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蜀已平,除北汉以外,只剩下南唐、吴越、南汉三国苟延残喘,但也无法构成对宋朝军事上的威胁。赵匡胤见赵普“守北攻南”的战略目标初步实现,天下大半已入大宋版图,精神大振,便欲乘胜兴兵,攻打北汉。
赵普、陶谷等人很清楚,以宋朝现在的实力,要想平定北汉,绝非易事,而且自五代以来,到大宋建国,连年征战,早已国库空虚,民不聊生。两人以用兵过勤、有损民力为由,竭力相劝,赵匡胤才不得不暂缓此议。
这天清晨,赵匡胤在瑶津宫用过早膳,信步来到御花园。此时正是中秋时节,天空一碧如洗,云淡风清。御花园里各色菊花开得绚烂妖娆,清爽的微风拂过面颊,令人心旷神怡。
赵匡胤仰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吩咐身边的一名侍卫,去宫中取混天棍,自己率领诸位大臣,兴致勃勃地赶往玉津园。
玉津园里有一个小型的广场,呈正方形,纵横各一百五十步,是大内侍卫练武的场所,各种兵器、箭靶应有尽有。赵匡胤平时常来此舞棍射箭,舒展拳脚,只因近来西蜀乱起,政务繁忙,所以无暇光顾了。
赵匡胤进了练武场,换上一身宽松的白色练功服,腰间扎一条五寸宽的黑色腰带,显得精干而飘逸。他先伸腿弯腰,做了一番准备活动,然后打了一套虎拳,待到全身发热,微微出了点汗,才取过侍卫手中的“浑天棍”,一招一式地舞弄开来。
只见他下盘沉稳,双臂有力,纵跳腾挪,开合自如。手中的浑天棍或扫或挑,或劈或搠,犹如惊鸿游龙,显出神奇莫测的变化。这套浑天棍法,起式稍静,越到后面威力越大,至结束时的那几招,更是如惊雷骤起,声势骇人。六十四式使完,赵匡胤收棍敛势,围观的侍卫齐声喝彩。
赵匡胤笑了笑,缓步走出场外,他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十分满意。他虽然年过四十,肚子稍微有点发福,但因为多年军旅生活的锻炼,再加上登位以来坚持习武,故仍如年轻时一般身手矫健,精力充沛。
赵匡胤回到瑶津宫,宋贵妃伺候他沐浴更衣,两人正在对弈,忽有内侍进来禀报,说故后蜀主孟昶,于今日在京城病故。赵匡胤不禁大吃一惊。
原来西蜀平定后,孟昶作为亡国之君,接到宋主赵匡胤的诏令,带着自己的母亲李氏,还有后宫的几个妃嫔子女,一路凄凄惨惨来到开封,待罪阙下。对于这个风流倜傥,才情颇高的亡国之君,赵匡胤并没有怎么为难他,倒是颇为优待,封他为中书令,授秦国公,另外还赐庄园一座,让其居住京城,安度余生。
谁料孟昶虽居开封,却常思故国,一直郁郁不乐,以致渐成痼疾,终于病殁。赵匡胤知孟昶为人懦弱敦厚,失国而又病亡,实堪哀怜,便下诏追封孟昶为秦王,赠白银万两、布帛千匹以厚葬,并为之罢朝五日,表示哀悼之意。
孟昶的遗属,对皇上的宽厚仁爱深为感动。丧事办完后,孟昶的母亲李氏,领着孟昶妻妾入宫拜谢,花蕊夫人亦在其列。
赵匡胤早就听说,孟昶有一个妖娆美丽、才情俱佳的妃子,叫花蕊夫人,只是一直无缘得见。花蕊夫人一出现在大殿之上,整个大殿仿佛骤然间灿烂起来。她款款走来,一身孝服,铅华弗御,反而更显清雅脱俗,明艳照人。所有的大臣都呆呆地看着,尤其是陶谷,整个人都痴了。
“罪臣之妃,叩谢陛下!”声音宛若黄莺出谷,清雅婉转。
花蕊夫人走到御座前,轻敛裙裾,盈盈下拜,裹在丧服中的玲珑身躯,恰似迎风杨柳,婀娜轻盈。秀美的脖颈细腻白嫩,发出诱人的光泽。
赵匡胤闻到一股如兰似麝的异香,扑鼻而入,不禁心神一荡。他定了定心神,说:“起来吧!”
