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傍晚,赵匡胤和他的一帮兄弟,兴致勃勃来到端池街的“倚香楼”。端池街是开封有名的花街,妓院林立,酒楼遍布,无数达官贵人、富商巨贾日日在此千金买笑,偎红倚翠。
几个人一进大门,涂脂抹粉的鸨母,一阵风似地迎上来,一口一个客官,比见了亲爹还亲,扭着肥臀,将他们引到二楼的一个大房间坐下。楼上传来悦耳的歌声。
韩令坤翻着菜谱,点好酒菜,大家喝着茶聊了一会儿闲话,酒菜陆续端上来,山珍海味摆满了桌子。紧接着,六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如一团彩云似地飘了进来,分别站在每一位客人旁边,笑闹着直往客人身上贴。韩令坤、王审琦早就习惯了这种场合,可李良刚从龙兴寺出来,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一张脸通红,显得不知所措。
慕容延钊端着酒杯站起来道:“来,三弟,王兄,李良,喝了这杯酒,算是为各位接风了。”说罢,一饮而尽。众人也都豪气冲天,一饮而尽,只有李良端着酒杯,犹豫着不敢喝,尴尬地看着赵匡胤。
赵匡胤看他窘得满脸通红的样子,忍不住笑着说:“李良,你就喝了吧!入乡随俗,况且只要你心中有佛,何必拘泥于形式呢?”韩令坤在旁边起哄:“你再不喝,俺可要硬灌啦!”说着就要动手,李良见赵匡胤如此说,只好硬着头皮喝了半杯。
酒过数巡,众人都已酒意盎然。石守信抱着身边的姑娘,连摸带搂地忙活开了。韩令坤则干脆一张大嘴,在姑娘脸上纵横驰骋,不亦乐乎。李良几杯酒灌下肚,早就晕晕乎乎,云里雾里。
身旁的姑娘见他生得俊秀,忍不住芳心荡漾,时不时故意用高耸的胸脯去碰碰他,要不就将樱唇挨着他的脸颊,在他耳边娇声软语地挑逗。李良何曾见过这种光景?越发拘谨,红着脸,一动不动坐在那里。那姑娘又嗔又气,暗地里伸手纤纤玉手,在他大腿上狠狠拧了一把,痛得李良猛地一惊,只好强忍住痛,不敢吭声。
正当众人喝得不亦乐乎之时,楼上的歌声停了,随即听到楼上“砰”地一声响,听得出是酒壶摔碎的声音,紧接着,脚步声、男人的咒骂声、女人的哭喊声,纷至沓来,乱作一团。
李良早就坐不住了,便趁着机会赶紧起身,出门想看个究竟。他走出房门一看,只见楼上一个彪形大汉,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连踢带踹,对一位纤弱的姑娘大打出手。那姑娘连滚带爬地想向楼下逃跑,那汉子仍然追着痛打。姑娘拼命挣扎,一不小心,从楼梯上滚了下来,正倒在李良的身边。
那姑娘猛地扑过来,一把抱住李良的双腿,哭喊道:“大哥,救救我!”
李良一看,那姑娘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衣衫不整,钗鬓凌乱,额角摔破了,鲜血直流,仰着一张满是泪水的脸,脸上一双明亮而充满稚气的眼睛,饱含着惊惧与哀求。
李良望着那张清丽的脸、那双眼睛,尤其是嘴角边浅浅的酒窝,下巴左边的一颗小红痔,心里不禁一阵颤栗,脑海里浮现出小时候和妹妹一起荡秋千的情景。
正在李良出神的时候,大汉来到那姑娘身后,伸手便要揪她的头发。那小姑娘紧抱李良的腿,凄厉地喊道:“大哥,救我!”这一声呼喊,将李良从发呆的状态中惊醒。他热血奔涌,抢前一步,一掌打开对方的手,将姑娘拦在身后,大喝道:“滚开,别碰她!”
那大汉一看李良身形瘦弱,一副文质彬彬的书生模样,冷笑一声道:“瞧你那细皮嫩肉,也敢跑来逞英雄。干脆跟这婊子一起去陪我们家少爷吧!正好我家少爷也喜欢你这一种的。哈哈……”
李良一听,火冒三丈,也不说话,纵身跳起,左脚猛地踢出,把那家伙踢了个四脚朝天,趴在地上半天起不来。一帮恶仆见自己人吃了亏,气势汹汹围了过来,指着李良吼道:“哪里来的野小子,竟敢管咱家少爷的事!你知道咱家少爷是谁吗?咱家老爷乃天平节度使,讳名高行周,咱家少爷就是在戚城击退辽军,立下赫赫战功的少年英雄高怀德。识相的赶快滚,别扰了咱家少爷的雅兴!”
