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桓好歹领兵出战几次,虽然只是观望,但胆气还在,到底能稳住,但是李邦彦和吕颐浩两个就未必了。
尤其是李邦彦,一直以来就是个胆怯的,赵佶怂的时候,他怂得更过分,后来赵桓强硬起来,他亦步亦趋,但到底是个没胆的,面对着惨烈的战场,魂儿都飞到天上去了。
首先看营寨的东边,宋军的弓弩齐发,金人跌落马下众多,但金兵速度太快,只来得及射一轮,金人便冲到了六十步的位置,随即向宋军大营抛射。
粗重的箭失当头落下,金人的重箭很有特色,箭头不甚锋利,但十分沉重,箭杆更是有一指头粗,只要被射入体内,立刻能造成近乎钝器的伤害,只要被射中,多半就要失去战斗力,而巨大的伤口又十分难以愈合。
哪怕像韩世忠那样铁打的汉子,披着几层铠甲,也险些丧命,普通士兵,甚至只有皮甲的陕西兵马,挨了一箭,半条命就没了。
弓手,弩手,守卫营寨的士兵,损失惨重,至少有两三百人,倒在了弓箭之下,金人像是旋风一般,从营寨右侧掠过,连绵的箭雨,甚至不给宋军反击时间。
好在有寨门阻挡,还有持盾甲士,不顾一切冲上来,给弓弩手提供了掩护,不然一个交锋,营门就可能被掀了。
当然了,宋军也不是完全废物,就在金人掠过的空隙,床子弩,神臂弩,甚至是突火枪,全都投入了反击。
床子弩和神臂弩的杀伤力大家伙都熟悉,没什么好说的。
突火枪这玩意就有点意思了。
粗长熏黑的竹筒,装了铁砂火药,点燃之后,就像是个喷枪,朝着敌人射去……冰雹一般的砂石,加上扑面而来的火焰,不光有杀伤力,还有震撼效果。
有几个骑兵就被火焰点燃身上的甲胄。
大冬天的金人在甲胄里面,都有老羊皮袄,头上也有鹿皮,狗皮之类的帽子,沾火之后,迅速燃烧,他们平时就要帮忙,才能卸下铠甲,此刻却是更加无能为力,只能拼命扑打,最后被火光吞没,倒在地上,痛苦抽搐,不停打滚儿,直到被烧死!
烧烤大活人,这种神鬼小说当中才有的红莲地狱场景,就活生生出现在面前,直接演给你看!
一次不够,还有第二次,第三次……很恐怖吗?
更恐怖的却是吴玠的态度,对此吴大只是淡淡下令,要将士顶住,然后就把目光转向了正面。
刘锡率领兵马趁机向前猛扑,试图攻击金人中军,不出意外,他们也遭到了金人的迎面痛击,相比侧翼,要更加残酷一万倍。
金人铁骑持刀跃马,不待宋军列阵完毕,就冲上来,打了个措手不及,竟有宋兵被撞飞了起来,又重重摔在地上,大口喷血。
刘锡眼珠充血,毫无办法,只能下令长枪兵向前,死死抵住金人的冲击,后面的弓弩手,刀盾兵择机进行反扑。
两军交锋的地方,形成了一道清晰的血肉磨坊,鲜血尸体,不断交织着,毫无疑问,宋军损失惨重,但金人也不是全无损失,随着骑兵顿足,伤亡快速增加。
吴玠虽然王八蛋,但到底不愿意失败,因此他又投入了张忠,乔泽,慕容洮三部……至此,整个西军旧人,除了早就归入御营的,还有吴玠的亲信,几乎都被投入了战场。
能不能消灭金军不知道,但最后的西军是彻底没了。
昔日大宋最强的军团,只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就消耗殆尽。
“大哥,不能光是让秦凤路的人上了,这么下去,会出乱子的!”
吴璘对着吴玠大吼,痛心疾首。
吴玠竟然没看他,只是淡淡道:“你想上去?好啊!带着八百人,组成督战队,谁敢后退,立刻斩首,绝不客气!”
“啊!”
吴璘傻了,大哥啊,过去你可不是这样的,你不是常说要与人为善,别学曲端,得罪人太多,最后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可你这次的举动下来,就算能赢,只怕也落个心黑手狠的骂名,你到底图个什么?
“吴璘,你莫非要抗命?那我就只有把你的脑袋砍下来,挂在旗杆上了!”
吴璘愣了片刻,像是负伤的野兽,怪叫着下去,点齐八百甲士,手持砍刀,在后面督兵……这一下子前方的宋军根本没有退路,诸部加起来,将近两万人,而金人也陆续投入了差不多一个万户,就在这片不大的战场上,陷入了绞杀。
金人有骑兵优势,又素来耐苦战,可以说压着宋军打。
但他们的强悍却不足以抵消宋军人数的优势,而且就在过去的不长时间里,吴玠通过挖沟修营,还有长时间的操练,摸清楚了这帮家伙的底限在哪里,并且将一些刺头儿给砍了,脑袋就挂在营门口!