“谢陛下!”花蕊夫人站起身来。
赵匡胤不曾想到,天下竟然有如此艳丽的尤物,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花蕊夫人。花蕊夫人亦有所察觉,忍不住双颊泛红,脸露羞色,斜眄了赵匡胤一眼。这秋波一转,似有无边的魔力,直扰得那位神武超凡的宋天子心猿意马,几乎神魂出窍。
直到孟昶的遗属一行出宫,赵匡胤还没回过神来,脑袋里全是花蕊夫人的一颦一笑……这个女人真是天生的尤物,一定要得到她!赵匡胤苦苦思索着,想要找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不知不觉来到了瑶津宫。
宋贵妃见皇上驾临,连忙出来迎接:“臣妾恭迎皇上!”
“爱妃不必多礼,平身!”赵匡胤微微弯腰,搀起宋贵妃。
宋贵妃一向乖巧可人,今天再一看,平日里如花似玉的美人,和花蕊夫人一比,顶多也就是中人之姿罢了。
这么一比较,赵匡胤就越发想得到花蕊夫人,下起棋来,也就显得心不在焉。
“皇上,皇上!”恍惚间,他似乎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娇声软语的呼唤。也不知怎么,嘴里竟然脱口而出,喊了一声:“花蕊夫人!”
“皇上,你怎么了?是臣妾啊!”是宋贵妃的声音。
赵匡胤猛地回过神来,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宋贵妃听了赵匡胤的话,再看看他的神情,就猜到了十之八九。她心里不由涌出一股醋意。
宋贵妃很清楚,眼前这个身为皇上的男人,永远不可能为她所独占。她所能做的,就是尽量去满足他的需要,获取他的欢心。王皇后就是因为不愿接受这种规则,才会伤心欲绝,最终病重而亡。
宋贵妃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对赵匡胤说:“皇上,臣妾有一事相求,不知陛下可否答应?”
“爱妃有何事,尽管说来!”
“臣妾听说那西蜀降主孟昶,前日病故,皇上已传旨大殓。臣妾还听说,孟昶有一个妃子,名叫花蕊夫人,精通音律,还会填词。臣妾每日闲居宫中,想找个人做伴,顺便学点音律,不知陛下以为如何?”说完,别有深意地看了赵匡胤一眼。
“既然爱妃有此雅意,那就让花蕊夫人进宫陪你吧!”赵匡胤一看宋贵妃的眼神,岂能不明白?
第二天一早,宋贵妃就以抚慰孟昶妻室,以及跟花蕊夫人学音律为由,召花蕊夫人进宫。花蕊夫人来到瑶津宫,拜过宋贵妃,也不过说些感谢的话罢了。
眼看将近中午,宋贵妃在内室设便宴款待她,花蕊夫人也不好推辞,只好跟随宋贵妃走进内室,却一眼看见赵匡胤也坐在桌旁。
花蕊夫人一看赵匡胤盯着自己的那双眼睛,霎时间全都明白了。说什么抚慰,说什么音律……她心里一阵愤懑,一阵辛酸……她从没有想过,也不相信孟昶会因为自己而亡国,而现在所有人都把亡国的罪名加在她身上。玩弄她的男人们说她是红颜祸水,她的身体被打上了不祥的烙印。每个男人都把她当作尤物任意赏玩,却从来没有人真正爱过她……吃惊、伤心之余,花蕊夫人敛首下拜:“臣妾费氏见过皇上。愿皇上龙体康泰,万寿无疆!”那声音有如珠落玉盘,莺啼春林,悦耳动听。
赵匡胤说了声:“爱卿平身”,起身相扶,趁势握住她的双手,只觉得柔嫩如荑,浑若无骨,便将她扶到桌边坐下。
“素闻花蕊夫人善填词,妙善丹青,今日不妨填上一曲,以助酒兴,如何?”宋贵妃在一旁说。
“雕虫小技,恐污了陛下和贵妃尊目!如若陛下不嫌弃,贱妾就献丑了。”
花蕊夫人走到桌案前,拿起纸笔一挥而就。赵匡胤一看,并不是什么词曲,而是一首诗:“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十四万人齐卸甲,更无一个是男儿。”这本是息夫人国破被虏时,所写的一首自明心志的诗,赵匡胤看了,感觉有点尴尬。
旁边的宋贵妃连忙打圆场道:“皇上还是先用膳吧!”
