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顺阳山初试身手 相国寺众人投军

赵匡胤和觉慧离开龙兴寺,下了岘山,直抵襄阳。二人要先去会见王审琦,然后再一同前往太原。

一直住在龙兴寺的觉慧,一进襄阳城,初次见到如此繁华的街道,喧闹的人群,睁着一双大眼睛四处张望,脸上露出孩子般的惊奇。赵匡胤领着觉慧来到清风客栈,因为是熟客,掌柜的格外热情,很快一切便安排妥当。

赵匡胤见觉慧光着个头,穿一身灰色僧袍,便对他说:“觉慧,你现在下山了,这样穿着太打眼,给你换身衣服吧。”

“一切听从赵施主安排。”

“看你,还叫赵施主!以后就叫我赵大哥吧。对了,觉慧,你进龙兴寺以前的俗名叫什么?”

“我原来姓李,我娘他们都管我叫良儿。后来他们都被乱兵杀死了,师傅救了我,把我带到龙兴寺,教我识字学武,又替我取了觉慧这个法号。”

“好,那我以后就叫你李良吧!走,大哥陪你上街买两件换洗衣服去!”

两人出了阳春门,再到文昌门,一口气将半个襄阳城逛了个遍。回到客栈,洗了澡,李良换上新买的白短褂、黑马裤,头戴一顶黑纱帽,显得精干又英俊。赵匡胤打趣说:“这下小沙弥变成了美少年啦,可别叫人抢去做女婿啊!”说得李良脸唰的红了,腼腆得跟个大姑娘似的。

第二天上午,两人正在吃饭,王审琦来了。一见赵匡胤,便赶了过来,“赵兄,数月不见,你怎么会在此地?”说到这里,突然发现赵匡胤身边坐着一个齿红唇白的英俊少年,不由眼睛一亮,便问:“这位是——?”

“王兄,请坐!”赵匡胤站起身来,“这位是我结交的兄弟李良。李良,快叫王大哥!”李良见王审琦长相凶恶,眼睛里带着股邪气,心里着实厌恶,无奈碍着赵匡胤的面子,只好极不情愿地叫声王大哥,然后低头继续吃他的饭菜。

赵匡胤和王审琦简单聊了下自己的经历,便打听这几个月来北方的时局动态,这才知道中原政局发生了很大变化。

辽兵北撤后,耶律兀突果然当了皇帝。六月,刘知远率郭威等人,乘机进入开封,复之以东京,置开封府,改国号为汉。不久刘知远改名刘暠,即后汉高祖。邺州留守、天雄节度使杜重威,见辽军已撤,连忙向后汉上表称臣。刘暠想动摇他的根基,调他担任归德节度使,谁知老奸巨猾的杜重威拒不受命,滞留邺州,阴结辽军,公开与后汉对抗。

“眼下后汉、辽、杜重威三足鼎立,尤其是后汉与杜重威之间关系紧张,战争一触即发。王彦超等一批镇外将领,虽大多表示归服后汉,但实际上是拥兵自重,徘徊观望。王彦超这个人,胸无大志,优柔寡断,难有大的作为,在下也想另择明主!”

赵匡胤想到广济大师离别时,叮嘱他务必北去,正好自己本来就想要去太原,和两位兄弟会合,就对王审琦道:“听说郭威将军胸襟开阔,非王彦超之流可比;加上我两位兄弟慕容延钊、韩令坤已经投军在那里,自可为我们引荐。不如我们一起去投奔郭将军,不知王兄意下如何?”

“好!”王审琦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我即刻回去收拾一下,牵两匹马过来,我们立刻动身。”

赵匡胤、李良、王审琦三个人,一路策马飞奔,几天后就抵达了顺阳镇。此时正是酷暑天气,骄阳似火,天地间就像一个巨大的火炉,喷发出一阵阵热浪。三人连日赶路,早就是浑身汗臭,口干舌燥,就连胯下的马儿也直喘粗气,身上汗津津的。

赵匡胤看到路边有一家小酒店,回头对王、李两人说:“天气太热,不如暂且在此地歇息片刻,吃点饭菜,再继续赶路。”三人下了马,将马交给店小二饮水喂料,然后各自提了一大桶水,就在路边,光着上身擦洗开来。