李良正在气头上,双眼一瞪道:“我管你是什么节度使,什么英雄,看你们今天谁敢动这姑娘一根汗毛!”
高怀德一看,李良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右手一招,六七个喽啰一拥而上,扑向李良。
再说,里面赵匡胤等人,见李良迟迟不回,外面又吵得沸沸扬扬,连忙出门,正好看到一帮豪奴在围攻李良,也就不问青红皂白,犹如饿虎扑食,打将过去。那几个豪奴哪是他们的对手?转眼间,横七竖八躺了一地,还有一个,竟被韩令坤扔到楼下去了,也不知是死是活。余下的那几个还想去助阵,被高怀德制止了。他鼻子翕动了几下,阴沉着脸问道:“敢问几位是何方英雄?”
慕容延钊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是慕容延钊,他是赵匡胤,那位是韩令坤……”高怀德听了,眉头一蹙,心知今天的亏是吃定了,说声:“我们走!”便招呼手下喽啰,离开了“倚香楼”。
高德怀一走,吓得脸色发白、浑身颤抖的老鸨,才露出头来招呼客人。她一边招呼围观的客人回房,一边对赵匡胤等人说:“多谢各位客官救了绿珠姑娘。那挨千刀的高怀德,仗着家里有权有势,在开封府胡作非为,无人敢惹。说好了咱们绿珠姑娘卖艺不卖身,他偏要霸王硬上弓……”
原来她叫绿珠!
李良回头看着依然瘫在地上的小姑娘,心里有说不尽的怜惜。他弯腰扶起绿珠,上了楼梯,走进绿珠的房间,扶着她坐下,然后取来毛巾,小心翼翼地擦去她额头和眼角的血。觉察到绿珠的眉毛跳动了一下,他轻声问:“疼吗?”手放得更轻。
绿珠长长的睫毛一动,两行泪水顺着秀气稚嫩的脸,又流了下来。
望着那张酷似妹妹的脸,李良心里一阵黯然神伤。如果妹妹尚在人世,也应该有这么大了吧?
“绿珠姑娘,”李良正在暗自伤神,鸨母一颠一颠地走了进来。李良搬了张凳子,让鸨母坐下,向她询问绿珠的身世。
鸨母告诉他,这姑娘姓陈,潞州人氏,本是大户人家的女儿,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谁知去年契丹南侵,兵乱中家人离散,她落入人贩子之手,并以五百两白银的价格,卖给“倚香楼”。
鸨母的话,又勾起了绿珠对痛苦往事的回忆,她情不自禁地伏在桌子上,放声大哭。李良强忍泪水,走过去,在她肩膀上轻轻地拍了几下,安慰道:“绿珠姑娘,别哭了。这样会伤身子的!”
绿珠哭着哭着,突然转过身来,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胳膊,呜咽着哀求道:“大哥,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你带我走吧!作牛作马,我……我也心甘情愿!求求你,带我走好不好?”
那鸨母刚才还为绿珠伤心流泪,唉声叹气,一听说她要走,立马站了起来,“走?往哪走?你真要走,我还巴不得呢,拿银子来啊!五百两,加上这两年的花销,至少有一千两吧!只要有银子,你想去哪就去哪,我才懒得管呢!没钱,想都别想!哼!”
绿珠听了,呆在一旁,只是哀哀哭泣。李良看着她悲泣的样子,忍不住一阵心痛,可是他哪儿来这么多钱赎她出去呢?即使赎她出去了,自己无家无业,又如何安置她呢?
李良走过去,轻轻扶起绿珠,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柔声道:“绿珠,你别着急,大哥会想办法把你赎出去的。以后别总是这么哭了,当心哭坏了身子。”
绿珠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凝视着李良年轻英俊的脸,听话地点点头,哽咽道:“大哥,你说话可要算数啊!你一定要带我出去,我等你来接我呢!”
