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草台班子

李德昭见状,也赶紧伸出手,跟他当空三次相击,二人便算定下了盟约。

至于盟约能维持多久,双方其实心里都不怎么有谱。然而,此时此刻,双方却都相信,在最近几个月之内,这份盟约不会被推翻。

原因很简单,抛开白泽的情面不算,干掉新任夏国公李德明,对双方都有利。

只要李德明一死,李德昭就成了李继迁的唯一继承人,彻底摆脱了被追杀的风险不说,从此还可以关起门来称孤道寡,一呼百应!

而经过父子相残的党项,没三年五载的休养,肯定凝聚不起足够的人心和力气,大举南下侵宋。作为宋人,韩青当然是功在社稷。

不过,盟约定立起来容易,具体如何完成,就没那么简单了。

首先,得掩人耳目,不能让任何外人知道,韩青和李德昭两个,又掉头去了夏州。

其次,不能让大宋册封李德明的使者,抵达的太早,否则,韩青和李德昭的举动,就是在跟大宋官家的圣旨对着干。过后李德昭可能没事,韩青却会面临着没完没了的麻烦。

再次,需要切实掌握李德明的行踪,知道他本人在哪,以求一击必中。

第四,需要取得党项八部中,一到两部长老的支持。在李德明死后,立刻出来帮忙稳定局势,否则……

总之,杂七杂八一大堆,没有一件,是可以轻松完成的。

有道是,三个臭皮匠,胜过诸葛亮。韩青如今麾下谋士没有半个,胆大包天的“臭皮匠”倒是一大堆。

众人坐在一起,反复商量,倒也商量出了一些看上去不那么高明,却切实可行的办法来。

于是乎,窦沙就在多次抗议无效之后,被他姐姐窦蓉亲手打扮成了韩青的模样,坐在马车里,在张帆、刘鸿等人的团团保护下,继续迤逦向东。

他只要按照先前的速度,一路游山玩水。细算下来,等他到了青州,韩青本人差不多也从夏州返回了。届时,韩青再全速去跟他汇合,既能掩人耳目,又不会耽误走马上任。

与窦沙同时出发的,还有两名镇戎军老兵。二人负责星夜兼程,将韩青的一封亲笔信,送到寇准手中。

以寇准的眼光,得知韩青已经与李德昭联手前往夏州之后,肯定能看出来,此举对大宋有百利而无一害。

届时,寇准虽然来不及调遣兵马前去接应二人,却有足够的能力,将大宋册封李德明的诏书,晚发十天半月。

如此,韩青帮助李德昭夺位之举,便更名正言顺。并且,也能提前预防很多后患。

此外,韩青还写了一封信,派人星夜送到老将军李继和手上。请求后者动用边军中的人脉,在大宋和夏州交界处,制造一些“麻烦”。

这些麻烦不用太大,只需要让党项那边,误以为大宋朝廷,有可能要趁火打劫就好。如此,李德明的注意力,必然要分很大一部分到边境上,对其自己眼皮底下,反倒容易疏忽。

……

一桩桩,一件件,韩青和身旁的朋友们,一边朝夏州走,一边商量。每当商量出一个眉目来,就立即就付诸实施,倒也越来越有条不紊。

相比之下,李德昭那边,就有些掉链子了。

后者跟他一样,也是一边掉头向北走,一边谋划布置。然而,这么多天来,收效却微乎其微。甚至连白泽安插在大宋境内的飞龙使,都没能成功没招揽到几个。

“这也太少的点吧,当初白姐哪次出马,不是几十名飞龙使前呼后拥?”实在忍受不了李德昭做事的低效,韩青皱着眉头质问。

“你不懂,你根本不懂我的难处。我们党项人的传统,就是追随胜利者,不问是非。眼下李德明占据了绝对上风,自然大多数飞龙使都会主动倒向他。”李德昭被问得脸色发红,却振振有词,“不过,我招揽来的人马虽然少,却忠诚可靠。不至于把我再卖给李德明。“