王审琦呼噜呼噜,整个脑袋都扎进水桶里,老半天才抬起头来,大呼痛快。一回头,瞥见李良也脱了短褂,只穿裤衩,在那里冲凉,健康而光滑的肌肤,在阳光映照下,闪着青春的光泽,忍不住转过身偷偷地看。

李良正自顾冲凉,忽觉得有点不对劲,回头一瞧,正好迎上王审琦那双眼睛,正色迷迷地盯着自己。本来李良就对王审琦没好感,一看他不怀好意盯着自己,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回过身去。王审琦像被黄蜂蜇了似的,倏地转过身子,再也不敢四处乱瞧了。一边的赵匡胤装作未看见,心中却暗暗发笑。

原来,王审琦有个怪毛病,他不太喜欢女色,却有龙阳之好。在襄阳时,他手下那些年少俊美的士兵,往往成为他淫威下的猎物。自从见到李良,他便生了觊觎之心,只是碍于赵匡胤的面子,才勉强压住心中的欲火。

这天夜里,他出去小解,回房时经过李良房外,李良正倚在窗前纳凉,端的是俊秀非凡。王审琦按捺不住汹涌如潮的欲望,悄悄溜了进去,猛地从后面将李良一把抱住,张开大嘴,就往李良脸上乱亲。

李良情急之下,回头一看,竟是王审琦,又羞又怒,也不说话,身子猛地向下一沉,右肘朝后重重击去,正击在王审琦的肋骨上,痛得他龇牙咧嘴,却又不敢叫出声来。

王审琦自恃臂力奇大,经他抱住,一般人无法挣脱,因此,他这一招屡屡得手。他以为李良也是那种软弱可欺的绣花枕头,可李良一出手,他立刻就后悔了,肋骨处传来一阵阵剧痛,让他明白李良的功夫非同寻常。一惊之下,也顾不得痛,拔腿就跑。

隔壁赵匡胤听到李良房中好象有动静,放心不下,连忙赶过来,却迎面撞见李良满眼泪水,双唇直抖,手里拿着一把利剑,喊着非要杀了王审琦。赵匡胤连忙上前,一把抱住,好说歹说,才把他按到凳子上坐下。

李良一五一十,把王审琦如何溜进自己房间,又被自己打跑的事,说给赵匡胤听。赵匡胤又气又好笑,可也不好发作,只得轻声安慰李良:“王审琦这个家伙,真是混帐!不过你放心,吃了这次亏,以后再也不敢来惹你了。如果他下次还这样,我就宰了他!”

第二天一早起来,三人见面,王审琦自知理亏,脸上讪讪的。赵匡胤明白,行伍出身的人,总是有些坏毛病,见他还有知错之意,再加上这人还算讲义气,将来也许用得着,也就不把事情挑明,总算给他留点面子。不过李良仍然窝着满肚子的火,见了王审琦便将脸扭过去,死活都不理睬他。

擦洗完,三人找了张桌子,围着坐下,一边喝酒吃菜,一边商量选择哪条路线去开封。这顺阳镇属邓州地界,是襄阳通往开封的必经之地。顺阳镇因为顺阳山而得名。

顺阳山在镇子的北面,山的东边是官道,道路宽而平坦,但要多走很多弯路;山的西边有一条小路,虽然坎坷险峻,却是直路,差不多可以省半天时间。赵匡胤三人年轻力壮,都愿意走西边的小路。

店小二一听说他们要走西道,上来劝道:“客官,不是我有意吓你们,这条道不太平,的确走不得!”赵匡胤、王审琦一听,异口同声地问:“小二,这条路怎么就走不得?”

