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旧时恩怨

“什么?哪里?刺客多少人?当地知府和兵马都辖是谁?”赵恒的心脏瞬间抽紧,却强装镇定,沉声询问。

刘娥拿他当神明一般崇拜,这种时候,他不仅仅是大宋的皇帝,还是别人的丈夫。所以,哪怕天塌下来,都必须死死撑住。

右班都知刘成珪,也迅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有些失态,赶紧整理了一下思路,逐条汇报,“开封府左军巡使张文恭遇刺,在就在京东东路的治所,青州城门口。”

“青州知府名为吴谦,进士出身。兵马都辖名叫许文运,在追随已故鲁王曹彬平定南唐时,立下过奇功!”

“刺客具体数字,还没调查清楚,据皇城司派往那边采办硫磺的太监送来的密报,应该超过了一百人。但是,皇城司的消息,未必准。具体,还要等飞龙司的密报,和地方官员的奏折,才能相互验证!”

“贼子敢尔!”赵恒咬牙切齿,低声怒骂。心脏一阵阵狂跳,脸色青得宛若霜打过的松针。

刺客在示威!通过杀死前去查案的开封府左军巡使,向他这个大宋皇帝示威!不准他继续追查那个狗屁纯阳教,到底在做何种阴险图谋!

如果他再派人追查下去,被杀的也许就不是一个正五品军巡使。整个京东东路,所以效忠朝廷官员,都可能成为刺杀目标。

届时,京东东路,必然一片大乱……

右掌处,忽然传来一股柔软坚韧。是刘娥,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赵恒心脏频率,迅速减缓,同时,一股豪气,缓缓涌上了他的胸口。

他虽然自幼没出过汴梁城,终究是太祖皇帝赵匡胤的侄儿,太宗皇帝赵光义的儿子!

如果被一伙来历不明的刺客吓得乱了方寸,就不仅是丢自己的脸。也说明了他的伯父和父亲,都没有眼光!

所以,无论于私,还是于公,他都不能表现出半点儿软弱。必须派遣重臣,以最快速度赶赴京东东路,让刺客和背后指使刺客的人,血债血偿!

想到这儿,他果断做出决定,“不必再等控鹤司的密报和地方官府的奏折了,差别只是刺客数量以及张文恭的遇刺过程而已。总不可能,说刺杀案根本没有发生,把张文恭再给朕全须全尾地送回来!”

“奴婢遵命!”右班都知刘成珪躬身行礼,然后又低声询问,“圣上,可要宣吕蒙正和吕端两位重臣,立刻入宫?”

“不必!”赵恒想都不想,用力摆手,“直接传朕的中旨,给寇准。要他立刻将手头事,移交给新任经略安抚使王旦。然后赶赴青州。具体正式圣旨,朕明日朝会之后,再……嗯——”

话说了一半儿,他忽然顿了顿,随即,便陷入了沉思。

寇准胸怀沟壑且杀伐果断,赶赴京东东路坐镇,肯定能将所有宵小之徒,压得不敢动弹。然而,李太后刚刚通过刘娥之口,带给他的提醒却没错,圣明太子,不能只依仗一位贤臣!

立志做一个千古名君,赵恒自认为,自己从没怀疑过寇准的忠诚。

然而,想当年柴荣也没怀疑过他伯父赵匡胤。结果,柴荣一死,他伯父就被“黄袍加身”。而柴荣的几个儿子,都没机会长大成人。

呼——,春风出过,乍暖还寒,漫天花瓣落如飞雪。

发现赵恒给自己下命令下了一半儿,就陷入了沉思。右班都知刘成珪果断紧闭双唇,眼观鼻,鼻观心,做起了泥塑木雕。

接连伺候了大宋三任皇帝,他至今既没有稀里糊涂死掉,也没有死里糊涂地获罪,所凭借的不是聪明,而是懂得什么时候应该闭嘴。

官家不想事事都依仗寇准,这点,刘成珪轻而易举就能看得出来。从旁观者角度,他也认为官家做得无可厚非。

正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

寇准再忠心耿耿,掌握的权力太大,或者被官家过分依仗,对双方都不是一件好事。

君臣以相知开始,以相疑相忌为终的例子,刘成珪看得太多了。

远的不说,近的,比如死后被谥号忠武的韩重赟。想当初,曾经是大宋太祖皇帝的生死之交,凡是太祖皇帝不想亲自做,或者不方便亲自做的事情,几乎全都交代给他出马。

结果,他后来却差点儿死在了太祖皇帝的刀下。亏得赵普在关键时刻,替他说了一句话,才让他得以全身而退。

再比如,韩重赟的弟弟韩重贵。那可是曾经在高粱河之战,用身体替太宗皇帝挡过箭的人。

结果呢,太宗皇帝到了晚年,他却成了最难以放心的人之一。亏得此人惊醒,及时地交出了殿前司,才终于得以回家颐养天年。

“传朕口谕,参知政事王钦若,兼任京东西路巡检安抚使,前往青州,彻查张文恭遇刺一案。着他接到口谕之后,即刻动身,正式圣旨,容朕在明天廷议之后再补。”正呆呆地回忆着往事,赵恒的声音,又传到了他的耳畔。