李良一狠心,快步走出房门。
一帮人走出倚香楼的时候,已是深夜。天空中淡月如钩,疏星斜挂,街道上行人稀少,显得格外空旷。晚风中吹来一阵呜呜咽咽、如泣如诉的箫声,越发令人倍感凄凉。李良仰头看着天空,忽然感到一阵异常的忧伤,一种属于尘世的忧伤。他忽然想起下山前,广济大师看自己时的眼神……却说高怀德带着一帮手下,垂头丧气地离开“倚香楼”,回到父亲在开封府特意给他建造的府邸,又是摔东西,又是骂人,浑身气不打一处来。这也难怪,自打出生到现在,这二十三年来,他何曾受过这等窝囊气?
父亲高行周在后晋时,就是朝廷倚重的一员大将,曾率兵镇守延州、滁州,后任洛阳留守。后晋开运初,契丹屡屡犯边,高行周又被任命为北面前军都部署;后汉建立后,对高行周百般优抚,拜为天平节度使,总镇一方,权势显赫。高怀德十五岁就跟着父亲上阵杀敌,也立下了许多战功,尤其是他二十岁时,在戚城遭遇契丹大军,他率领数十名精兵,率先杀进敌阵,夺取对方的将旗,立下奇功。后晋帝亲赐宝带名马,还提升他为牙将,成了当时的风云人物。后汉初,朝廷为了拉拢高行周父子,又拜高怀德为忠州刺使。
高怀德这次来开封,是来接受朝廷封赏的。他本想像以往进京城一样,尽情寻欢作乐,可万万没想到,在倚香楼竟然因为一个小姑娘,引出了一伙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愣是不买他的帐,玩儿似的,就把他一帮手下给打得鼻青脸肿。
平时高怀德去妓院,老鸨都是巴儿巴儿地讨好,谁敢跟他抢中意的姑娘?可是,当时他一看赵匡胤等人的身手,就知道自己出手是自找难看。何况郭威现在权倾天下,连当今天子都对他忌惮三分,若是得罪了他,只怕他们父子将来死无葬身之地,只好暗自晦气地走了。不过“倚香楼”这笔帐,他也牢牢地记在心里。
高怀德经此一事,也无心寻花问柳,在京城盘桓数日,便恨恨地离开,前往忠州赴任去了。他这一走,绿珠的日子,也就好过多了。
天气一天天转凉,重阳节刚过,人们便换上了秋装。这时候,传来了后汉高祖刘暠要亲征邺州的消息。
原来杜重威拒绝朝廷调度,在邺州勾结辽军,意图不轨。刘暠令高行周为招讨使,镇宁军节度使慕容彦超为招讨副使,前往征讨。谁知两人来到邺州城下,因为意见不合,迟迟不肯出兵。刘暠担心大军驻守在外,迟早会引发兵变,便决定御驾亲征。
刘暠临行前将京城的军政大事托付郭威,自己率领大军,浩浩荡荡向邺州进发。刘暠这一走,朝廷政务全由郭威一个人处理。郭威夙兴夜寐,不敢出半点差错。每天送公文的人络绎不绝,他整日待在知客殿里,几乎足不出户。
这天上午,郭威处理完公务,看到外面天高气爽,突然豪兴大发,要去城外伏牛山打猎。他命人准备马匹弓箭,带着赵匡胤、韩令坤等人,兴致勃勃出了城门。
伏牛山在开封城西十三里。此山并不高峻,却连绵起伏,方圆数十里。众人打马上山,满山茅草和灌木,被山风一吹,起伏如波浪。众人久未出城,心中憋闷,被风一吹,不觉精神大振,纷纷策马奔驰。
飞奔的马蹄声打破了山上的寂静,灌木丛里的野兔、野鸡受到惊吓,纷纷四处逃窜。众人弯弓搭箭,瞄准猎物射去,一旦射中,便大呼小叫,又开始寻找下一个猎物。众人里,数郭威和王审琦的箭法最为高明,也最有经验,哪里有点风吹草动,抬手即射,几乎箭无虚发,引得围猎的将士齐声喝彩。
然而这种射杀野兔野鸡所带来的乐趣和兴奋,很快就消失了,作为军人和猎手,郭威渴望那种搏杀猛兽的刺激与快感。他将马缰一带,朝树林深处跑去。赵匡胤怕出意外,紧随其后。李良也赶紧跟了上去。
前面是一片洼地,灌木丛生,不时有突兀嶙峋的怪石挡住去路。郭威跳下马,手持弓箭,往前一路追寻。忽然,一道黄黑色的影子,在茅草中一闪而过。凭着直觉,郭威知道那是一只小老虎,这也就是说,附近必定有只大虎。
郭威屏住气息,缓缓前进,突然闻到一股强烈的膻腥味,情知不妙,急忙转身,谁知慌忙中,一只脚卡在石头缝隙里,怎么也拔不出来。这时,只听一声怒吼,一只斑斓猛虎,朝他直扑过来。郭威心想,此番休矣!