小二面露难色,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对赵匡胤他们说:“三位客官有所不知。最近这顺阳山上聚集了一伙强盗,为首的寨主叫王仁赡。这王仁赡本是唐州人氏,父母早亡,从小学了一身武艺,又好吃懒做,不谋生计,只是仗着一身本领,在乡里横行霸道。后来因为杀了人,逃到洛阳。正赶上辽兵南侵,他在洛阳城外与‘打草谷’的辽军发生冲突,一怒之下,杀了十几名辽兵。”

那小二顿了顿,又接着道:“再往后,他逃到这里来,聚集了本地一大群流氓散勇,当起了山大王。辽兵北撤后,他也不回唐州,依然留在山上,过着打家劫舍的强盗生涯。这伙人不但洗劫来往的商贾、甚至连官府的物资也敢抢,有时没路可劫,还去抢夺附近的殷实人家。此人心狠手辣,被抢的人稍有反抗,必定杀得不留一个活口。又因为他使得一手好剑,脸上长满了麻子,当地人都称他为‘王剑儿’或‘王麻子’。在这一带,只要提起‘王剑儿’,没有人不心惊胆战的。这王仁赡的山寨,就在顺阳山西侧,所以知道底细的人,都不敢走西道,惟恐羊入虎口,送了自家性命。我看三位客官相貌堂堂,仪表不凡,所以好意出言提醒。”

店小二一口气说完,连连四下张望。

“如此横行不法,官府岂能熟视无睹?”赵匡胤愤愤地说。

店小二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情:“哪还有什么官府!大家都忙着打仗,争着当皇帝,谁还有心思来管我们百姓的事啊!倒是那王剑儿的人马越来越多,势力也越来越大。唉,这也难怪,这年头不去抢别人,就要被别人抢,老百姓都过不下去了,还不如上山投王剑儿呢!”

赵匡胤浓眉直竖,双掌一击,恨恨地说:“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倒要看看那王剑儿,是不是真有三头六臂!”

“客官,看得出你们都是习武之人,只是他们人多势众,我看各位还是听我的劝,能避开就避开吧,何苦招惹这帮杀人不眨眼的强盗呢?”

“狗屁!”王审琦拍案而起,“几个小蟊贼也想挡我们兄弟的道?惹得大爷火起,干脆端了他的山寨,让那狗屁王剑儿,也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见此光景,那店小二知道再劝也没用了,叹了一口气,走开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三人草草吃过饭,将各自的杂物,用包袱裹了背在肩上,手里握着兵器,骑马直奔顺阳山西道。顺阳山并不高大,地形却极其复杂,沟壑纵横,山峦起伏,浓密的灌木与高大的乔木纠结在一起,即使是夏天,也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三人进了山,沿着并不开阔的山道,小心翼翼地往前走。这样走了约半个时辰,仍然没有什么动静,李良将剑插入鞘中说:“我看强盗是不会来了。我们身上又没有金银财宝,他们何必来找我们的麻烦?”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路旁的树丛中似乎有响动,赵匡胤勒住马缰,叫声:“小心!”李良将剑拔了出来,紧紧握在手中。

四周一片死寂。

突然,一声尖锐的哨声打破了山林的寂静。一群身穿黑衣、扎白头巾的强人呼地跳了出来,横在路上。为首的一个,手提双刀,往前走了两步,对赵匡胤等人大声喊道:“过路的客人听着,我们是王剑儿的部下,此番前来并不想为难各位,只要留下那匹赤褐马,我们立即让道!”

原来,赵匡胤他们一到顺阳镇,就给王剑儿的探子看到了。探子见那赤褐马高大雄健,威风凛凛,想到王剑儿也喜欢骏马,急忙回去报信。王剑儿听了自然欢喜,便派了个小头目,率几十名弟兄去抢马。

赵匡胤见这里的地形不宜马战,跳下马来,回答道:“假如我们不遵命,那又如何?”

“不留马,就把命留下!”那小头目恶狠狠地说。

“那你们就来试试,看留下的是谁的命!”王审琦手持双锏,咬牙切齿地嚷道。

“上!”那小头目手一招,五六十名强盗,嘴里呼喊着,一窝蜂围了上来。赵匡胤刚刚学成下山,有意试试浑天棍法,却也不想过多伤人,大喊一声,冲进强盗群里,劈扫挑搠,左右逢源,转眼间,便有十几个强盗丢了兵器,躺在地上呼爹叫娘。

王审琦可就不像赵匡胤那么仁慈了,那双黄眼珠冒着凶光,左手伸出铁锏,格开对方兵刃,右手铁锏狠命砸下,随即腾起一片血光。他杀得性起,如法炮制,接连又有五六个强盗死于锏下。

李良守着马匹,偶尔有几个迂回过来的强盗,就挥剑挡开,充其量在对方的手臂或大腿上轻刺一剑。在龙兴寺过了这么多年,广济大师的话,他牢记在心,虽然下了山,可是不到万不得已,他实在不忍心杀人。

