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聚将鼓,在镇戎军的中军大帐敲响,哪怕是隔着四五里远,也能被听得清清楚楚。
正在韩青帐篷中听课的一众李氏子弟,毫不犹豫丢下手头纸笔,拔腿就往中军帐方向跑。
韩参军讲的东西固然令人着迷,可是,少听一节课,大伙却不会有什么明显损失。
而军令如山,三鼓不到者,哪怕是李继和的亲儿子,至少也得被军棍打得半个月下不了床。
“那今天就到这儿吧,窦沙,你把东西收拾一下。咱们等会儿出去试试那个特大号孔明灯,到底能带起多重的物件。”韩青知道肯定有紧急军情,所以也不怪大伙失礼。放下手中的碳条,笑着吩咐。
话音刚落,却看到李昭亮、李昭逊兄弟俩掉头而回。一人拉住自己一只胳膊,高声提醒,“世兄,赶紧跟我们一起去。你现在是录事参军,鼓响三次不到,一样要被军法处置!”
“啊——”韩青只知道李继和为了让自己在镇戎军中行走方便,给了自己一个录事参军的头衔。却以为只是个表面称呼,心里根本没把这个头衔当回事,甚至连录事参军的职责是什么,几品几级都没去研究。
如今忽然听到,顶上了录事参军头衔,就得受军法约束,顿时,惊得两眼滚圆。因此,顶着一脸的茫然,任由李家哥俩,将自己拖入军营,一路拖进了中军大帐。
待他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站稳,李继和已经开始解释擂鼓聚将的原因,“红莲教正式造反了,昨日攻破安化。知州刘德昭战死,县令刘琼自杀。”
“天!安化可是个一等一的大城!”
“两丈四的城墙,防守设施俱全。咱们镇戎军都不一定能顺利拿得下来。红莲教神什么时候有了如此实力?“
“怎么回事?刘德昭一个文官,怎么会战死沙场?”
“红莲教到底出动了多少兵马啊?不是前几天还被张环赶着满山跑吗?”
……
刹那间,议论声就纷纷而起。在场所有将领和文职们,都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他们印象中,红莲教也就是表面叫嚷的响亮,实力却不堪一击。张环只带了一个营,就连挑了红莲教的七八处堂口。并且每次都是以少击多,大获全胜。
而安化城防备再疏忽,也是庆州的治所。城池是按照防御党项人围攻的标准修建,还有上万厢兵在城内常驻。
通常这种城池,想要将其攻克,进攻方的兵力,至少是防守方的三倍。
而三万以上的兵马聚集,根本不可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只要刘德昭那边,或者刘琼那边得到消息,恐怕立刻就会将警讯八百里加急送往长安。甚至直接派遣心腹,就近向镇戎军请求支援!
眼下大伙根本没听到任何警讯,也没看到有信使前来求救,庆州的治所安化,却说丢就丢了,肯定是哪里出现了大问题!
如果不把这个问题弄清楚,镇戎军即便立刻扑过去,也没把握将安化城夺回来。甚至可能因为未查明敌情而吃上一个大亏。
唯一没有参与议论的也没觉得震惊的,只有韩青一个。
不是因为他心理素质比其他人高,而是,他对古代战事一窍不通。
在他当兵那些年月,战争早就进入高度信息化、自动化的时代。导弹、飞机、坦克、装甲步兵车才是战场上的主宰,城墙已经完全不存在,敌我双方的兵力对比,通常也起不到决定性作用。
所以在场其他人关注的东西,韩青根本没有感觉。
在内心深处,他反而认为,以永兴军路各级官员的昏庸糊涂,以及地方官府被红莲教渗透的程度。红莲教到现在才只拿下了一座安华城,战略上实在过于保守。
如果换做历史上那些著名的义军领袖,如李自成,张献忠,甚至宋江、方腊之流,恐怕永兴军路早就遍地烽烟了,哪会等到镇戎军从前线返回,才忽然想起来动手?
正在心里碎碎念间,又听见李继和用手指敲了下桌案,继续补充:“老夫也是刚刚接到急报,所知并不详细。但是,安化城陷落,是确认无疑之事。此外,庆州、环州、宁州、耀州,都有异动。各地红莲教徒,要么趁机起兵攻城略地,要么大张旗鼓赶往安化。”
中军帐内,议论声戛然而止。所有武将和文职,都闭上了嘴巴,静待李继和的进一步安排。
安化城的陷落,出乎他们的预料。但是,各地红莲教徒受到拿下安化的鼓励,陆续起兵,以及起兵之后的红莲教徒大举向安化城聚集,却没超过他们的判断能力。
很明显,接下来红莲教徒,会以安化城为他们老巢。然后利用城墙和充足的防御设施,跟赶来平叛的各路官军周旋。
而安化城的地理位置,人口数量以及繁华程度,也能给红莲教提供一定的底气和必要的财源。
“朝廷已经派遣参知政事寇准,前来彻查粮库失火一案。红莲教赶在这个时候造反,也不完全是坏事。”见众人都安静了下来,李继和想了想,继续说道,“至少,永兴军路的这帮混账玩意,得现在做出决定,是继续跟红莲教勾勾搭搭,还是赶紧一刀两断,或者反戈一击!”
