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坐得很近,说着说着天都快要亮了。
“我要回去了。”降灵拾起头看渐渐露出的太阳,“圣香还问我如果他不再来了我打算怎么办呢,”,他对着师宴毫无心机地一笑,“还有师宴会和我说话。”
“还有?”师宴额头上的脊筋开始小小地跳动,但她依然平静贤淑地微笑,“是啊,我每天都会来陪你说话。”
降灵对她的笑笑得更加信赖,他渐渐地隐去。
她绝对、一定、必然、肯定、毋庸置疑地要杀了那个叫“圣香”的家伙!趁她不在的这段日子接近降灵,从前有阿鸦,现在有圣香、她难道永远都是排列第二的那个?
接下来的好几个月里,师宴天天晚上都去祭神坛,胡说八道编着“降灵生前”的种种故事,说着说着终于有一天迟钝的降灵也知道她在胡扯,但他本就很是漫不经心,听着听着也就算了,后来每天没有师宴说故事他都觉得寂寞。
“今天我们说一个很悲惨很悲惨的少女的故事。”师宴依然青衣素髻,看似姣好娴静的大家闺秀,规规矩矩擎也坐在祭神坛中心,燃着一堆巨大的篝火——当她点了一堆小小的簧火驱寒的时候降灵不小心说了一句“圣香也这样”,她就砍了周围一棵大树点了当柴烧,只差没烧了祭神坛,直到降灵承认她那堆火和圣香点的完全不一样,她才罢手,笑眯眯地开始说故事。
“话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少女,她的心愿是过普普通通的生活,偶尔小小地整整人,希望大家都赞美她温柔贤淑,还希望却戈到一个她喜欢的人白头偕老长命百岁。”
听起来很耳熟,降灵静静地听着,“你是不会老的,头发也不会白。”
“我在说悲惨的故事,你不要打断我。”她正在酝酿悲伤的感觉,被他没头没脑的一句破坏了悲凉气氛,白了他一眼,皱了皱眉头,“那个少女啊,爱上了一个很会说话的男人,”她慢慢地说,“那个男人曾经说爱她会娶她回家,曾经弹琴给她听,说过很多很多很好听的将来,不过后来那个男人娶了那个少女的姐姐。少女曾经有一段时间想不通,为什么说过相爱的人能说不爱就不爱了,又为什么不曾见面的人能说爱就爱了?她想了很久都没有想通,只是想出一个办法——哭过就算了。她相信她喜欢的人仍然在将来的某个地方等她,所以要吃好睡好长命百岁,将来才能遇见他。后来果然有一天,她遇见了一个笨笨的男人,不知不觉她爱上了他。那是一个不懂得爱的笨蛋,她虽然很努力对他说喜欢,可是他完全不懂……可怜的少女只能在他身边等着,等着他什么时候能够明白喜欢一个人的心情和其他的感情不一样,可是即使过了很多很多年,那个人始终不明白……到最后他还把她忘了。”她微微一笑,轻声说,“在很久很久以前他有朋友陪伴,很久很久以后年他也有朋友陪伴,所以……”
“朋友和师宴不一样。”降灵在她叹息的“所以”之后接了一句。
她微微一震,“什么?”
“圣香是圣香,师宴是降灵。”降灵说。
他不是已经失去神之灵魂,只是个幽魂而已吗?
为什么依然能读心呢?她不自觉地微笑了,轻声说:“啊,我在说故事而已。”
“师宴在说自己的故事。”降灵随口说。
“是吗?”她轻轻地说,“我还以为说得很动听呢。”
“师宴是我的……恋人吗?”降灵问。
师宴浑身一震,睁大眼睛看着降灵,“恋人?”
她以为降灵不会知道什么是“恋人”。
“圣香说是会在一起聊天吃饭,讲故事和吵架的人。”降灵眨眨眼睛说,“会在一起到头发变白,天气好的时候手牵着手出去走走。”
她轻轻地颤了颤,低声说:“还是‘圣香说’啊……”说得真美,虽然也有随口说说的痕迹,“降灵觉得我是你的恋人吗?”