“你就吹吧!”韩青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也懒得反驳,皱着眉头奚落了一句,随即将话头转入即将面临的麻烦,“过了前面那座山,就进入夏州地界了。那边没人认得我,我扮作商贩,倒也能蒙混过关。你是夏国公府二公子,你哥也会防着你再掉头杀回去,万一在关卡那里,被人认出来……”

“没事,我手头有盐池部开具的鹿皮飞票!”李德昭的脸色,立刻变得生动了起来,眉飞色舞地炫耀,“我随便用姜黄在脸上涂一下,让守关卡的兵卒能跟上边交代就行。“

“鹿皮飞票?”韩青听得满头雾水,忍不住低声追问。

“就是盐池部开出来,交割青盐的凭证。用火烫在当地特有的白鹿皮上,还有特殊的暗记。无论谁拿着鹿皮飞票,都可以按照上面的数字,去盐池部的地头上,兑换青盐!”终于轮到韩青向自己请教了,李德昭满脸得意地解释。

“这么简单?”韩青本以为,李德昭在途中招募的飞龙使,肯定能使出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手段,或者找到一条不为人知的秘密通道,帮助大伙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夏州。却没想到,竟然是直接拿盐票开路,顿时,质疑的话又脱口而出。

“有效的办法,就是好办法。无论是否简单。”李德昭摇头晃脑,继续回答。“这一招,不但在党项好用,在大宋也是一样。实不相瞒,去年我就是凭着二十多张鹿皮飞票,一路从汴梁,买回了夏州。”

“什么?!”韩青又是失望,又是生气,却不知道一肚子邪火该向哪里发。

数日之前,他在第一次听闻李德昭是从夏州逃命而来之时,就非常奇怪,此人明明在汴梁做人质,什么时候又被悄悄放了回去?

只是那时白泽伤重,他不方便当面追问。过后,看在李德昭为白泽之死伤心欲绝的份上,也没有再翻旧账。

却不料,今日李德昭竟然主动“招供”,是用钱买通了监视他的人和沿途关卡,大摇大摆地返回了夏州!

然而,转念一想,他又苦笑着摇头。

腐败,在大宋乃是制度性的顽疾。从上到下,几乎无官不贪。即便是寇准这种千古名相,都收礼收到家里放不下。又怎么可能要求寻常小吏,洁身自好,不被财帛所动?

况且即便李德昭不逃走,大宋拿着他也没啥用。无论李继迁,还是李德明,都不会因为自家儿子,或者弟弟还在汴梁,就放弃个人野心,永远做割据一方的国公。

至于党项飞龙使行事粗糙,居然连个秘密“交通站”都不会建设,则纯是他自己想得太多。

眼下,才是公元十一世纪初。党项飞龙司也好,辽国南面司也罢,甚至包括大宋的控鹤司,严格地说,都只是间谍机构的雏形,跟后世影视作品里的各国情报部门,不可同日而语。

飞龙使、刺事人和控鹤使们,既没有多少前人的经验可以借鉴,也没有各种先进设施可用,当然不可能像后世谍战剧中的王牌间谍那样,行事专业且高效。

“白泽的父亲,是野利氏白马部的酋长,也是整个野利氏的大埃斤,我已经派人将白泽的死讯,告诉了他。”不愿意让韩青继续鄙夷自己,李德昭主动向他表功,“他前一段时间借口生病,两不相帮。这回,至少能保证,他仍旧不站在我哥那边。”

“赫连、睡泥、泥中三部,原本就倾向于我,先前迫于形势,才倒向了我哥。只要我这边发起反击,他们乐见其成。”

“盐池氏,靠向大宋这边出售青盐赚得满嘴流油,最怕跟宋国开战。而我哥野心勃勃,一直想要继承我父亲的未竟之志,让党项立国。与盐池部的利益相悖。所以,只要你能向盐池部的长老承诺,帮他们增加向大宋供给青盐的份额,他们肯定会考虑自己该支持谁……”

二人,谈谈说说,偶尔斗几句嘴,各自心怀戒备。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好像两个话题都没谈完,就翻过了脚下的界山。

不远处,一座孤零零的堡寨,拔地而起。寨墙下,数个身披铁甲,满脸横肉的兵卒,将鞭子舞得呼呼作响。

夏州,到了。此地风物与人,都与大宋其他地方,极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