“恐怕一刀两断者居多!”
“这时候,反戈一击,倒也能证明自己先前只是受到了歹人蒙蔽!”
“实在牵扯过深的,就只好彻底投向红莲教了。”
“的确是好事,至少能让敌我分明许多!”
……
武将们大多数仍然保持了沉默,个别文职,却笑着点头附和。
凡事必有正反两面。红莲教起事,固然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但是,也让原本错综复杂的形势,瞬间变得分明。
包括李继和最近替韩青出头的举动,原本即便他深受官家信任,也会对其前途多少造成一些不良影响。而现在,随着红莲教造反,不良影响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朝廷进一步决策,肯定还得半个月到一个月,才能下来。”向文职们做了个手势,示意大伙稍安勿躁,李继和笑着补充,“但是,老夫预计,我镇戎军,不会承担平叛任务。而是肯定又得调头返回环州,以防备李继迁那厮借机毁约入侵!”
这基本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换了谁站在党项首领李继迁的位置上,也不会放弃如此大好时机。更何况,李继迁现在以蛮夷自居,连姓氏都打算改成拓跋。而签了约不算数,对于蛮夷来说,乃是家常便饭。
当即,众武将和文官们互相看了看,心中默默叹气。谁都不敢保证,这次掉头开往环州前线,能不能还有机会活着返回汴梁,再次与妻儿相聚。
“老夫之所以下令擂鼓聚将,是为希望大伙有个准备!”将众人的表情看在眼里,李继和在心中叹了口气,声音迅速变得柔和,“老夫知道,这样对各位来说,有点残忍。但是,我等既然披甲从戎,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党项鹞子打进来,祸害我大宋百姓。所以,还请各位,回去之后,使出全身解数,安抚麾下的弟兄们。另外,这个月,下个月,军饷都加倍发放。肉食每三天保证一次!”
“都监放心,我等分得明白轻重!”
“都监放心,我等肯定会努力保证士气不坠!”
“都监放心,即便没有双倍军饷和肉食,弟兄们也不会过于沮丧!”
……
回应声轰然而起,所有武将和文职,都陆续高声承诺。
大宋执行的是强干弱枝政策,目前禁军的战斗力远远超过地方兵马。并且,禁军完全执行的是募兵制,军饷颇为丰厚,兵源也大多数来自河南、河北的富庶之地。
这样做的好处是,极大降低了地方官员起兵叛乱的可能。然而,同时坏处也极为明显。
那就是,禁军一旦开赴边疆,士气就会明显下降。执行任务时间越久,士气就越低!
而镇戎军已经在前线顶了一年多,上个月才刚刚奉命返回汴梁修整。结果半路上又掉头开往环州前线,弟兄们的士气,可想而知。
增加军饷和肉食供应,只能起到缓解士气下降速度作用,却解决不了弟兄们的思乡之情。安排武将和文官们下去做动员,也只是尽人力而已,能不能管用却很难说。
但是,除了这个两个措施之外,一时半会儿,李继和也拿不出更好的方法来。因此,又叹了口气,轻轻点头,“如此,就有劳诸位了。情况随时都会变化,还请诸位,最近几天打起精神,勿坠了我天下第一强军的名头!现在,先下去尽力安抚弟兄。如果情况变化,老夫会随时擂鼓聚将!”
“遵命!”众人齐齐行礼,然后快速转身离去,每个人心里都觉得沉甸甸的,脸上的神色也极为凝重。
没有士气,战斗力就会大打折扣。
而去年五路大军伐夏,都被李继迁打了个大败亏输。
一旦人带着党项鹞子毁约入侵,与红莲教里应外合。镇戎军独自一支,前面迎虎,身后迎狼,能有多少胜算?!
此次时刻,整座中军帐内,唯一一个,脸色没有变得凝重的,仍然只有韩青。
不是因为对镇戎军的战斗力无比信任,而是跟大伙根本没有共同感觉!
在他那个时代,军人舍小家为大家,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而每逢边境上有异动,“首战用我”呼声,就会一浪高过一浪。
此外,别人都恨不得插着翅膀飞回汴梁,与家人团聚。而他,则巴不得自己距离汴梁越远越好。
特别是刚才听李继和说起,朝廷已经派遣寇准带队,前来彻查粮库失火一案。以他上辈子的阅历,立刻就明白,自己马上就要从旋涡中爬出来了。
因此,他就更不愿意回汴梁,去面对身体前主人的家族。
至于开赴前线,好像也不关他的事情。
当他从旋涡中爬出来之后,李继和应该立刻就会把录事参军的头衔收回去。届时,他就是草民一个,愿意去哪去哪,根本不需要再跟着大军一起行动。
正一边没心没肺地想着,一边迈步离去。身背后,却忽然传来了老狐狸李继和的声音,“韩参军留下。老夫有话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