这回,彻底没寇准什么事情了,换成了另一位参知政事王钦若。而后者,能力比寇准差了不是一点半点,最大的长处,则是揣摩圣意。

“奴婢遵命!”心里对赵恒的决定,半点儿都不看好,刘成珪却果断答应一声,随即小跑着离去。

发生了正五品官员遇刺案,赵恒自然不可能如同不关自己的事情一般,继续前往刘娥那里,体味寻常夫妻之乐了。将目光快速转向后者,他满脸歉然地解释,“朕得返回文德殿一趟,吕端、毕士安等人,听闻青州之事后,今晚肯定会联袂入宫……”

“圣上尽管去,臣妾准备好了宵夜等官家来用,无论多晚!”刘娥非常知冷知热,不待他说完,就笑着点头。

“嗯!朕一定会来吃,无论多晚!”赵恒心里觉得舒服,毫不迟疑地答应。随即,越发觉得自己当年的选择没错。

偌大后宫之中,不缺比刘娥漂亮的美人,不缺比刘娥聪明的贵妃,然而,却没有第二个女人,愿意亲自下厨为他做宵夜。

他有时候在文德殿处理一整天政务,到了入夜,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去某个妃子那边。后者见了他,要么紧张得像个木偶,要么使尽浑身解数想要怀孕。再没有第二个人,像刘娥这般,关心他肚子会不会饿,然后哪怕他一整夜什么都没力气做,也搂着他的胳膊,满脸欢喜。

想到对刘娥的种种好处,赵恒就打算给对方一些回报,笑了笑,柔声询问,“朕记得,你从小被寄养在舅父之家,有两个表兄,他们如果愿意出仕……”

“圣上鸿恩,臣妾感激不尽!”刘娥闻听,立刻敛衽下拜,“但是,我那两个表哥,都文不成,武不就,且容易被小利所动。倘若出仕为官,最后肯定会辜负圣恩。所以,圣上还是让他们,继续做个乡贤为好。”

“哦?”没想到刘娥拒绝得如此果断,赵恒愣了愣,旋即摇头而笑,“那朕就赐他们一些土地和财帛……”

“圣上平素赐给臣妾的,大部分都已经便宜了他们!”刘娥再度行礼,拒绝得像先前一样利落,“他们无尺寸之功,受赐过多,反而未必是好事。”

顿了顿,她抬起头,两眼弯弯如同月牙,“如果圣上一定要赐,不如赐给当初对臣妾有恩的丁王氏。臣妾初到汴梁之时,衣食无着,亏得出租宅院给臣妾的丁王氏娘子心善,着令下人饶了臣妾三个月的租金,才使得臣妾避免了露宿街头。”

“丁王氏,她家在什么地方?她丈夫还活着么?除了出租房子之外,以何为生?”赵恒闻听,立刻起了好奇之心,低下头,柔声追问。

“她丈夫当时在夔州做官。据说曾经立下过平叛之功。后来因为母丧回家守孝。然后,臣妾就不知道他做什么了。”刘娥的眼睛又大又亮,仿佛两颗星星在闪烁。

“朕知道了,她丈夫叫丁谓,当年是夔州转运使,平定了叛匪王均,并且瓦解了溪州蛮之乱。功劳显赫!”赵恒记忆里甚好,立刻将刘娥说的人,跟朝廷的官员对上了号。“你不说,朕还不知道,他的妻子居然帮过你。”

“臣妾也是刚才见圣上忧心青州那边的乱局,才想起恩人的丈夫,曾经立下过平叛之功。”刘娥抬头看了看赵恒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解释,“臣妾不是要干涉朝政,臣妾如果僭越了,圣上千万要提醒臣妾,并且宽恕一二。”

“你知恩图报,算什么干涉朝政?况且,丁谓也的确有平定叛乱的功绩在。”赵恒伸出手,爱怜地在刘娥头上揉了揉,笑着说道。“按道理,朕还应该谢你为国举荐贤能之功呢。只是,被外边的人知道,又会恶语中伤于你。所以,这个功劳,朕就记在心里了。”

“臣妾不敢,能帮圣上分忧,是臣妾平生所愿!”刘娥低下头,娇羞脉脉。

赵恒收回手,笑着补充,“你回头派人,给丁王氏传个口信,让她明白,是你在还她当年的旧情。朕这去文德殿,让人拟旨。王钦若本事不差,性子却终究软了一些,也没经历过武事。刚好,朕派丁谓去做京东东路转运使。他们两个配合,一定能把案子查个水落石出!”

说着话,他心中再度豪情万丈,转过身,大步流星走向了文德殿。

太监、宫女们,赶紧跟上,唯恐大宋官家走得太快,失足跌倒。

刘娥却含情脉脉地,目送赵恒远去,直到对方的背影消失,才缓缓收回目光,贝齿轻轻咬动红唇。

有恩,她一定会报。

有仇,她也不会忘。

当年赵恒与她私通事发,是谁劝赵恒始乱终弃,她可清楚地记得呢!这辈子,她一定会让此人付出足够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