“我们去走走吧。”降灵说,“我知道那里有一个黄鼠狼刚刚生了小黄鼠狼,很可爱。”他轻飘飘一落在地上,拉着师宴的手就朝祭神坛外走去。
她跟着他,看到那窝小东西时,她叫了起来分“这是老鼠,不是黄鼠狼。”
“我绝对要让你忘了‘圣香说’,”她咬牙切齿,“这明明是老鼠!”
“我绝对要杀了他!”
正当两人望着一窝田鼠吵架的时候,天色微微一变,隐约响起了一阵雷声,像是要下雨了。
“天气好的时候手牵手出去走走?”她喃喃地念叨着,显然有怨恨的意思,就这种天气——也算浪漫?
“好奇怪。”降灵也喃喃地说。
这天气的确变化得很奇怪,方才还星空朗朗,怎会刹那间就变成了雷雨天?
邪气?她巫女的灵感传来了异样的感觉,巨大的邪气……
“专门寻找坟墓的食尸鬼。”降灵突然说。
“打扰别人看老鼠的兴致,该死!”她嫣然一笑,“他看上了你的坟墓,怎么办?”
“不知道啊。”降灵茫然。
“我会帮你看住属于你的东西。”她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下次记得带我看不是老鼠的东西,我讨厌老鼠。”
“哦。”在降灵“哦”了一声的时候,师宴从怀里取出了一支东西夹在指间,凝神望着远方。
那柄东西是……降灵呆呆地看着那东西——一柄叶型的薄刃飞刀,“妄念之叶啊……”他喃喃地说,浑然忘了自己怎会知道它的名字的。
旷野那边传来稍微有点浊,但并不重的脚步声,一个浑身裹着裹尸布的腐烂的人体双手垂在身前一步一步走近祭神坛,摇摇晃晃似乎不分东西南北。
“是神志不清的食尸鬼啊。”师宴诧异,“谁把他打成这样?”那食尸鬼显然经历过剧烈的战斗,本就难看之极的身躯还多处受伤,残缺不全。
正当她东张西望在找寻到底追击食尸鬼的是什么东西的时候,那食尸鬼慢慢地攀上祭神坛,“咯嚓”
一声掰下了一块岩石。“霍”的一声,师宴飞刀出手,“妄念之叶”把食尸鬼的右手钉在岩壁上,蓦然回身,只见身前已经站立了一个奇特的邪灵,一个披着黑色布幕从头到脚盖得严严实实的邪灵,除却两个眼睛什么也看不见。
“凶灵……”降灵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那个黑色的布幕,“师宴它是凶灵,会吃人的……”
“我知道。”她眉头深蹩,食尸鬼也就算了,这种凶灵是凶灵之中最凶残的一种,人们常说鬼怪如何,半夜杀人死状如何可怕,多半都是这种凶灵下的手。
它们生前必然都是真正“无恶不作”死后依然不悔,越发怨恨杀死自己的人而不愿投胎的人,是种最危险的东西,这个凶灵为什么要追赶食尸鬼?它吃人又不吃鬼,为什么会相斗起来,而且是在这种雷雨的天气里?