三人就座,酒过三巡,宋贵妃见火候已到,起身说:“皇上,臣妾不胜酒力,先行告退!”说完,将门轻轻掩上,转身离开。
房中只剩下赵匡胤和花蕊夫人。赵匡胤见她喝了酒,红云上脸,更显得艳若桃花,越看越爱,心痒难禁,走过去挨着她坐下,右手在她的纤腰上摩挲着,轻声说:“朕一见爱卿,便觉难以自持,不知可否一亲芳泽?”
花蕊夫人羞涩地低下头,好似极不情愿地扭了扭腰肢,娇声道:“贵妃房中,皇上岂可如此?”
赵匡胤早就忍无可忍,干脆挑明:“贵妃早知朕意,爱卿自可放心,尽管‘如此’好了!”说完抱起花蕊夫人,走入帷帐。赵匡胤倾慕已久,如今夙愿得偿,自然倾其全力,大张挞伐,只弄得花蕊夫人娇喘吁吁,欲罢不能。
须臾,云消雨歇,花蕊夫人鬓鬟零乱,双颊酡红,斜倚着赵匡胤说:“贱妾乃残花败柳,何劳皇上错爱?愿得一草庵,了此残生足矣!”说罢泪如雨下。
“爱卿天姿国色,何出此言?”赵匡胤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你以为朕会舍得让你走吗?朕留你在宫中,过些时候,再册封你为贵妃。这样,你就可以常伴朕侧了。如此可好?”
花蕊夫人大喜,裸身跪在床上,谢道:“贱妾何幸,得蒙皇上垂顾!妾愿终生伺候皇上,以报皇恩!”言罢磕头不止,那白玉般丰满温润的双乳,上下颤动着。赵匡胤心旌摇荡,一把将她拥入怀中……花蕊夫人施展全身解数,将母亲过去所传的倚玉吹萧、倒浇蜡烛等五花八门的闺中招式,尽行使出,一门心思取悦迷惑赵匡胤。赵匡胤虽然娶过绮云、细君,眼下后宫中也有许多妃嫔,可她们都是出身名门的淑女,何曾见过这些新奇的床上功夫?此番初识花蕊夫人,领略到床第间如许味道,顿觉其乐无穷,于是夜夜与花蕊夫人盘桓,竟使后宫粉黛,无缘得见君王了。
转眼到了冬季,赵匡胤果然履行诺言,正式封花蕊夫人为贵妃。朝中有些大臣以为不妥,但皇上宠爱,料想劝说无益,也就装聋作哑,听之任之。
再说赵匡胤接连两个月恋着新宠,未免在心中对宋贵妃生出些愧意。这天晚上,便留宿在瑶津宫。宋贵妃喜出望外,曲意逢迎,让他体味到一种与花蕊夫人迥然不同的韵味。
第二天用过早膳,宋贵妃见赵匡胤心情不错,乘机建议道:“皇上,不如让臣妾陪你去御花园走走,如何?”赵匡胤本有负荆之意,自然一口应承。
宋贵妃替赵匡胤戴好纱帽,披上大氅,扶他来到御花园。园里百花早已经凋谢,但成行的松柏、冬青依然碧绿葱郁,别有一番景象。
两个人沿着小径随意走着,后面跟着几名侍卫、宫女。突然,不远处的柏树后,隐隐约约传来女人的哭泣声,众人都觉得很奇怪。赵匡胤挥挥手,示意随从停下脚步,自己快步绕过去,想瞧个究竟。
没想到这么一瞧,把他惊得差点背过气去:他的儿子德昭,正搂着一名宫女,欲强行非礼!