就在郭威闭上眼睛等死的时候,却听到老虎一声怪叫,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李良和赵匡胤已经赶到了。李良见情势危急,扬手发出一枚燕子铛,“嗖”地一声,正中老虎右眼。那白额虎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尾巴一甩,翻身而起,又向郭威扑去。
这母老虎为了救护幼崽,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左眼流着血,一声怒吼,锋利的牙齿,白森森露在外面,扬起两只巨大的爪子,就要向郭威扑去。赵匡胤来不及拔出佩刀,大吼一声,张开双臂,一把将白额虎拦腰抱住,用头拼命顶住老虎的下巴,脚下用力一蹬,连人带虎一起,滚落在茅草里。
赵匡胤死死勒住老虎的脖子,暗自用力,勒得那虎不住地在茅草中打滚,试图摆脱他的钳制。赵匡胤丝毫不敢放松,死死地抱住。一人一虎就这样僵持着,翻滚着。李良在一旁干着急,可又不敢发手中的燕子铛,惟恐伤了赵匡胤。
相持一段时间之后,赵匡胤全身都麻了,胳膊上的力气也越来越小,可还是死命地抱住老虎,不敢松手。不久,他感到老虎滚动的频率越来越慢,挣扎的力气也慢慢减弱,心中一喜,使出最后的一点力气,猛力一勒,老虎软绵绵地瘫了下来,一动也不动了。
李良连忙跑过去,用腰刀在老虎身上猛力一砍,见没有动静,对躺在地上的赵匡胤喊道:“赵大哥,赵大哥!老虎死了。你没事吧!”
赵匡胤睁开眼睛,瞧了一眼躺在身边的老虎,仰天瘫倒在茅草地上,几乎虚脱过去。
郭威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用手在老虎鼻子上探了探,再看看赵匡胤,连声赞叹道:“好小子,你哪来的这么大力气,硬是活生生将一只三百多斤的母大虫给箍死了!”
这时,慕容延钊、韩令坤等人,也寻声找来,见了那躺在地上的赵匡胤和死老虎,不知是怎么回事。待李良一一细说,也无不惊叹佩服。
众人把赵匡胤扶起来,发现他背部的衣服,被虎爪抓得稀烂,露出几十道深浅不一的血痕。赵匡胤这才感到疼痛。
郭威走到赵匡胤面前,拍拍他的肩膀,眼中满含赞许和感激的神色,说:“匡胤,今天老夫这条命,是你救下的。多谢!”
郭威伏牛山大难不死,回城后全力主持大局。不久,邺州前线传来消息,说是刘暠亲自率领将士攻城,伤亡惨重,仍然无法攻下城池。
郭威心知这一战非同寻常,关系到天下全局。若攻城不克,杜重威得势,必然会进犯东京,各路将领拥兵观望,情势将变得十分复杂。他一方面调集京城附近的军队,加强京城的防卫,一方面四处搜集情报,仔细研究邺州的战局,思量攻城的良策。
赵匡胤见郭威整日苦苦思索,心事重重,估摸着是因为邺州战事,回到家中,便悄悄翻开《舆地与兵法》,仔细研究邺州的地形特点,越看越觉得此书奥妙非常。
这天晚上,赵匡胤带着亲兵在殿外当值,郭威眉头紧蹙,走出殿来,一边踱着步子,嘴里兀自念叨着:“攻还是围?……围还是攻?”
“将军是因为邺州战役决定不下吗?”赵匡胤走到郭威身边,轻声问道。
“你如何知道?”郭威微微有些吃惊。
“末将妄自猜测。”
“那你以为邺州之战,是速攻为好,还是围城逼降好呢?”
“邺州是名城古都,中原重镇,城墙坚固,四面空旷,易守难攻,况且杜重威苦心经营日久,甲兵勇猛,士卒同心,更有辽军相助。若想一举攻下,确非易事。依末将看来,不如四面包围,断其粮草,绝其援军,不出两个月,必然自乱。如此一来,杜重威除了投降,再无其他生路。兵不血刃而屈人之师,方为上策。不知将军以为如何?”
郭威听他分析得头头是道,心中暗自感叹,接着又问:“皇上急于夺城,为之奈何?”