“呃——”那凶灵发出一声低沉的吼叫,传入耳中阴森恐怖。
师宴对着那人人骇然的怪物嫣然一笑,“你好。”
“呜——”凶灵不知能否听懂,它仅是个凭着本能活动的怪物,但显然认为师宴是个阻碍,无论师宴走向何处它都紧跟在后。
“降灵你知不知道它到底要干什么?”师宴手里扣着另外一只“妄念之叶”,无奈地叹了口气,“如果和我们无关就让路算了,”她突然想到一个主意,回过头来眼泪汪汪地看着降灵,故作惊骇娇柔状,“这东西好可怕啊。”
降灵疑惑地看着她的表情,“师宴是活了一千年的……”
“算了算了,”师宴打断了西的话,放弃降灵会心疼安慰她的幻想,“我是千年不死的老妖怪,我知道我知道。”嗳!她在心里叹息,随之对着凶灵盈盈一笑。本姑娘现在心情不好,你要倒霉了。在她一笑之间,“妄念之叶”直飞凶灵的双眼,两柄飞刀刚刚出手,师宴大喝一声飞起一脚直踢它的胸口。
凶灵刹那移动往后闪避,师宴的攻击它并不太在意,它在意的似乎是挂在祭神坛上的食尸鬼,频频抬头看向它。突然往后闪避之中仿佛撞进了什么东西里,它大吃一惊拼命挣扎,“呼”的一声身上盖的布幕被那东西粘去,整个凶灵裸露在师宴面前。
师宴右手对凶灵挥了挥,她左手发出两记“妄念之叶”,右手打出一个奇形暗器粘在树上刹那张开了一张蜘蛛网般的东西,随后潇洒的一踢把凶灵赶进网里,粘了他的遮羞布下来。
布幕之下那凶灵浑然是团黑色的瘴气,隐约残留着骨骼和一双眼睛。
“难看死了。”师宴自言自语,纵身跃上祭神坛,抄起一把火把,对着凶灵招手,“过来。”
身上的布幕被揭,凶灵大怒——它裸露之后极易受阳气旺盛的东西伤害,比如说火焰——虽然恨极了师宴,但却不敢轻举妄动、眼睛一转,它突然向降灵扑来。
“哦?”师宴坐在祭神坛上,支着下颌看热闹。
降灵显然吓了一跳,闪身飘开,缓缓地升上天空。凶灵紧随其后跟着他飘起,面目狰狞地发出一声吼叫,快速地往降灵胸口扑来。
要咬降灵?师宴觉得奇怪,这个凶灵应该没有聪明到想先抓住降灵做人质然后威胁她这种法子,它应该是一开始目标就是降灵,为什么?
降灵开始还东飘西闪,但凶灵追越紧渐渐不容他从容地闪开,降灵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还记得他身为阴阳师的法力吗?师宴凝视着降灵,像这种邪灵你“活着”的时候不知道净化过多少,只要你愿意就可以顷刻销毁于指掌之间,为什么坚持不肯记得那时候的事?是因为我杀死了你这种回忆太惨淡了吗?你真的会觉得那段往事太惨淡以致于不愿回忆?我都没有恨你,你安排我亲手杀死你我都没有恨你,为什么你自己……
“咯嚓”一声脆响,师宴惊然豁惊,那是什么声音?陡然被她一记“妄念之叶”钉在岩壁上的食尸鬼发出一阵阵大叫,犹如笑声一般,岩壁上的石块纷纷落下,食尸鬼的右手被钉,它用左手在岩壁上挖出了一个大洞。
降灵的灰烬!师宴陡然变色,食尸鬼的目标是降灵的灰烬?为什么?食尸鬼不是专门啃食品坟墓中的尸体吗?为什么要挖掘降灵的灰烬?她飘身而下手持火把往食尸鬼身上烧去。
“呜——”和降灵缠斗的凶灵突然大吼一声,放弃降灵飞速往食尸鬼挖掘的洞穴那里钻去。
师宴一把火烧着了食尸鬼身上的裹尸布,左手反手“妄念之叶”钉入岩壁和食尸鬼一同悬在食尸鬼所挖掘的洞穴之旁。食尸鬼毕竟是凶残的邪灵,遭受她火把猛力一击后依然转过头来一爪子往她身上抓去,师宴“啪”的一声飞起一脚踢中食尸鬼的下颌,把它几乎踢了一个后仰翻。正在这时她悚然抬头,凶灵扑了过来,她一手悬在“妄念之叶”不能动,另一手的火把往凶灵身上掷去。
“呼——”的一声,火把从凶灵身边掠过;她骇然变色:凶灵的左手抓住她右肩、右甲抓住她左肩——完了!她知道她下一秒钟就会被这东西撕成两半,就算是神之灵魂也没用!
炎精式降,苍生攸仰。鹤云旦起,鸟星昏集。
律候新风,阳开初蛰。天严杀气,铿锵三变。
突然有人一字字地念着暝灵咒,只念到“炎精式降”四字那凶灵已然惨叫一声全身起火,念到“铿锵三变”,凶灵和食尸鬼已经灰飞烟灭,销毁于阴阳师的符咒和铃声之下。
“叮咚!”清脆的铃声,像风吹过风铃的声音。
哪里来的铃声……师宴怔怔地看着凶灵和食尸鬼散去后露出来的降灵,他的发丝微飘,眼瞳微闭,在左耳下的发束上缓缓出现了两个圆铃,那铃里没有东西,铃声……不知从何外而来。
阴阳师的光芒——师宴悬在洞口呆呆地看着降灵浑身缓缓地粗发着光彩,就像神抵一样。“降……灵……”刹那间她几乎觉得降灵要离开人间升去了天空,突然丢下“妄念之叶”整个人对着他扑了过去,“降灵不要走!”