赵匡胤虎目圆瞪,大喝一声:“畜生,还不住手!”
德昭转头一看,父皇就站在自己背后,吓得魂飞魄散,匆忙系好裤子,回身便跑。赵匡胤又吼道:“站住,你给我回来!”
德昭不敢再跑,慢吞吞地走过来,跪在赵匡胤面前。那宫女衣衫不整,在旁边发抖,簌簌泪下。赵匡胤一挥手,示意她离开,那宫女这才如蒙大赦一般,掩面而去。
德昭是自己和绮云的儿子,又是长子,赵匡胤对他寄予厚望,还专门为他设了教授诗书的老师和传授武艺的师傅,希望他长大后能文能武。岂料他贪玩任性惯了,在书房里淘气捣蛋,也不愿好好习武。因为是皇子,打不得,说不得,老师、师傅头痛不已,却也无可奈何。只是赵匡胤万万没想到,他竟会浮浪到如此地步!
赵匡胤望着跪在地上、外表酷肖自己的儿子,心中一阵疼痛,又是失望,又是气愤,指着他训斥道:“你身为皇子,不认真学文习武,却做出这等荒唐下贱的事来,成何体统?”
德昭抬头瞟了父亲一眼,瓮声瓮气地答道:“整日呆在宫中,学文习武,也无处施展,学它做甚!”
“胡说!只要学得真本领,何愁无处施展?你生在帝王之家,将来要靠你支撑社稷江山,叫朕如何放心?朕如你这般年纪时,早已文韬武略兼备,名震一方了!”
“儿臣虽为皇子,却既无名分,又无行动自由。宫墙之内,弹丸之地,岂能如父皇一般有所作为?”德昭依然不服气。
“你……你还敢顶撞朕!”赵匡胤气得浑身发抖,抡起巴掌就要扇过去。宋贵妃见状,连忙上前拦住赵匡胤:“皇上,德昭年纪还小,不懂事,慢慢调教,自会走上正途的。”接着,她又转过身说:“德昭,快起来,给父皇认个错,赶紧回去好好读书!”,说罢,冲德昭使个眼色,示意他快走。
谁知德昭根本不领她的情。自从王皇后细君去世,德昭就恨死了宋贵妃。在他看来,假如不是她迷住父皇,惹细君娘生气,细君娘就不会那么伤心绝望,这么早地离他而去。他有时真恨不得杀了宋贵妃。
见宋贵妃为自己开脱,他心中骂道:“假仁假义的狐狸精!”抬头瞪了她一眼,爬起来对赵匡胤说:“儿臣糊涂,有负父皇厚望。今后再也不敢了!”言罢扬长而去。
赵匡胤仰首望天,那张国字脸在冬日下显得无奈而疲惫,喟然长叹:“出了这等冤孽,真是皇家之不幸啊!”
赵匡胤无心再散步,默默转身回去。一路想着这些年来,绮云死得早,德昭天性玩劣,加上从小祖母杜氏的娇惯,自己也不便多管。后来杜氏、细君相继去世,自己则忙于政务,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来管教他。谁料数年过去,他竟变成了这等不成器的模样。
宋贵妃见赵匡胤眉头紧锁,闷闷不乐,知道他还在为刚才的事生气,开口劝道:“皇上,德昭也有他的苦衷。依历朝惯例,皇子十八岁出阁,或立为太子,或授予官职,可他无一名分。这么一个大男人,独身居于宫中,焉能不做出荒唐事来?”
