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过界 可我心里声音,一直向着你。

不过她的重点不在这个,而是蓝金海石。

羲灵本是受伤,体力不支,需要歇息,可夜里风雨大,雨声连绵不绝砸在她耳畔,她辗转反侧,变成小鹦鹉后,索性睡不着,飞出屋子,来看看他和猫公私下说些什么。

可想到真听到想打听到的事,反倒畏畏缩缩,抬不起头来。

小鹦鹉蹲坐在窗台,入定了一般,望着男子的身影。

雨下了一整日,今夜不眠的,自然不止一人。

四洲清宴上发生的事一传十,十传百,无须多久,等到来参加宴席的修士们离开,自然便会传遍四洲。

夜雨寂寥,祝千欢立在廊下,连绵的雨珠从瓦楞上落下,砸在泥潭里,飞溅开来泥泞。

身后传来脚步声,一道高大的身影从黑暗中走出,祝千欢行礼,“父亲。”

“去看看你母亲,让她好自为之。”祝衡语调疏离,好似在谈一个毫不在意的外人。

那道衣摆从祝千欢的眼前划过,拂过长满青苔的台阶,橐橐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苍琼做出这种事,连自己名义上的夫君也都不愿再过多交涉,祝千欢虽早就知道父母感情失和,却没料到,已经到了这般不可调节的地步。

祝衡的那双眼睛里,分明是毫不掩饰的浓浓厌恶。

这么多年来,二人还维持表面上的平和,不过是因为自己。

祝千欢走进了洞府。苍琼躺在洞府中的仙石上,四周站着侍女,她步伐无声,侍女恭敬行礼,她摆手让他们退下,不用猜也知道她们怎么看待自己,必然是讥笑奚落,就如同比试台下那些人指指点点的视线一样,好似扯不开的黏腻蛛丝。

祝千欢感到厌烦。

玉床上女人听到动静,缓缓张开眼,不过半日,那双眼睛就不复从前的光亮,又因失去了神力,连容貌也迅速地枯槁下去,眼窝深陷得可怖。

祝千欢闭了闭眼,到底还是开口。

“今日,您为何要同意那些人给羲灵下药?纵然不做那些阴暗的手段,我亦然不会落太大的下风,可您这样,让我怎么做,别人会如何看我?”

玉床上的女人好似全然没料到她会发问这话,只盯着她的面容,目光突然尖利:“连你也在埋怨我?那斩薇弓我是为谁得来的?”

“是我要得到的吗?您自己起了贪欲,动了不该有的念头,想得到那宝物。我是想赢下比试,但没想过以这种卑劣的手段!”

祝千欢从练武地出来,衣袍都没有换,满身泥泞血污,此刻眼中泪珠夺眶而出,她极少落泪,可那泪痕好像匕首一样,划开了她的一直以来华丽的外表。

自出生便是半仙,从未这样狼狈过,今日她所有的傲气,被全盘击碎。

祝千欢道:“您让我日后如何自处?”

苍琼捂着心口,半爬起身。

风从洞口涌来,吹得苍琼长发飞扬,她的胸膛好像漏了一个口子,狂咳不止,然而这并不能打动眼前人一分一毫。

苍琼呵道:“不许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连今日比试后,神主看向她的眼里,也是浓浓的厌恶与嫌弃。

四洲已经安定太久了 ,神主坐在那个位子上,都忘记了旧日战乱不止、需要她的日子,所以才弃她如敝履。

苍琼握紧了手心。

祝千欢忍着泪,毅然决然道:“您做了这样的事,我深以为耻,过几日,我就离开此处,此后你我再也不要见面!”

她说完转身,往洞府外走去。

身后人声音一下高亢,划破雨夜,“走,去哪里?你以为你是怎么生来半仙的,是我渡过你一半的修为,是我教了你一半的法术,你是我的女儿,身上有我一半的血,你以为你走了,能与我撇清关系!”

苍琼如何也想不明白,羲灵怎么可能在短短时间内,修为突飞猛进。

“四洲都知道羲媱神女封印了天渊,却没有人知道,打开天渊的半把的钥匙,被留给了全知神,只要我能得到那半把钥匙,便能重新获得神力。”

祝千欢猛地回过头来。

苍琼声音沙哑,气若游丝:“我从未和神主透露过此事,就算靠着这个消息交换,我也能从神主那里得到神力来。”

她抬起那张面庞,光亮一照,脸上密密麻麻的皱纹清晰可见,苍老得可怕。

“你是我的女儿,我知道你心气极傲,自然也想得到那天渊的力量,不是吗?”

一只枯瘦的手伸出,拉住了她的手。

“千欢,你得帮助母亲,母亲本是为了你,才遭受天刑,你难道忍心看着我这样?”

天渊的力量宏大,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拒绝。

祝千欢低下头,看到了那双闪烁暗芒的眼睛里。

“这万年来我一直在寻全知神,近来终于探知到了他在西洲,你去替我寻他,可以吗?”

答应吗?

祝千欢身形僵硬,望着眼前满眼祈求的女人。

二人的影子落在墙上,随着呼啸狂风摇晃……

天幕风雨如晦,分不清是白日还是傍晚。

羲灵在次日午后约见谢玄玉,地点选在了一处偏僻的灵宫,她手托着腮,看着窗外雨水中飘摇的绿叶,直到猫公的一声,“羲灵,羲灵”,将她一下拉回了现实。

猫公才进来,一身雨水,摇动着尾巴:“我来替老大说一声,他晚点就来哦。”

“知道了。”

猫公仰起头看着少女,她从袖中拿出一块小小的丝帕,开始为它擦拭身上的雨水,神色认真安静。

猫公道:“你听到了外面的人怎么夸你吗?”