“师宴!”降灵突然惊醒过来,睁开眼睛,只见师宴带着满面惊恐凄凉的表情自山崖岩壁上扑了过来,他也大吃一惊,本能地伸出双手去接——
她扑过来的时候突然哭了,而在降灵伸手去接她的时候她又突然觉得好幸福那样喜极而泣,像她觉得降灵这一伸手是她等了不知多少年才等到的温柔。双手相接——她的手和他的手相接,却床曾接触到任何东西,让她凭空跌了下去。
双手相接的时候只感觉到无限温暖,没有感觉到寒冷,但是她“砰”的一声自十来丈高的岩壁扑跌到了地上,降灵没有接住她。
他们根本不能拥抱!
更何谈相救?
十来丈并不太高,她是千年不死的老妖怪自然不会受伤,但是她伏在地上哭了。
降灵在半空中看着自己的双手,方才是如何突然念出咒语救了师宴他现在一点儿都没有回想,他只在怔怔地想一个问题——他为什么不是人呢?
刚才师宴那一扑,如果他是人的话,一定可以接住的。
她就不会掉下去了。
就不会哭了。
为什么不是人呢?
如果是人的话……那有多好……
突然之间种种纷纷扰扰的记忆涌入脑中,像争先恐后的孩子,降灵“啊——”地大叫了一声,紧紧地抓住自己的肩头,眉头紧蹩。
为什么不是人呢?为什么不是人呢?为什么从开始……就不是人呢?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如果是人的话,在地洞里怎么会要她滴血相救?怎么会求助无门没有人愿意救她?怎么会不得不分别灵魂以至于到最后要她亲手……烧死自己……如果是人的话……
就可以一直都在一起聊天喝茶,说故事和吵架……
“我……为什么……不是人?”降灵在空中喃喃地说,身上的光晕缓缓地淡去,他慢慢地从半山崖高的地方落了下来。
她伏在地上啜泣,不知道在哭些什么,只觉得好悲哀——为何他第一次伸手,为何他第一次为她担忧,为何在她好希望能够拥抱的时候不能拥抱?为什么……
“别哭……”
身上突然被一阵温暖的感觉包围,她缓缓抬起头来,泪眼盈盈中看见降灵缓缓地扶她起来,他的黑瞳极温柔,充满欲言又止的莹莹的暖色,只听他说:“别哭”
她慢慢地爬起来,看着他温暖的带一点儿晶莹的眼眸,“为什么不接住我?”她忍着抽泣,握紧了拳头。
“对不起。”他耳下的铃在微响,发出的声音仿佛震动在心里。
她摇了摇头,抬起头来伸手想要轻轻抚摸他的脸,过了好一会儿才喃喃地说:“我以为你会飞走……再也不会回来了”
“飞走?”降灵眉头微蹩,“我会再飞回来的。”
她彻底地怔了一怔,破涕为笑,“是啊,你会再飞回来的。”很用力地甩甩头,她擦掉眼泪,“想起来以前的事了?”
降灵沉默。
“你不是一个无恶不作的江洋大盗。”她展颜一笑,“高兴吗?”
他点了点头。
“如果现在能牵你的手,那有多好。”她轻轻地说。
“我们坐得很近很近。”他说。
是啊,坐得很近很近。她依偎着那种温暖,抬头向上看,夜空清朗无云。有多少次曾经这样一起看天?而生离死别……也在这样的夜里……
“我的墓破了。”他说。
师宴一下清醒过来,一跃而起,她回头一笑,“我来。”他是她下葬的,就让她再次亲手把他的灰烬封印吧。
降灵飘到了半空,她手足并用地爬上半山崖那个非常深的洞口旁边。那是食尸鬼用左手所挖,极深。
却看不见里面是什么。
“我想再把洞口挖开一些,”师宴皱眉,“我不知道他弄坏了里面的盒子没有。”
降灵点点头,“哦。”
她当初把能收集到的灰烬都放进了一个小盒子里,葬在了降灵当做家一样的祭神坛。现在盒子深在岩壁里面,她自己也不知道经过千年到底变成什么样子,手握“妄念之叶”,她开始开凿岩壁。
随着“叮叮”之声不绝于耳,那洞口逐渐变成了可供一个人进出的入口,她满头大汗,突然恼怒起来,“降灵你会不会发光啊?”