停了一会儿,她又说:“皇上,不如让德昭成亲,兴许能使他收心呢!”
赵匡胤听了,眼睛一亮:“对,此法甚佳,倒不妨一试!”
皇上要为德昭选妃的消息,迅速传遍了京城,那些官宦人家,纷纷打起了结亲的主意。尽管有传言说,太后遗命,叫皇上将来传位于其弟赵光义,但皇上这边却一直没有什么表示。现在德昭已长大成人,又是皇上的独子,若能嫁给他,不是明摆着要当未来的皇后娘娘吗?退一步说,即使德昭做不成皇帝,也是现成的皇亲国戚啊!
正因为此事非同寻常,直接关系到家族的兴衰荣辱,那些闺中有待嫁之女的大臣,或打探内情,或暗中托人,纷纷在这门亲事上动脑筋。其中心情最为迫切、用心最为良苦的,便是集贤殿学士卢多逊。
卢多逊的府邸在开封城西北的封丘门边,从外表上看,一点儿也不豪华,甚至看上去颇为寒酸。其实,卢家世代习儒亦兼经商,早已积聚了巨额的金银,但卢多逊为人城府颇深,当然深谙财不外露的道理。
长子卢端,见朝中大臣多数华居广舍,竞相奢糜,对父亲的做法颇为不满。卢多逊告诫他说:“金银久贮亦不得腐烂,何苦露财斗富,招致朝廷疑忌、同僚侧目呢?”
卢多逊有个独生女儿,名叫卢萍,年方十六岁,相貌平平,不过身材婀娜,凹凸有致,颇有些风韵。因为有了这个女儿,近来卢多逊颇费了一番苦心。
这天下朝后,回到家里,便与妻子袁氏商量道:“皇上要选儿妃,我家萍儿如能选上,那可是卢家无上的荣耀啊!”
袁氏一听睁大了眼睛:“你说萍儿?别做这个大梦了!卢家又不是什么簪缨世族,萍儿也不是什么天姿国色,哪里轮得到她!”
卢多逊眨了眨那双狡黠的眼睛,不慌不忙地说:“那也不尽然。皇上急于办成此事,故选择的范围,只限定在京城五品以上的大臣之家……”
“即使如此,那也不下三千之众!”袁氏打断他的话。
“你别急啊!这三千大臣之中,或本无女儿,或年纪不相配,余下的不过三百。若再除去相貌甚差者、不识书理者,数量也就很有限了。据我的了解分析,也只有那陶谷、潘美两家女儿在萍儿之上。”
“皇子妃只要一个,萍儿排在第三,那也没有希望啊!”
卢多逊笑了笑,胸有成竹地说:“事在人为,只不过要多花些金银。你可不要心疼啊!娘子想想,只要萍儿进宫,金银珠宝还会少了你的吗?”
袁氏也是贪财之人,见丈夫说得头头是道,也连连点点头道:“只是不要花冤枉钱才好。相公,你打算怎么办呢?”