“皇上求胜心切,原因有二:一是担心邺州耗时过久,京城有失;二是忧虑各路将士居心叵测,乘机作乱。请将军修书一封,说明京城的部署情况,既可以自避嫌疑,又可以消除皇上后顾之忧。如此一来,皇上自然会考虑围城逼降的建议了。在下斗胆胡说,不当之处,还望将军勿要怪罪。”
郭威没想到赵匡胤不仅勇猛过人,而且卓有见识,倒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将才,心中不禁暗自惊奇,尤其是“自避嫌疑”之说,连自己都没想到。这赵匡胤年纪轻轻,心思却如此细密。
郭威思及刘暠素来多疑,自己擅自调动兵马之事,还未及禀告,如果有小人从中作梗,那刘暠必定会以为自己有异心,后果将不堪设想!他连忙回到大殿,反复斟酌推敲,写了一封书信,表明心迹,献上计策,派人火速送往邺州。
刘暠看了郭威的信,如释重负,下令停止攻城,命令高行周、慕容彦超将邺州城四面包围起来。捱了不到一个月,城中粮草已尽,军心离散,杜重威一看局势今非昔比,惶惶不可终日。刘暠乘机派人送去劝降信,许诺赦免他的罪过,并仍授以检校太师之职。杜重威此时走投无路,只好素服出降,拜谒汉主刘暠。
刘暠在邺州停留了数日,留高行周为邺州留守,兼天平军节度使,自己和杜重威则立刻动身返回开封。郭威率领文武大臣,在城外亲迎銮驾。刘暠对郭威的围城之策,大为赞赏。自此,郭威对赵匡胤另眼相待,将他视为心腹。
刘暠本属沙陀部落,他担心汉人不服,便以同为刘姓为由,强引汉高祖为远祖,改国号为汉。这次邺州告捷,除去了杜重威这个心腹大患,便又乘机建宗庙,定乐舞,大行祭祀典礼,借此进一步巩固自己的正统地位。
不料皇太子刘承训,身体素来羸弱,因为在祭祀中受了风寒,加上数日来奔波劳累,竟然一病不起。尽管御医耗尽心思,多方治疗,仍未见疗效,终于在十二月撒手西去,年仅二十六岁。
老年丧子,是人生的一大伤心事。何况刘暠诸子中,只有刘承训最得宠爱,为人孝顺仁厚,明事达理,是他心目中最佳的皇位继承人。因此,刘暠伤心不已,在爱子的灵前一次次地晕厥过去。
在郭威等人百般安慰下,他终于同意将灵柩送回太原安葬,可从此以后,刘暠终日不见一丝笑容,心中常怀忧戚,身体眼看着一天不如一天。
鞭炮声中,又迎来了新的一年,却无法驱除笼罩在后汉皇宫上的阴霾。刘暠病体未愈,为了清除晦气,求得吉祥,诏令将这一年,改为乾元年,大赦天下。然而,人的寿命自有定数,即使身为人君,拥有四海,大限一到,照样无法挽回。到了正月末,刘暠的病越来越严重,他深知自己痊愈无望,急召枢密使郭威、杨邠、宰相苏逢吉,宋州节度使史弘肇四人火速进宫。
郭威接到诏令,心中猛然一惊,不敢怠慢,当即赶往皇宫。他和其他三位大臣,来到刘暠的病榻前,见他面容憔悴,气如游丝,不禁悲从中来。
刘暠强睁开眼,望了望跪在病榻之前的四位顾命大臣、次子刘承祐,见他们面含忧戚,便拼着全身的力气说:“诸位爱卿不必悲伤,人固有一死,亦何惧哉!惟承训已殁,承佑当依次即位。朕虑他年少,将来国事,全靠诸位爱卿了!”
四人一齐跪下,应道:“臣等必将竭心尽力,辅佐幼主!”