“发光?”降灵乖乖地亮了起来,浑身散发出柔和的白光,“会。”
“会不早说。”她吐出一口大气,“害得我什么也看不见,累死了。”说着她就着降灵发出的光往里爬行,“我看看那时候的盒子还在不在。”
“哦。”降灵像尾随的小狗一样跟了过去,反正岩壁也挡不住他。
她顺着食尸鬼挖掘的通道往里挖掘了约莫三四丈,挖得她都怀疑没必要进来看看盒子,这么深的岩壁足够把降灵的灰烬封死在里面,但已经进来总不能半途而废,只得继续。敲开最后一块岩石,她终于触到了当初下葬时埋下的砖头——她砌了个小小的房间在下面保护降灵的灰烬。举起“妄念之叶”撬开砖头,她说:“降灵你来看看食尸鬼有投有弄坏了你的盒子?”
漆黑的她当年搭建的“房间”里缓缓亮起降灵的光,她猛地看见房间里的东西大吃一惊,“啊”的一声大叫了出来。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降灵一直以为他是一个……人……
那盒子早已破了,此刻躺在降灵墓穴里的是一个“人”,一个和降灵长得一模一祥甚至连衣服都一模一样的年轻男子,不,那就是降灵。
实体的降灵。
她情不自禁地全身颤抖,轻轻伸手奔触摸那具降灵以为的“尸体”,那是根本不可能存在的东西啊,为什么……触手的温度是温暖的,和降灵的幽魂一样,为什么?难道他——并没有死?她呆呆地看着那个“人”,然后又呆呆地着着一脸无辜的降灵,突然满脸温柔微笑地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是我。”降灵漫不经心地说。
她嫣然一笑,“降灵大师,从前的事你都记得了。你什么时候有这个‘尸体’的?”
“那个……”他满脸茫然,“那个我……”
“忘记了?”她越笑越灿烂,手里握着“妄念之叶”猛地往那个“降灵”身上扎去。
“啊——”降灵大吃一惊脱口而出,“不要!”
“快点儿说,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她眼珠子转了几转,“难道你托梦给哪一个无知少女帮你生的?”
“托梦?”,降灵全然一副茫然的样子,“他是从盒子里面长出来的。”
“胡说八道,盒子里只有你的灰烬,又不是蘑菇,怎么会从盒子里长出来?”她渐渐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脸上偏偏表情一变满脸严肃不容置疑,“肯定是你三更半夜跑出去托梦给无知的青春少女,帮你生了一个儿子。”
“他不是我儿子。”降灵怎敌得过师宴伶牙俐齿颠倒黑白能说得风云变色日月无光的本事?被她这么肯定地一说,他几乎是百口莫辩,除了一句“他不是我儿子”之外不知道能说什么。
“不必说了。”她脸色再一变变得泫然欲泣,“我对你的感情千年不改,你竟然趁我不在的时候跑去生儿子,你说你怎么对得起我?枉费我那么喜欢你,你从来不说爱我,枉费我那么喜欢你……”她突然掩面啜泣起来,“我还是走好了,看来没有我你也过得很好,我还是走好了。”
“他就是我,是师宴的血……师宴的血……”他的声音温柔起来,没有那么惶惶不安,“师宴的血和我的身体被火烧成灰烬融合以后长出来的我,不是我儿子。”
“我才不信那么一点点灰会长出一个人,肯定是你诱拐了无知少女,不必解释了。”师宴转过头去。
“我没有。”降灵开始着急了,飘到师宴面前,“师宴生气了吗?”