“求张公公和花蕊夫人帮忙。”卢多逊回答。
那张公公乃大内总管,与卢多逊是老乡,同为怀州人氏,很小就净身入宫为太监,历后晋、后汉、后周,接着又是宋朝,也不知伺候过多少皇室成员。谁也不知道他确切的年龄,看上去约五十岁。
张公公凭着几十年练就的察颜观色、谨慎圆滑的本领,处理宫中各类事务老成干练,终于获得了赵匡胤的赏识,当上了大内总管。虽说这个职务仅为五品,级别不高,名声也无法与朝官相比,却十分重要。大凡皇宫内的物质供应、膳食安排、嫔妃起居等大小内务,除警卫之外,一概为其管辖范围。
由于赵匡胤深知宦官、外戚的祸害,明令禁止宦官涉及任何政务,但政务之外的其它方面,却不得不依靠这些内侍。最重要的是,这次为德昭选妃的事,皇上就是委托他协助操办。卢多逊心眼特别多,他知道张公公在选妃中有着很重要的作用,尤其是只有通过他,才能搭上花蕊夫人的关系,并最终影响皇上的抉择。因此,他就以同乡叙旧为名,盛情邀请张公公到自己府中做客。
当时的宦官地位颇低,素来为朝官所不齿。张公公接到卢多逊的邀请,顿觉脸面生光,高高兴兴来到卢府。
卢多逊夫妇俩热情相陪。喝了几杯酒,聊了些怀州地方上的趣闻之后,卢多逊站起身,举杯道:“张公公,你整日在皇上身边操劳,真是劳苦功高。方便的话,还请多多美言几句才是!”
“哪里,哪里!伺候皇上是老奴的份内事!”
“不瞒你说,这次请你来,卢某有一事相求,还请公公多多帮忙!”卢多逊委婉地说出想让女儿参加选妃的事。
张公公一听,连连摆手说:“皇子妃由皇上亲自定夺,小人如何帮得上忙?实在是爱莫能助,爱莫能助啊!”
卢多逊不慌不忙地给张公公斟满酒,说:“在下知道由皇上定夺,也并非要公公承诺什么,只需公公有机会时,在皇上面前说几句好话,并将我的意思转达给费贵妃,这就帮了大忙了!”
他见张公公一副为难的样子,一招手,吩咐仆人端上一个盘子,里面放着三百两黄金、一个精致的檀木匣。他微微一笑,对张公公说:“这些黄金,算是给公公的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还望笑纳。这匣中的两颗夜明珠,乃我家祖传之物,价值连城,请转交给费贵妃,就说是我卢多逊孝敬她的。”说完揭开匣盖,只见两颗麻雀蛋大小、晶莹圆润的宝珠,嵌在红色丝绒当中,熠熠生辉。张公公不由得瞪大了双眼:这等宝珠,即使在皇宫中,也算是稀罕物呢!
像张公公这样的人,毁了身体去当太监,既失去了传宗接代的能力,又无执掌政事的可能,无非就是图几个钱财,过一生舒坦的日子罢了。如今黄灿灿的金子摆在面前,哪有不动心的道理?何况同是怀州人,说不定将来还要卢学士关照提携呢!于是,他搓了搓那双白晢绵软的手,细声细气地说:“既然卢大人如此看重小人,那我就试试看罢。不过,有话说在前面,若事未办成,卢大人可别怨小人啊!”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卢多逊忙不迭地答道。
天黑了,卢多逊将张公公送至门口,回到客厅中。袁氏忧心仲仲地说:“相公,只怕咱们这些黄金珠宝是白送了!”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夫人,你就放心吧!”卢多逊望着窗外,一副胜券在握的神态。
春节过后就是元宵。元宵那天,赵匡胤在宫中为儿子德昭举办了盛大的婚礼。自然,那位头戴霞帔、身穿大红礼服的新娘,便是卢家的小姐卢萍。虽说金银钱财是身外之物,可它偏偏有如此魔力,使很多难以办到的事成为现实。
按照皇子纳妃之礼,赵匡胤给卢家送去聘礼白银一万两、肥羊五十只、美酒五十坛、绸缎八十匹、香茗一百斤,以及衣服首饰等物品一应俱全,不计其数。当宫中内侍将聘礼送来的时候,袁氏不禁笑逐颜开,暗暗在心里佩服丈夫的眼光和谋略。
新娘坐着镀金银妆的花轿,前面有四名宫女打着方团掌扇、十名宫女手擎引障花、另十名宫女高举大红灯笼作为引导,左右各有八名俊俏童子作为陪护,后面则是由数十人组成的乐队。迎亲的队伍一路吹吹打打,风风光光,从封丘门横过马行街,经景龙门往南,由拱宸门入宫,引得无数的市民驻足观看,纷纷感叹道:“这皇上娶儿媳妇就是不一样,这回咱也算是开了眼界了!”