正当李良小心对付那帮强盗时,一个满脸络腮胡须的彪形大汉,偷偷从草丛中跃出,举起朴刀就要砍过去。王审琦一眼瞥见,大吼一声,纵身跳起,在空中将右手铁锏奋力掷去,正打在那大汉的脑袋上,大汉仆地倒下,血水溅得满地都是。王审琦拾起铁锏,也不说话,重又杀进群盗。

那小头目见赵匡胤神勇非常,王审琦又凶神恶煞、神出鬼没,想要偷袭也无法得手,自己的人又越来越少,心中一慌,转身就跑,剩下的二十来个还能跑动的喽罗,也赶紧随他逃命。一伙人跑得兔子似的飞快,转瞬之间就消失在灌木丛后面。王审琦杀得性起,还要追赶,被赵匡胤制止了。

三人跃上马背,加快速度,继续前行,“得得”的马蹄声,在山谷间显得格外清脆。前面是一片开阔地,过了那里不远,便是山口了。赵匡胤的赤褐马跑得快,若不是等王审琦和李良二人,此时只怕早已过了山口。

赵匡胤做了个手势,示意后面的王审琦、李良快跟上。三人快马加鞭,开阔地过了一大半,赵匡胤正暗自庆幸,前面突然传来一阵隆隆的巨响。只见山口两侧的陡峭山崖上,巨石和擂木滚动着呼啸而下,声势骇人。顷刻之间,本来就相当狭窄的道路,就被木石给堵住了。

赵匡胤见势不妙,连忙勒住马头,李良和王审琦也停了下来。三人正在商量如何出山口,后面又响起了喊杀声。赵匡胤知道是王剑儿领寨兵追来了,心一横,拨转马头,迎着来兵冲过去。

双方相隔数丈,在开阔地中央停住。那里黑压压站了一片的人,赵匡胤估计了一下,至少也有四百人,还有十多个人骑着马。中间一人,身材高大,剃着光头,满脸麻子,胯下骑着一匹雄骏的白马,银镫银鞍,煞是威风。显然,他就是那大名鼎鼎的寨主王剑儿。

赵匡胤暗想,强龙不压地头蛇,若数百人一齐拥上,三人便难以脱身;且杀戮太多,也于心不安;只有降伏了王剑儿,叫他自己让出道来,才是上策。主意一定,他驱马向前,高声说道:“王寨主,为何要苦苦相逼?”

王剑儿扯开嗓子吼道:“好小子,你们杀了俺那么多的弟兄,俺王仁赡会放过你们吗?识相的赶快下马受缚,免得大爷动手!”

“以王寨主这么响亮的名头,莫非要一起上吗?”

“哼,好小子,口气倒是挺硬啊,只要胜过俺手中这口宝剑,你们只管走人!”

“王寨主一言九鼎,可不能后悔啊!”赵匡胤见他上了钩,心中暗暗高兴,拍马就要上前。

谁知王审琦早已赶在他之前,催马向王剑儿猛冲过去。王剑儿见了,右手一招,一位身穿僧袍的胖大和尚纵马抢出,手举禅杖迎住王审琦,乒乒乓乓战成一团。王审琦双锏翻飞,左扫右砍,变化多端,那胖大和尚虽然劲大气壮,但身体不够灵活,难以应付那飘忽不定的铁锏。

眼看胖大和尚就要落败,王剑儿身后那个黑瘦道士一声怪叫,策马舞动双剑前来助阵。这道士不仅剑术精熟,而且十分狡猾,一上来,就全力攻王审琦的下盘。王审琦棋逢对手,抖擞精神,施展浑身解数,勉力敌住这一僧一道。两人斗了半个多时辰,还是不分胜负。眼看太阳开始偏西,再相持下去于己不利,赵匡胤跃马冲出,喊了一声:“王兄暂且下去休息,待在下来会会这两位英雄!”便用浑天棍接住那僧人和道士的招式。

王审琦此时已觉力拙,加之从未见过赵匡胤与强敌交手,也想见识见识他的身手,于是将马缰一带,出了圈子,骑在马上观看。李良见赵匡胤上阵,连忙取出两枚“燕子铛”,握在手中,双眼紧紧盯着对方,伺机而发。如果赵匡胤发生了什么意外,他就不能不大开杀戒了。