“生气了。”她宣布,“我生气了。”
“不要生气。”
“我生气一点儿也不重要,反正降灵一点儿也不在乎。”
“不要生气。”
“偏要。”
“你生气我就走了。”
“你走了我就放火烧掉这里,和你的儿子一起死。”
“师宴……”降灵呆呆地看着师宴,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我生气。”她的背在颤抖,听着降灵不知所措的口气,想象着他无限困惑茫然的表情,一辈子没有遇见过遭人一口咬定做了非常可怕的坏事……哈哈哈哈,实在太好笑了。
“师宴……”
“哈哈哈哈……”她实在忍不住大笑起来,转过去笑得直咳嗽,“咳咳,咳咳。”
降灵呆呆地看着她又哭又笑,“师宴?”
“笨蛋。”她抬起头微笑,“你是一个笨蛋。”
眼里却都是眼泪,但不知有多少是笑出来的泪,“超级大笨蛋。”
“那不是我儿子。”降灵说。
她嫣然一笑,“那不是你儿子。”
降灵立刻安心起来,脸上又泛起了漫不经心的表情。
“喂,”她微微一笑,“如果你真的能够变成人,你想怎么样?”嘴孤她抱膝坐在两个降灵身边,那本是坟墓,她却觉得温暖。
他缓缓眨了眨眼睛,“我要去找圣香。”
“啊?”师宴的微笑变得有些黯然了,“圣香啊……然后呢?”
“然后去找则宁。”
“再然后呢?”
“然后……去找上玄。”
“那么我呢?”她低声问。
“师宴和我一起去。”降灵说。
她的眼睛立刻亮了,“真的?”
降灵不解地看着她,“师宴不是我的恋人吗?要一起聊天喝茶,讲故事和吵架,会在一起到头发变白,天气好的时候出去走走的。”
“呵呵,真美啊,如果有那样的将来。”
“师宴是我的恋人,”降灵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你说喜欢我的。”
“你真的知道什么是‘喜欢’吗?”她轻笑。
“喜欢啊……就是有一个人一直都在身边……一直都在身边……”降灵说,“然后不在身边就不行……”
一个人一直都在身边,一直都在身边,然后—不在身边就不行。她轻轻松了几口气,“我会欺负你,一直欺负你的。”
降灵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假如你现在进入你的身体变成人和我在一起,我就不欺负你。”她嫣然,竟然有点儿小小她娇羞起来,降灵啊,终于是人了。
降灵听话地潜入他的身体,过了一会儿,那个实体的降灵缓缓地坐了起来,睁开眼睛,看着师宴,“师宴。”
那是一双多么温柔漂亮的眼睛,比画的……温暖十倍。她主动凑上红唇吻了那微微张开还没来得及反应的唇,“我非礼了你,你是我的了。”心想:那丑陋可怕的食尸鬼和凶灵来到这里,目标必然也是降灵这具可以复生的身体吧?幸好……她在,否则他千年的执着生成的身体如果被邪灵抢走,是不是会哭呢?。
搂着这个笨蛋,今她久久不愿放开,如能如此一起到天荒地老,该有多好?
“降灵,我有一个疑问。”
在降灵变成人以后,师宴在祭神坛上搭了个屋子,两个人开始了甜甜蜜蜜的幸福生活。但是——经常发生一个问题,比如说现在——
师宴坐在房门口的大石头上,看着从屋子里走出来的降灵,现在是夜晚初更,正是睡觉的时候。
降灵眨了眨眼睛不解地看着师宴,他习惯晚上起来,师宴也是,他们两个都是夜猫子,白天睡觉,晚上起来说话聊天散步。
“降灵大师,”师宴笑眯眯地看着他,“你又这副样子出来走路?”
“嗯。”降灵点点头,浑然不觉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对。
她越笑越灿烂,“那么我想问你花了一千多年弄出来的身体有什么用?”她脸上在笑,额头上的青筋在小小地跳动——那笨蛋又擅自从身体里出来,以灵魂的状态跑出来要和她去“散步”!
“啊!”降灵这才发现错了,他不知不觉就从身体里出来了,“有身体很重啊。”
“很重?”她继续笑盈盈地说:“你不喜欢身体我放火烧掉好了。”说着她亮出一支火折子,自言自语地道:“我要从头开始烧,还是从脚开始烧?”