刘暠长叹一声,抓住郭威的手说:“郭爱卿,眼下国基已立,辽人亦不敢南侵,但需谨防杜重……”说到这里,喉咙里一口气上不来,眼睛瞪着,似有无限的不甘。
苏逢吉等人慌得手足无措,刘承祐却要出门,唤后妃、皇子前来送终。郭威一把拉住他,虎目一扫道:“殿下暂时不要着急!”刘承祐被他这么一望,不由得后背发凉,只好停下。
郭威大步走出殿外,令人草拟了一份诏书,命令大内侍卫,带着三百禁卫军,即刻前往杜重威的私宅,捉拿杜重威以及他的三个儿子弘璋、弘琏、弘遂,押往市曹斩首。
一接到杜重威父子已斩的消息,郭威急奔御寝,附在刘暠耳边轻轻地说:“陛下,杜重威父子已在市曹处斩了。”刘暠喉咙里咕隆了一声,随即双眼一闭,溘然长逝。
当天晚上,郭威与苏逢吉等人商议,并请示刘承祐,为防止引起混乱,决定暂时密不发丧。同时加强京城防卫,提防辽军乘机来犯。待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才于二月中旬,在万岁殿内召集文武百官,宣读先帝遗诏:“周王承祐,于灵柩前即位。规章制度,一依旧制。”当天,内外发哀,谥刘暠为高祖,葬于皇陵。
三月,刘承祐正式登上广政殿,会见群臣。这刘承祐年方十七岁,心胸狭隘,志大才疏,他见父皇去世以来,自己虽然贵为天子,却处处受到郭威、杨邠、史弘肇等人的牵制,根本无法发号施令,心中大是不满,可是自己刚刚即位,羽翼未丰,万事还得仰仗这班老臣,不得不将满腹怨恨埋藏在心里,表面上对他们还是毕恭毕敬。
赵匡胤的妻子贺氏,闺名绮云,是贺景思的长女,容貌秀丽,性情温顺,颇得公婆的喜爱,和赵匡胤的感情也很好。五月里,绮云生了孩子,母子平安,孩子满月那天,赵府张灯结彩,大摆宴席。赵弘殷身为都指挥使,赵匡胤又是郭威的亲信,故旧自是不少,这一天,赵府宾客盈门,热闹非凡。慕容延钊、韩令坤、石守信等人也都前来帮忙。
赵匡胤满脸笑容,忙着招呼前来贺喜的客人。正在宾客喧哗之时,一个国字脸、浓眉大眼的男子,走上来道:“在下郭荣,与妹夫张永德,奉家父之命,前来向赵兄道喜!”从身后随从手中,取过两个装饰精美的礼盒,“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还请赵兄笑纳!”
赵匡胤早就听说过誉满京城的“郭家双杰”,没想到两人今天竟一同前来贺喜,连忙拱手作礼,双手接过贺礼道:“郭将军大驾光临,如何敢当?两位快里面请!”说完,与韩令坤、石守信,陪着两人往客厅里走。
郭荣本姓柴,邢州龙冈人,是郭威夫人的娘家侄子,从小跟着郭夫人长大,跟随郭威左右。当时郭威家道沦落,膝下无子,见柴荣谨慎厚道,惹人怜爱,就将他收为义子,改姓郭。后汉初,郭威向汉高祖举荐,授左监门卫将军。郭荣比赵匡胤年长六岁,虽然出生寒微,却是仪表堂堂,雍容大度,而且兵马娴熟,精通兵法谋略。
张永德是并州阳曲人,与赵匡胤是同庚,精于骑射,据说曾在校场左右各距五十步,设十个箭靶,自己手握十支利箭,策马疾奔,左右开弓,十发十中,在京城一时传为佳话。由于他父亲张颖和郭威是至交,郭威见他武艺超群,便将女儿许配给他,因而成了郭家的女婿。
郭荣虽年纪轻轻,却极有心计。自从刘承祐登基以来,郭威以顾命大臣身份执掌军政大权,君臣矛盾不断扩大。为防不测,他便秘密开始着手积聚力量。一方面,结交外镇将领,连成声势;另一方面,则竭力拉拢京城中的青年才俊,以形成自己的中坚力量。
从某种意义上说,谁能得到这批青年将士的支持,谁就占据了政治上和军事上的主动权,也就拥有了未来的无限可能,郭威心里十分清楚这一点。他之所以派郭荣亲自来赵府贺喜,很明显就是有意拉拢赵匡胤等人。
酒宴上,众人都是武将,喝得豪气干云,闲聊之中也多是些战场厮杀之事。韩令坤满脸通红对郭荣道:“他娘的,俺听说李守贞父子起兵谋反,我们兄弟早就闲得受不了啦,就盼望能痛痛快快,去战场上厮杀一番,强似在这里闷得发慌!”
郭荣微微一笑,故作神秘地说:“告诉各位一个消息。朝廷很可能派家父前往统帅众军,讨伐叛贼。各位切莫泄露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