赵匡胤本想速战速决,所以一上来,便使出了浑天棍法的精髓。对方二人,立刻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压力,场上的形势也发生了变化。赵匡胤棍法浑圆自如,无半点破绽可寻;使出的每一棍,都挟带着雷霆般的气势和威力,而且招招相续,绵绵不断,那僧、道二人被逼得手忙脚乱,拼命支撑。战了五六个回合,赵匡胤瞅准时机,左边挡开攻过来的禅杖,右边“当当”两声,击落了道士的双剑,再顺势向前一搠,那道士闪避不及,当胸着了一棍,倒于马下。

胖和尚情知不妙,双腿一夹,催马就要逃跑。赵匡胤追了过去,大吼一声,泰山压顶一般,棍子直砸在马的腰肋处。可怜那匹健马,顿时被砸得血肉横飞,轰然倒下。那胖大和尚结结实实摔在尘土里,爬也爬不起来。不到一杯茶的工夫,自己的两大高手就遭如此惨败,王剑儿不禁心生害怕,一边的王审琦也暗自叹服,李良则松了一口气,将“燕子铛”放回袋中。

赵匡胤也不理睬地上的一僧一道,双手将浑天棍横握在胸前,径直来到王剑儿面前,神态自若地说:“王寨主,请赐招吧!天色不早了,在下还要赶路呢!”

王剑儿的武功,比那一僧一道也高明不了多少,刚才一看赵匡胤的神威,明白若不是对方手下留情,只怕那两人早已成了人家的棍下之鬼!此时哪里还有那种跋扈之心、藐视之意?他稍稍定了定心神,抬起衣袖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定睛一看,赵匡胤那丰颐隆鼻、宽额浓眉,依稀在哪儿见过。心念一动,在马上拱手问道:“敢问英雄贵姓大名?”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赵匡胤是也。不知王寨主有何见教?”

王剑儿不由得一惊,翻身跳下马背,对赵匡胤连连作揖,嘴里道:“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冒犯,真是罪该万死,还请赵大哥宽恕!”

赵匡胤听王剑儿如此说,心中十分纳闷,也便下了马,向他询问端详,这才知道事情的原委。

原来半年前,韩令坤在开封刺杀辽主耶律德光,紧接着赵匡胤等三人又在洛阳城外大闹枣树林,杀死耶律德光的四名贴身侍卫。辽主震怒,四处张贴榜文,绘出图像,悬重赏捉拿三人,而他们的壮举,也因此传遍中原,令各地豪杰之士敬仰不已。

当时王仁赡在洛阳看到告示图像,从旁人议论中得知赵匡胤的名字,因心中倾慕,便记在心上,他后来杀辽兵之举,多少受了赵匡胤他们的激励。没想到落草之后,竟在这顺阳山,将心中的大英雄当成了打劫的对象。

说到这里,王仁赡后悔不迭,拱手道:“在下有眼无珠,几乎酿成大错。听凭赵大哥发落,俺王仁赡绝无怨言!”说着就要跪下。

赵匡胤连忙挡住,说:“不知者不当罪。王寨主,不必如此!”转身叫过王审琦和李良,对王仁赡一一介绍,接着说:“我们急于去开封,请王寨主赶快让道吧!”

王仁赡为难地说:“赵大哥,山口的路已被堵住,清除那些木石也颇费时日。现在天色将黑,是否请赵大哥在山寨中歇息一宿,明早再起程?”

王仁赡的年纪比赵匡胤大五六岁,却一口一个“赵大哥”,赵匡胤见他确是出自至诚,也就随他叫去。此时天色已晚,太阳西沉,赵匡胤心知,除了按王仁赡的话行事外,再无其它办法,只好点头答应。

王仁赡见赵匡胤答应,心里那个高兴劲头就甭提了,赶紧吩咐手下的小头目,带着一百来号人,去清除山口的木石,又叫几个人,抬上受伤的胖大和尚和瘦道士,领着赵匡胤他们去山寨。

