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荣诏令赵匡胤等人驻守泗州,严密防守。这日下午,赵匡胤和赵普、李良检查完城防,返回府中。赵普见墙上挂着一幅“刘玄德白帝托孤”的画像,沉吟良久道:“蜀主托孤之前,曾将天下让与诸葛,虽虚情假意,但若诸葛果有废阿斗自立之心,蜀汉何致亡于晋?实在是可悲可叹!”
张琼接口道:“先生此言差矣!如孔明代蜀汉自立,其忠何在,其义何在?岂不是留下千载骂名?”
赵普哈哈一笑:“禅代之制,古已有之,三代是也。魏代汉,晋代魏,更何况近世?贤者而有天下,此万民之福,岂非大忠大义乎?”说完,颇有深意地望了望赵匡胤。赵匡胤盯着墙上那幅画,未置一辞。
正在这时,一个亲兵匆匆走了进来,附在赵匡胤耳边说了几句话。赵匡胤脸色大变,略作沉思,果断地说:“传他进来!”赵普问是何事,赵匡胤说:“南唐主遣密使,送来信函一封,并白金三千两。”
赵普劝阻道:“此乃离间计也。陛下闻知,必生疑惑。君臣离心,对南唐大为有利。切不可贪图这点黄白之物。”
“南唐主一片盛情,却之不恭,为何不受?”赵匡胤见赵普一脸焦急,笑了笑说。
正说话间,亲兵领着一个文士模样的人,从门外走了进来。随后跟着三个挑箱子的壮汉。
那文士身形纤弱,打扮儒雅,一双眼睛黑白分明,闪着机敏睿智的光芒。他走近赵匡胤,施礼道:“想来这位是赵将军了。在下徐铉,奉大唐天子之命,特来泗州,赠与将军白金三千两,还望笑纳。另有吾主一封亲笔信,要交与赵将军。请将军过目。”
赵匡胤既不接信,也不让坐,淡淡道:“我与唐主非亲非故,且两国正在交战,他为何要送我如此厚礼?”
“两国交战,并不妨碍私人间的来往,故当年孔明与鲁肃,虽处敌国而交情甚笃,此乃惺惺相惜也。吾主知将军神勇非凡,是当世豪杰,有心结交。将军不必多虑!”
赵匡胤仰天大笑:“好一个有心结交,只怕是另有所图吧!”他走了几步,倏地转过身,指着徐铉厉声道:“回去告诉唐主,送来的礼物我收下了,只是异日疆场厮杀,我赵匡胤决不会手下留情!”
徐铉不动声色地看着赵匡胤,一字一顿地说:“在下远途跋涉而来,赵将军既不让座,又不上茶,反而厉声相向,岂不是有违待客之道?你我各为其主,尽心为之,将军何必咄咄逼人!世人皆言赵将军志向高远,胸襟开阔,却原来只是徒有虚名罢了!”说完,面露鄙夷之色,拂袖欲走。
“慢着,你给我站住!”赵匡胤双眉直竖,大喊道。
“莫非赵将军要取徐某项上人头?汝为刀殂,我为鱼肉。惟君处之!”徐铉回过头来,依旧是一副不卑不亢的神态。
“你,你……”赵匡胤气得嘴唇直哆嗦,不知说什么好,一甩手,撇下客人自顾走了。
赵普见此光景,连忙出来打圆场。招呼徐铉入座,吩咐下人端上香茗、点心,又设宴款待,直到一行人离开泗州。
徐铉虽然面折赵匡胤,但赵匡胤根本不为金银所动,此番出使,无功而返,心里也十分沮丧。又见周军士气高昂,进止有度,不禁为南唐国运深感担忧。
原来,李景达见赵匡胤连克三城,勇不可当,便向李璟献上离间计,想让后周君臣心生间隙。李璟也是病急乱投医,还真的命徐铉携带信函礼物,前来泗州。徐铉乃扬州金陵人氏,文名冠江南,还精通朴学、金石,为人耿直,任朝廷知制诰。他本来不屑为此屈辱卑劣之事,但君主有令,只好勉强成行。
当天晚上,赵匡胤怒气未消地对赵普道:“那徐铉真是太可恶了,当时我真想杀了他!”
赵普连连摆手:“万万不可!徐铉是江南第一才子,名满天下,岂可轻易杀之?将军乃天下百姓所望,以后当节制性情,善待文士,以免伤了士大夫之心。打天下固然要靠武将,治理天下却少不了文士啊!”
赵匡胤沉默了一会,说:“先生所言有理。当时我确是气愤!过后一想,那徐铉耿直傲慢,毕竟难得。想不到南唐如此积弱,竟然还有刘仁赡、皇甫晖、徐铉这样的良臣!”