羲灵嘴角微微上扬:“知道啊,有夸我厉害的,也有说我师尊用心狠毒的。”

只是她想知道,千欢师姐对此知情吗?

是一概不知,被蒙在鼓里,还是也参与其中?

不过不重要了,自己在那么大的场合,伤了她的母亲,日后二人应当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

羲灵道:“父王说,苍琼能在学宫堂而皇之算计我,是她根基深厚,学宫遍布都是她的人手,今日伤她那样深,再待在这里,还不知会有何麻烦之事,不如先回朝云王城,避一阵子风头。”

猫公一愣:“你要走?”

羲灵看了看掌心,“再待在学宫,也学不到什么了。”

她参加比试,如愿得到第一,拿到了全知神留下的旧物神器奖励,羲媱神女从神器中感知到了全知神的力量方位,叮嘱羲灵,“全知神在西边,事不宜迟,过几日便启程去西洲。”

只是羲灵行事一向高调,又是凤鸟族王女,暗地里不知多少人在盯着她,她堂而皇之地去西洲,只怕会招来怀疑。

最好有什么借口,能掩盖自己这一次出行的目的。

猫公道:“那你就离开学宫吧。”

猫公想说,其实羲灵猜测不假:神主昨夜离开前,特地叮嘱祝衡多加留意羲灵和朝晔的一举一动,前者是因为神主不再重用苍琼,而后者则是因为,听到了不知哪里的风声,道是朝晔近来行迹诡异,总往羲灵的寝殿去。

神主前脚吩咐,后脚祝衡就告诉了谢玄玉。

猫公跳进羲灵的怀里,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心。

羲灵笑道:“你这样讨好我,你主人知道吗?”

“不让他知道就行了。”

正说着,外头传来了脚步声。

年轻男子的修长身影从雨幕中凸显出来,他没有撑伞,也没有用防水罩,眉眼沾染水珠,氤氲开来,好似浓稠的水墨画晕染开来的一笔。

他走到案几旁坐下,身上潮湿的水汽朝着她涌来。

“上一次我们看到天命书下册,第一卷 是吗?”

萦绕在二人之间的,除了雨声只有沉默

他抬手翻看着天命书的卷轴,羲灵道:“不是先说蓝金海石的事吗?”

他的指腹顿住,缓缓抬起眼帘。

羲灵望着他的面容,只是一日不见,却好似隔着千言万语,她吸了一口气:“你是什么时候,知晓蓝金海石的事?”

“很早,在你表兄受伤那次。”

“你知道我会被蛊操控,早就知道我在蛊虫的作用下,便不属于自己,做出什么事都有可能?”

“是。”他回答得很是干脆。

羲灵来之前设想过回答,有过心理预设,真听到了这个字却无法做到平静。

她低下头,那卷轴上的龙文复杂,模模糊糊在她眼中失了真,她听到自己颤着声音道:“那你便不在乎吗?不在乎我被操控,或许会用刀剑对向至亲之人、会背叛自己的亲友所爱……”

怎么可能不在乎呢?就算是她自己,也做不到毫无芥蒂。

“我以为我会在乎的。”他回道。

羲灵蓦然抬头,他薄唇微启:“在夜里我反复提醒自己不要与你走得太近,你身中蛊虫,不能自已,可在白日,我在阳光下看到你,便总会忘记心里那些立下的种种话。”

谢玄玉道:“你会伤我吗?”

“我不知道。”

羲灵的眸光晃动,如同起伏不定的潮水。

有时候蛊虫是否操控她,她也不知道。

“你给我放蝴蝶焰火的那一夜,是我第一次,好似感知到蛊虫的作用。我违背着心意,被朝璟带走,可我……”

她顿了顿,好似在酝酿着什么,谢玄玉道:“已经拿到蓝金海石,就不要过多纠结这事。”

他及时避开这个话题,

羲灵望着他的侧颜,那句没来得及开口的话,是——

“可我心里的声音一直向着你。”

谢玄玉翻动着卷轴,面色如常,可握着纸张一角指腹已经用力泛白。

过界了。

已经决定要离开,就不要有意味不明的感情的勾连。

来之前说过,要铁石心肠,可小鸟眼里满是委屈,他面对她,还是说出了那番不在乎她中蛊的话。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明知道不能动心,却反反复复,给自己找借口,回首望去,才发现已经陷入了不可扭转的局面。

可动心,不等于要宣之于口。

他的情愫,就好似坚硬冰川之下的暗流,只能寂静奔腾,始终无声。

“开始看天命书吗?”谢玄玉道。

他曾经翻看下卷数次,无法理解卷中人为何心情,到了这一刻,隔着那薄薄的一卷纸,好像感受到了澎湃涌出的情愫。

她在看他,谢玄玉不用去看,也知道是何眼神,他能忍住不回应她一次,不代表还能忍下一次。

所以他只垂着眼眸,看着书卷:“要小心神主,昨日我来,看到他对你施法,要强行侵入你的识海,你要学一些护着识海的法术。”

“我会小心的。”

谢玄玉又道:“你伤了苍琼,会引起神主戒备,对凤鸟族步步逼紧,你和你父王要提前有所准备。”

“这些我都知道。”

但谢玄玉在走之前,还是要和她说一遍。

“已经入秋了,要注意寒风侵体。”

她的手忽然“啪”的一声按住天命书,谢玄玉目光落在那张脸上,她蹙了蹙眉梢,道:“你突然叮嘱这么多做什么?”

谢玄玉唇角浮起笑意,“没什么,看天命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