山寨建在顺阳山西侧的一处陡崖上。走到崖下,夜色已经降临,王仁赡下令点起早已准备好的火把,沿着小径逶迤上山。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才登上山崖。赵匡胤回头望去,只见上百个火把蜿蜒如龙,在昏黑的天幕下,显得十分壮观,借着火把微暗的光,再一瞧,那陡崖又高又滑,徒手根本无法攀登。而脚下这唯一可通山寨的小道,也是崎岖狭窄,举步维艰。赵匡胤心想,果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险之地!只要守住这条道,积贮足够的粮食、武器,任你有千军万马,也只能望寨兴叹。

他一转念,又想到那些拥兵自重的藩镇和以抢掠为生的山大王,无一不是据险而恃,自成一体。当今天下,不知还有多少诸如此类的大小山寨,给一方百姓造成无穷的灾难。想到这里,赵匡胤不禁百感交集,喟然怃然。

第二天早上,王仁赡设宴为赵匡胤三人饯行。桌子上摆满了陈年佳酿、山珍海味。酒到酣处,王仁赡叫手下端出一只托盘,盘子上放着一个檀香木盒和一把小巧玲珑的短刀。他对赵匡胤拱手行礼,诚挚地说:“赵大哥,在下冒犯虎威,罪不可赦。蒙您大人大量,不仅不怪罪,而且不计前嫌,屈临敝寨。在下感恩戴德,没齿不忘。特备薄礼,还望赵大哥笑纳!”

他揭开盒盖,里面装满了光彩夺目的金银珠宝,其价值恐怕在万金以上。王审琦在旁边看着,不由得瞪大了眼,直咽唾沫。接着,王仁赡又拿起短刀,将刀从刀鞘中拔了出来。那刀约七寸长,精钢打就,寒光闪烁,锋利无比。

赵匡胤走过去,将盒子盖上,又从王仁赡手中拿过短刀,插入鞘中,放回托盘,微笑着说:“珠宝、利器皆贵重之物,然君子不夺人之所好。王寨主,你还是收起来吧!你若真把我当朋友,我倒有一言相劝。”

“赵大哥请训示。”

“从今往后,你不要再骚扰附近的村民。这些年来百姓够苦的了,你还忍心雪上加霜?告诉你,多行不义必自毙,恶贯满盈之时,报应自会到来。你好好思量一下吧!”李良在旁边听了,心中暗暗叫好。

“赵大哥教训的是,在下以后再也不敢放肆。”说罢,王仁赡又拿起短刀说:“我知道赵大哥英雄本色,不愿让那些抢掠来的珠宝,玷污了清白之身。这把短刀是俺家传之宝,未沾半点污秽,请赵大哥务必收下,否则便是看不起俺王仁赡了!”说着便双手捧刀,跪了下去。

赵匡胤见他如此心诚,只好伸手接了过来,递给一旁的李良收好。一把搀起王二赡说:“我的话你可要记住,切莫令我失望!”

“大哥的话,小弟自当谨记!”

赵匡胤心中牵挂着家人和结义的两个兄弟,片刻也不愿意多耽搁,王仁赡没办法,只能早早地罢席,让他们三人启程。王仁赡一直送到山口,才拱手作别:“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赵大哥,将来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只要捎个信来,俺王仁赡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赵匡胤一跃上马,对王仁赡拱拱手说:“后会有期。”说罢,三人便策马一路向北疾驰而去。

话说赵匡胤、李良、王审琦三人披星戴月,日夜兼程,一路风餐露宿,出了邓州,越过许州,只用了七天就到达了开封。

开封是中原重镇,历史悠久的古都。早在战国时期,魏惠王就在此建都,号曰大梁;汉置陈留郡,后魏置梁州,唐代置汴州;后梁、后晋皆定都于此,号为东京,置开封府;辽主耶律德光入据开封时,曾降其为汴州,后汉高祖刘暠一进开封,马上恢复为东京,重置开封府。经过历代的经营扩建,开封城周回数十里,城墙高大坚固,布局规整有序,防御系统严密,成为当时规模最大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

赵匡胤的岳丈家就在开封,对开封自是相当熟悉。他领着王审琦和李良,从城南中门朱雀门进城,一路直奔相国寺旁边的悦来客栈。由于后汉刚刚建立,根基未稳,开封城中驻扎了大量的军队,巡逻的士兵和零散的兵勇在街上随处可见。赵匡胤拉住一个士兵,向他打听郭威的队伍驻地,才知道郭威已被朝廷命为枢密使,总管军事机务,枢密院暂设在相国寺。