花轿一到,便有女官将新娘引去休息,随即酒宴开始。广政殿中,朝廷命官、皇亲国戚欢聚一堂。赵匡胤手持金杯,从御座上站起,满脸含笑地说:“诸位爱卿,今日乃皇子德昭大喜之日,诸位爱卿,请!”说罢,举杯一饮而尽。殿中顿时热闹起来。
卢多逊因其特殊的身份,居于首席。人们纷纷向他敬酒祝贺。他则端着酒杯,矜持地应酬着,尽量不使自己的喜悦露于形色之间。
同桌的赵普强压住内心的厌恶,举杯道:“卢兄喜得良婿,可喜可贺。赵某敬你一杯!”
卢多逊知赵普一直瞧不起自己,若非今日女儿嫁入皇家,他岂会主动敬酒?卢多逊虽暗自得意,但还是恭恭敬敬地说:“宰相如此客气,在下如何敢当?同喜,同喜。”
这时,坐在次席的陶谷,端着酒杯走了过来,冲卢多逊作了个揖:“卢兄,恭喜!轻轻易易便成为了皇上的亲家,确是好手段,陶某自愧不如。今后卢兄平步青云,还请多关照!”
卢多逊对陶谷真是又恨又怕,他那张不饶人的利嘴,让人无法招架。况且他资历深,是开国元勋;而此番他的女儿进宫未遂,亦必气愤难平。因此,卢多逊格外小心地陪着笑脸:“陶大人,千万不要取笑我啊!”
“取笑?陶某一介平民,岂敢取笑堂堂皇戚?”陶谷眼一眨,“不过,即使成为皇戚,卢兄许诺的那匹五花马,还是要兑现的。卢兄不至于变卦罢?”
原来,卢多逊有一匹日行数百里的良马,因毛为杂色,号称“五花马”。陶谷爱马,而又性贪,便向卢多逊索要。卢多逊舍不得此马,多次推诿,陶谷却苦苦相逼,令人头痛不已。没想到他竟在此时又提了出来。
卢多逊见陶谷有意为难,狠了狠心道:“只要陶大人喜欢,在下自当奉送!”
陶谷哈哈一笑,拍了拍卢多逊的肩膀:“哈哈,痛快!我想,这次卢兄为攀皇亲,恐怕所费远不止区区一匹马吧。哈哈!”
卢多逊的脸涨得通红,可是又不能发作,心中恨恨不已地想,哪天落到我卢多逊手里,定要你好看!
黄昏过后,婚礼开始了。新郎、新娘在礼部官员的引导下,依次拜了天地、父母,夫妻对拜,然后被簇拥进布置一新的洞房。
婚礼完毕,宾客散了之后,已是深夜。赵匡胤身披裘皮大氅,站在瑶津宫的走廊上,倾听着淅淅沥沥的春雨,凝望着四处悬挂的彩灯,默默想道:德昭娶了亲,若母亲、绮云、细君泉下有知,亦当为之欣慰。但愿德昭从此收心,走上正途才好!
过了几日,赵匡胤在延和殿单独召见卢多逊,以示对这位亲家的恩宠。卢多逊作为集贤殿学士,很少有这样单独面圣的机会,兴奋而又惶恐地应召而来。
行过大礼,赵匡胤示意他在御座旁的椅子上坐下,说:“爱卿家风严谨,教女有方。如今令爱嫁入宫中,与朕成了儿女亲家,不知爱卿有何要求?”
卢多逊急忙起身,低眉敛首道:“不敢。小女相貌平常,诗书粗通,蒙皇上不弃,陪侍皇子左右,实在是她的福气。臣感皇恩尚且不及,岂敢他求?”