降灵回到屋子里,一会儿把他那副身体“穿”在了身上,走了出来,“师宴。”
她一转头,,“哼。”
降灵走过来拉住她的手,“我们走吧。”
她反握住他的手,捏了一把他温暖柔软——因为在墓穴里养了千年从来没有拚触过外面也没有干过活——而特别娇嫩的手,宣布:“从明天开始我们白天出去散步,绝对要改掉你的坏习惯。”
“会痛。”降灵的手被他捏了一下就泛上红痕,他皱着眉头想收手。
她举起他的手在自己红唇之前,轻轻地吹吹,“还痛吗?”
降灵摇头,突然师宴在他手背上轻轻地咬了一口,他“啊”的一声叫了起来,无限困惑地看着师宴,不知道她在干什么。
她又温柔地轻轻吹着他的手背,嫣然一笑。
“为什么要咬我?”降灵挣扎着要收手。
“因为我想这样吹吹。”她笑得好娇媚,“看着你就想欺负你。”
“师宴——”降灵的神态宛如掉下陷阱无法挣脱的小白兔,望着猎人不知所措。
“反卫你已经没有我一直在身边就不行了嘛——”她笑盈盈地说,“谁让你看起来就像很漂亮的寿桃包子,让人想捏一下,咬一口?全部都是你自己不好。”
“……哦……”降灵皱着眉头,过了很久也不太理解她的意思,又待了一会儿他已经不想这件事,也忘了自己的手还在师宴手里,漫不经心地说:“我们走吧。”
她小鸡啄米一样轻轻在降灵手背上吻了一下,紧紧握着他的手,觉得这样还不够又把他的手臂揽在自己怀里,仿佛这样才有安全感,“我们走吧。”
两个人缓缓绕着祭神坛荒芜的野地散步,降灵突然问:“阿鸦呢?”
“阿鸦啊,”他嫣然一笑,“他后来娶了一个和降灵一模一样的女孩,生了一个和降灵一模一样的儿子,满足了他想要当保姆的心愿。”
“骗人。”降灵已经渐渐习惯了师宴的胡说八道,皱着眉头,“阿鸦早就有妻子了,还有个儿子。”
“啊?”师宴倒是意外,“他有老婆儿子怎么和你住在一起?”
“听说有一场很大的瘟疫,”降灵说,“他的妻子和儿子都病死了。”
怪不得……降灵死去以后他会那么悲伤。师宴静静地想:陪伴在身边的最后一个人去了,留下他独自一人守着这片山林,如何能不悲伤不凄凉?“阿鸦后来娶了一个很温柔的妻子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她说,不过娶了一个很温柔的妻子是阿鸦三十九岁以后的事情,这之间有十年,他过得很孤独凄凉。
“不知道阿鸦转世投胎以后会是谁呢……”降灵自言自语。
她突然起了一阵不好的预感,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果然听降灵说:“我们去找他好不好?”
“找谁?”
“阿鸦的今世啊。”降灵单纯的眼睛充满善意和友情地看着她,“我们去找圣香、则宁、上玄、六音还有阿鸦好不好?”
她的嘴角稍微有一点点变形,在抽搐,她不能和降灵卿卿我我,不能长相厮守,要“先去”找圣香,然后去找“则宁”,再然后去找“上玄”还有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最后还要去找阿鸦?虽然她是不反对找阿鸦。但是这一路行程安排下来他们岂不是至少有二十年在路上漂浪?她还打算给降灵生一个可爱的寿桃宝宝,像他一样超级可爱,捏起来水水的,结果他就这样破坏她的梦想?但要说不去找阿鸦似乎说不过去。
“我们先找阿鸦好不好?”
“不好,我要先找圣香。”降灵随口说。
“我说先找阿鸦,”她额上的青筋又在小小地跳动,她绝对有一天要杀了这个叫做“圣香”的家伙,“阿鸦和你比较好。”
“圣香也……”降灵说了一半“啊”的一声叫了起来,“你干什么咬我?”
她“哼”了一声转过头去,“谁都可以找,就是不许找圣香。”
降灵委委屈屈地不做声了。
师宴胜利——证明狡猾的、小心眼儿的、一不讲道理的女人永远是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