相国寺前身为大建国寺,建于北齐,唐代重修,因唐睿宗原封相王,故登基之后,改名为相国寺。其规模宏伟,巍峨壮观,寺中各类房屋多达千余间,中庭廊庑可容纳近万人,堪称天下第一古刹。

赵匡胤匆匆擦洗完毕,来到相国寺,只见寺门台阶上站着两排手持长矛的卫士。他刚要过去询问,寺内走出一个年轻的军校,浓眉大眼,虎背熊腰,挎着腰刀,煞是威武。

赵匡胤忙上前迎住,双手抱拳:“这位壮士,在下想向你打听个人,不知可否?”

“尊驾所问何人?”

“请问慕容延钊、韩令坤是否在枢密院当差?”

那军校听到这两个名字,眼睛一亮,盯着赵匡胤看了半晌,忽然开口道:“对,你就是赵兄,赵匡胤!哈哈,你终于来了!”

“壮士何以知道在下的名字?”

“经常听人念叨,岂有不知?赵兄无须细问,请随我来!”

相国寺回廊杂沓,赵匡胤曲曲折折,不知转了多少个弯,终于来到一间朱漆房门前。那位将军一把推开房门,高声喊道:“韩兄,慕容兄,你们看谁来了?”

慕容延钊和韩令坤正在下棋,抬头一看,赵匡胤站在门口,都惊呆了!韩令坤将手中的棋子一扔,大喊一声“三弟”,便朝快步走来的赵匡胤迎了上去。

兄弟三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三人坐下,彼此将几个月来所发生的事情,从头细说了一遍。原来赵匡胤的父亲已从凤翔调来开封,全家也跟着搬到此地。

“刚才那位兄台是——?”赵匡胤忽然问道。

“噢,他叫石守信,我们都叫他石头!那可是个打起仗来不要命的家伙啊!”韩令坤抢着答道。

傍晚,赵匡胤回到开封的新家,与家人别后重逢,自然有说不完的话。

第二天,赵匡胤吃过早饭,向父母问过安,便出了家门,来到悦来客栈找李良。赵匡胤拍了拍李良的肩膀,笑道:“李良,昨天慕容大哥他们可来过?”

“来过!慕容大哥那么飘逸潇洒,令人好生仰慕。”赵匡胤接着又问:“王审琦没有再欺负你吧?”

李良眉头一蹙:“他敢!”赵匡胤见他气还未消,连忙打哈哈道:“那就好。走,我们去相国寺!”

赵匡胤去客栈楼上叫来王审琦,与李良三人来到相国寺。李良见相国寺如此宏伟壮观,不禁感慨万千道:“龙兴寺若有这里一半的规模,我师傅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呢?”

慕容延钊、韩令坤、石守信都在。大家一见面,免不了又是一番介绍寒喧,彼此都很投契。

慕容延钊说:“三弟,当时在洛阳城外,我们约定好,都投郭将军帐下,现在伯父在京城,身为护圣都指挥使,君子见机而制宜,三思而后行。怎么决定,就看你的了。”

“无须再想。小弟早已决定,投郭将军帐下,与各位兄弟一起,携手同心,将来好好干一番事业。只是不知郭将军是否愿意收留?”

赵匡胤在襄阳为王彦超拒绝,心中颇存疑虑。

“三弟不必担心!俺们早已向郭将军推荐过你,何况咱们在洛阳城外杀鞑子的事,他也知道,哪有不收的道理!”

韩令坤听说赵匡胤仍然决定投奔郭威,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他娘的,俺们兄弟三人,再加上石头、王兄和李良兄弟,便是横行天下也不怕了!”

“那何时去见郭将军呢?”赵匡胤问。

韩令坤说:“算日不如撞日。郭将军正在知客殿处理机务,俺这就领你们去见他,如何?”