“眼下,这些白金当如何处置?”赵匡胤问。
“南唐派人来行贿赂,不过是要离间君臣之间的感情。依我看,不如立刻派人将白金,还有唐主的书信,一并送往濠州。再附上信函一封,说明事情原委,这样方可消除陛下的疑虑。”
“就照你说的办吧!”
果然,郭威收到后,见装白金的六个朱漆木箱皆未启封,唐主的信函亦原封未动,表面上虽然不说什么,但心里对赵匡胤更加信任。
此后几个月,周军攻势更盛,相继攻下天长、扬州、泰州、海州,江北的大部分土地,已落入周军手中。郭荣又征发民夫,开凿水上通道,率领数百艘战船驶入长江,准备攻打金陵。
自从寿州城破,南唐主李璟便惶惶不可终日,得知周军动静,更是惊惶失措,派人向郭荣献上大量金银宝物,并修书一封,请求罢兵修好。
郭荣此时正雄心勃勃,意欲一举夺取江南之地,阅过求和信后,对使者道:“回去转告汝主,若确有诚意,赶快献上江南江北全部土地,否则我大军渡江南下,直捣金陵,到那时丧师亡国,悔之晚矣!”
南唐君臣见周主态度强硬,议和不成,无不忧心忡忡。
又到了阳春三月,杨柳新绿,百花盛开,暖日融融,古都金陵春色盎然,如诗如画。然而,南唐主李璟已没有了赏花游春、填词作曲的雅兴,周军的凌厉攻势让他寝室难安。或战或降,他必须尽快做出抉择。
这天上朝,文武大臣一个个垂头丧气地来到殿中。战败的耻辱,亡国的危机,如挥之不去的巨大阴影,笼罩在南唐君臣心头。
御座上的李璟,脸色阴郁,望着殿中罗列而立的文武大臣,说:“诸位爱卿,前线的军报,想必各位有所耳闻。周军将于近日大举进犯金陵,究竟是战是和,还请各位爱卿商量个对策!”
殿中一片沉默,没有一个人出来说话。
“诸位倒是说话啊!平日里高谈阔论,人人都似乎韬略满腹,怎么到了关乎国家生死存亡之际,却缄默不语呢?”李璟心急如焚,几乎要从御座上跳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冯延巳手持笏板,出班奏道:“启禀陛下,江北大半已经沦陷,敌方水陆大军,又集结在长江北岸。周主亲自督战,士气旺盛,而我大唐国力空虚,兵员匮乏,百姓也多有怨言。臣以为战则国亡,唯有求和一途。还望陛下明鉴。”
“冯丞相,你也太懦弱了吧!莫非我大唐自烈祖以来苦心经营的大好河山,就如此拱手让人不成?我军虽败,可是倾全国之力,还有二十余万兵马,岂可轻易言败求和!”李景达愤愤地反驳道。
“齐王之忠勇固然可嘉,却不能不量力而行。若不是六合、紫金山、十八里滩三战皆败,我大唐还不至于到今天这般境地!”冯延巳语带嘲讽。
李景达脸一阵红,一阵白,指着冯延巳大骂道:“冯延巳,你这个奸佞小人,你未曾立下寸功,徒凭口舌!你……”
李璟唰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厉声斥道:“住嘴!事已至此,你们还在这儿互相指责,有何益处?”
“徐爱卿,你有什么想法?”李璟转向徐铉。
徐铉见唐主询问,理了理衣襟,缓缓出班奏道:“敌强我弱,此乃实情。周主率领十万之众逼我金陵,更有赵匡胤、韩令坤等骁将拼死辅翼,确实不可轻敌。然长江天险,并非濠泗可比,周军若渡江进攻,水军尚显单薄。郭荣驻军江北数月,却始终按兵不动,正为此也。”
“那徐爱卿以为如何是好?”李璟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以臣之见,对策有二:一是招募乡勇,训练新军,以长江天险为屏障,全力抗击周军,此乃上策;一则将江北已陷之地,割让周朝,郭荣其意正在此,一旦得地,必定退兵,此乃下策。如何取舍,请陛下定夺!”
李璟心想,如果出兵对抗,一旦打不过周军,岂不是连江南一隅也保不住了吗?况且即使采用上策,江北各州依然收不回来,还不如献出江北之地,以换取眼下的安宁,不管怎样,总比亡国好啊!
第二天,李璟派大臣陈觉为特使,前往江北求和,表示愿意将江北之地,尽数献给郭荣。于是江北十六州,尽数划入后周版图。
郭荣见唐主软弱可欺,索性要他自去帝号,以后按藩国礼制,称为“国主”,并使用周朝的年号和历法,李璟也一一遵从。从此以后,南唐日益削弱,逐渐失去了与后周对抗的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