过青湾走陆路,至少花费三日。
从青湾过,走水路,只需花费一日。
逃命,自然是越快越好。
更换行装和置办马车已经花费了半个下午。
阿璃乐呵呵地在市集上买了些路上的吃食,甚至两本书册用于路上解闷。
她看起来,半点没有作为一个犯人的自知之明。
甚至连作为亡命之徒的自知之明都没有。
对上谢无靡快要忍无可忍的视线,阿璃却不以为意。
短短几日她已经对自己这个便宜夫君的能力非常信任。
阿璃靠在摇摇晃晃前行的马车里,随手挑了一本书册翻阅。
这书乍看之下并无异处,书名也是普通的言情话本,细读几行便发现,这其中讲的是当今陛下贺启从一介芝麻小官如何一步一步登上皇位的故事。
秉承着一颗好奇心,阿璃细读了全文,篇幅倒也不长,却是将故事交代得清清楚楚。
可阅读完毕,阿璃可以明显地感觉到,比起记叙一代帝王的登顶之路,这书更像是在批判贺启狼子野心,为奸造反的小人行径。
其中细节若非写书人实历,那这杜撰的功力可谓是上上乘。
其中令阿璃印象最深刻的一处细节便是,前朝护国公莫彦良为保护小皇子逃离京都时,遭昔日好友背叛,不仅没护住小皇子,还害得全族被牵连,妻子和一双儿女无一生还。
书中写道,护国公的友人便是前朝御史大夫卓勋,如今深受贺启器重,已身居丞相之位。
明明是行恶之人,却踩着受害人的骸骨坐上了高位。
“怪只怪,这护国公错信了卓勋。”
马车外正在驱车前行的谢无靡将阿璃的这句感叹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目光一凝,勒停了马车。
阿璃正将手中书册合上,就见外头的谢无靡掀帘看了过来:“你在看什么东西?”
“方才买的书册呀。”
谢无靡接过阿璃坦然递过来的那本书册,翻看了几页,神情逐渐严峻。
和他在京都查封的那一批内容一模一样,只是换了一个书名罢了。
这件事只怕没有他一开始想得那么简单。
若此书大越各地均已流传,每一处都用不同的书名,但内容相同,监察司根本无法准确地查出书册的数量,更不要说全部查封。
这般推算,印刷此书的书局恐怕也不止城邦书局一家。
谢无靡神色晦暗,只道:“不许再看此书。”
话落,收走了那本书,示意阿璃将另外一本书册拿过来。
接过书后,谢无靡连书名都未看一眼,直接打开粗略翻了翻,发现并非禁书,便还给了阿璃,转即放下了车帘。
阿璃捧着书册眨巴了一下眼睛,她倒也是能够理解。
之前通过写着夫君姓名的那块令牌,她也知晓夫君多半是朝廷的某种官员。
这种污蔑当今陛下的书册,夫君自然是容不下的。
阿璃伸了个懒腰,低头看起了手中书册。
这本书倒是正常了许多,书名言情,内容也很言情。
但是......故事情节却异常炸裂。
秉承着一颗猎奇心,阿璃读了下去。
杏花村,邪魅狂狷的黄埔铁牛爱上了温柔善良的李翠花,奈何他却已经和村长的女儿张木香有了婚约。
张木香为夺回夫君,不惜陷害李翠花推自己落水,又买通了庸医开出名为“李翠花心头血”的药方。
完全没有任何常识的铁牛被蒙在鼓里,真的着人去取了李翠花的心头血。
李翠花死后,黄埔铁牛心中怅然若失,却又想那女人要害木香,便又觉得她是咎由自取。
翠花之死并不妨碍黄埔铁牛遵循婚约娶了张木香。
阿璃读至此处,已被虐得心肝儿发痛。
没脑子的狗渣男!
翠花终是错付了……
阿璃擦了擦眼泪继续往后翻。
后一页,剧情突然峰回路转。
原来伤心欲绝的李翠花竟是假死脱身,她的身份也并非一个普通村民,而是隔壁县地主家半年前流失在外、失了记忆的唯一女儿!
阿璃看得越发着迷。
翠花,快回来打脸渣男!
往后一翻,却见下一页赫然写着几个字。
“未完待续……”
“怎么断在了这里?”阿璃失望地放下了书册。
晚间行车休息时,阿璃顶着两只红红的眼睛走下马车。
谢无靡心中疑惑,他很好奇阿璃为什么能哭成这样。
夜里待她在车内睡下,他将那本书册偷偷取出。
谢无靡靠在一颗树下,明亮的篝火光亮映照出他线条流畅的容颜。
借着火光,谢无靡清楚地看到了书封上的字样,刀削般的剑眉微微扬起,薄唇轻轻张合。
“铁牛嗅翠花。”
作者有话要说:阿璃:今天,是为翠花的艰难爱情之路哭泣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