赵匡胤含笑挥手,叫他重新入座:“朕看中的,正是她那忠厚之相和世代习儒的家世。美色致人乱性,不足贵也;知书故而明理,弥足珍也。令爱将来相夫教子,主持内务,必能成德昭的贤助。”
“皇上过奖了,与费贵妃和宋贵妃相比,小女差之远矣!”卢多逊不放过任何一个奉承的机会。
“唉。”赵匡胤叹了一口气道:“皇后去世已有两年,蜀中乱起,朕一直无暇顾及立后之事,以致后宫无主,带来极大不便。看来此事当尽快确定才好。”
“皇上圣明,立后之事,确是宜速不宜迟。臣以为费、宋两位贵妃,皆仁慈贤惠,可母仪天下。”
“不知爱卿以为立谁为佳?”赵匡胤有意问他。
卢多逊有些犹豫,沉吟再三,回答说:“臣生性驽钝,未敢妄评优劣。不过依臣的观察,似乎皇上对费贵妃更为喜爱。不知皇上……”
赵匡胤的笑容突然收敛了,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喜爱归喜爱,立后归立后,这是两回事。宋贵妃出身名门,温顺端丽,知书达理,有大家风范;费贵妃虽然艳丽可爱,但毕竟是孟昶之妻、娼妓之女,岂可立为国母?这不是让朕惹天下人耻笑吗?爱卿乃朝廷重臣,处事决不能以君主好恶为依据,而当以社稷利害为重啊!”
卢多逊张口结舌,惊出了一身冷汗。正在尴尬之时,张公公进来禀告说:“陛下,孟昶府中的贵重物品已运至殿外,不知如何处置,请陛下明示。”
原来,孟昶之母李氏,也于年前病故。那几个妻妾,或回成都,或嫁他人,转眼星流云散。于是,朝廷将孟昶所住庄园收回,余下的一些贵重物品,其中包括从蜀中带来的宝物,也就被军士们搬到宫中来了。
赵匡胤与卢多逊走出殿门,只见庑廊上堆放了不少精致华美的器物,大多是些镜台、箱柜之类的东西,做工极精细,镀金描银,甚至装饰着珍贵的宝石。
这时,一位内侍,指着紧挨殿墙摆放的一件形状奇特的碧绿色器具问道:“张公公,那是什么?”
张公公说:“小兄弟,说出来吓你一跳。那就是孟昶用来小便的溺器,是由一整块七色翡翠玉石雕刻而成,据说价值高达十万两黄金呢!”
赵匡胤听了,吩咐将那溺器搬过来。张公公连忙照办,小心翼翼地放在赵匡胤面前,说:“皇上,这溺器既贵重又雅致,正好留在宫中使用。”
赵匡胤眉头一皱:“就连小便之物,亦用七色翡翠雕成,不知他吃饭用什么宝器!奢糜至此,焉得不亡!”
随即命身旁的侍卫,用铁锤将其砸碎。转瞬之间,宝物便化为粉末。卢多逊、张公公在旁边看得眼睛都直了,却也不敢出来阻拦。
赵匡胤对张公公说:“先将这些东西收进库房,以后再做处理。”转身正要进殿,瞥见一面直径约两尺的铜镜,古朴玲珑,煞是可人,便随手取来把玩。不料在铜镜的背面,发现镌有“乾德四年铸”五个古字,忙招手叫卢多逊看,感慨地说:“卢爱卿,当年你说‘乾德’是古蜀国年号,还有人不以为然,看来治国还须用读书人啊!”
卢多逊听了暗暗高兴。
回到大殿中,赵匡胤说:“卢爱卿,你博学多才,堪当重任。很快就要开科取士了,朕命你和陶谷担任今年的知贡举,共同负责科举事宜。卢爱卿,科举关乎我大宋命脉、社稷兴衰,你可要好自为之!”
卢多逊大喜,连忙跪下道:“皇上放心,微臣一定竭尽全力,不负皇上厚望!”
他的好运终于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