赵匡胤略作沉思,抬头对李良说:“李良,让你投军当兵,你愿不愿意?”当时天下动荡,僧人、道士从戎的不计其数,早已司空见惯,况且李良遵师命下山,原本就有跟随赵匡胤的想法,也就一口应允。于是,赵匡胤等三人当即跟随韩令坤去见郭威。

郭威在当时是名震天下的大英雄,字文仲,本来是邢州尧山人,三岁时随父母迁居太原。他身材魁伟,勇猛好斗,年轻时也是沾染了一身无赖习气的主,因为曾经在身上刺了一只青雀,所以人送他一个外号“郭雀儿”。郭威十八岁就效命沙场,投在潞州留守李继韬麾下。虽说投身军中,可是那专爱抱打抱不平的性子,依旧不改。

有一次,郭威喝醉了酒,来到上党市场。那市场上有个屠户,身高力大,凶暴异常,普通百姓都惟恐避之不及。郭威早就想好好教训一下那家伙,为四围的百姓出口恶气,于是故意让那屠户亲自给他割肉,百般挑剔,稍不如意,就大声叱骂。

那屠户何曾受过这等恶气?勃然大怒,把衣服往两边一扯,对郭威说:“有种你就杀了我!”郭威二话不说,拔出刀来便捅入屠户肚子里。后来郭威被官府抓住要治罪,但李继韬爱惜他是个将才,找个机会,故意放他逃走了。

再后来,郭威又被河东节度使刘知远罗致帐下,深得信任。晋出帝开运末年,契丹犯帝阙,晋帝北迁,郭威与苏逢吉、杨邠、史弘肇,劝刘知远建号称帝。刘知远在太原登位时,百事草创,四方犹梗,新朝的内外机要事务,多依赖郭威。刘知远进驻开封,建大汉国号,即封郭威为枢密使、检校太保、总领天下兵马。郭威不仅勇力过人,而且通兵法、知权谋,胸怀远大,为天下英雄所敬仰。

韩令坤领着赵匡胤一行,来到郭威处理机务的临时处所知客殿,叫他们在殿外等候,自己先进去通报。一会儿,韩令坤出来,悄悄对赵匡胤说:“郭将军让我领你们进去,看样子他挺高兴的。”

众人来到殿中,行过礼,韩令坤一一介绍,郭威满脸笑容地招呼众人坐下,对赵匡胤说:“久闻贤侄大名,延钊、令坤也多次在我面前提起你,夸你智勇双全,是人中之杰,今日一见,果然是英气逼人!长江后浪推前浪,将来就看你们这些青年英雄的啦!”

赵匡胤见郭威跟父亲差不多年纪,方脸大耳,虎目生威,虽然位极人臣,却和蔼可亲,心中的仰慕不觉又增了几分。站起来,双手抱拳,上前对郭威道:“蒙将军夸奖,在下深感惭愧。久闻将军胸怀江海,吞吐日月,广纳天下贤才,故与两位朋友前来投奔,愿效奔走之劳。”

郭威哈哈一笑,说:“你父亲与我同庚,现任护圣都指挥使,你何不跟随父亲,一来可彼此照应,二来于晋升更为有利?”

赵匡胤朗声回答:“在下虽驽钝,却也耻于托庇父荫,乞食余泽,而宁愿凭自己的真本事效力沙场,自取前程!”

“好一个效力沙场,自取前程!”郭威在几案上猛击一掌,倏地站起来,“好小子,有志气!就凭你这句话,我也不会让你走了。你先留在我帐下,与令坤等人同为军校,等将来积有功劳,我再向朝廷保荐。”

王审琦也被录为军校,李良则编入郭威的侍卫亲兵。三人谢过郭威,同韩令坤一道出了知客殿,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慕容延钊、石守信。大家一听,自是高兴万分。

韩令坤在一旁兴高采烈道:“咱们兄弟今晚一定要去‘倚香楼’喝个痛快,一来为兄弟们找到安身立命之所,表示庆贺,二来嘛,也算是为三弟,还有李良他们洗尘。大哥,你看如何?”

慕容延钊听了,在旁边淡淡一笑,兀自不作声,韩令坤可就有点急了,连忙转头跟石守信求救。

这“倚香楼”是开封最有名的妓院,石守信、王审琦都是好色之徒,平日里自然经常光顾,如今见韩令坤一提议,纷纷点头。

赵匡胤本不愿去,但见大家都兴致极高,自己不去,恐怕扫了大家的兴,只好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