吴大的判断很简单,这帮东西并不完全是废物点心。
就像曲端、韩世忠、刘锜,甚至是岳飞,都有在西军效力的经历,单论武艺骑术,西军中的顶尖儿,绝对能和金人的高手对战。
糟糕的是西军太油滑了,让他们拼命,做梦去吧!
打仗先掏钱,钱给到位了,卖不卖命,还要看老子心情,要是逼急了,就把当头的宰了,反正法不责众,能把老子怎么样!
所以说这帮东西在大宋的手里,一群窝囊废。
但是到了金人手里,人家不管乱七八糟的,往死里练,往死里杀……而结果往往是这帮二鬼子一掉头,就成了虎狼之师,冲锋陷阵,锐不可当。
吴玠不是不知道,却是没法根治,毕竟他也是其中之一,可这一次吴玠变了,他比金人还狠。
砍了一群刺头儿,又调走了一些,没了领头人的西军士卒,前有金兵,后有督战队,除了玩命,还能怎么办!
这一片战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糜烂下去,打成了一锅粥……哪怕不通军务的李邦彦也看得出来。
“官家,金人杀不过来吧?”
赵桓抿着嘴不说话,他的眼神除了盯着战场之外,还下意识向北面瞄去,仿佛在等着什么。
吕颐浩清楚,赵桓再等耶律大石。
其实所谓三皇同盟,从一开始,就是赵桓拉拢耶律大石的手段,只不过两方中间隔着西夏,没法隔空结盟,才把李乾顺拉起来,他最多算是个赠送品,在这个同盟中扮演意大利的角色。
赵桓的盘算,是没法和任何人讲的,因为在此之前,耶律大石是什么人呢?
他是叛臣,至少不服从耶律延禧的号令。
他又是俘虏,没人知道他在金营当中,是如何苟活的,他也从来没说过,但毫无疑问,那是一段相当不愉快的经历。
他的实力也很惨,逃出去的时候,只有二百人,随后大会诸部,也只借来了一万人,孤悬大漠之中的可敦城,就像是一座大海当中的小岛,不要说金兵哪怕那些蒙古部落,也能捏死他。
就这么个东西,也值得另眼相看吗?
可在赵桓看来,很值得,甚至是物超所值!
能在近乎白手起家的情况下,创立西辽,耶律大石绝对是个人物,而且是能和当世英豪掰手腕的杰出人物。
选择盟友,就只有他这种,相比之下,犹犹豫豫,摇摇摆摆的西夏,就算他跟你联手,也要防着被猪队友害了,赵桓可不想当冤大头。
而且赵桓和耶律大石分别的时候,他送了一领狐裘,而大石给了他一个承诺。
“官家,耶律大石当真能如约赶来吗?”
赵桓轻叹口气,“我也说不好,毕竟相距太远,大石也不是神仙,能把时间算得这么准,如果路上有什么意外,就麻烦了。”
吕颐浩可不傻,他听懂了,赵桓的意思,居然是耶律大石一定会来!
“官家还真是赏识大石啊!”
“不是赏识,是朕明白,亡国的悲惨……契丹贵族下场太惨了,仇恨会让一个人脱胎换骨的。”
赵桓紧握着拳头,三个字,不断在脑袋中回荡……靖康耻!
今天正好是靖康元年,是战而胜之,一血耻辱,还是亡国败家,就在此一举了!
此刻的战场,再度出现了变化,又一个金人万户出动了,他们绕开了焦灼的正面,选择从左翼猛扑宋军。
看对方的旗号,居然是赤盏晖。
此人是金国大将,而且还是东路军的大将!
“张中彦,李彦琪,该你……”吴玠想要派自己的部下上去,而就在这时候,吕颐浩骑着马赶来,在吴玠的耳边嘀咕了两句。
吴玠皱着眉头,向营盘中间的方向看了看,略沉吟,点头道:“好!何蓟,牛英,你们各自率领五千甲士迎战!”
终于,御营兵出动了。
这并不符合吴玠的的设想,但战场上瞬息万变,哪能墨守成规!更何况吴玠还一直没有机会,测试一下御营的程度,看看这支兵马到底是不是花架子……
只是吴玠显然低估了御营,尤其是何蓟和牛英这俩人。
“居然是赤盏晖!你的主子兀术来没来?当初在牟驼岗,牛爷没砍了你,今天一定要你的脑袋!”
牛英发狂大叫……何蓟没这么多废话,十足的行动派,他以两排长枪手在前,利斧甲士紧随其后,弓弩兵掩护,竟然主动向金兵发起了冲锋。
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的吴玠忍不住暗暗叫好。
这一招真是妙啊!
金人骑兵一旦展开,就会以旋风的方式,不断走马射箭,消耗对手士气,直到对方疲惫崩溃,他们再发起攻击。
当然了,这是理想的状态,毕竟人是活的,何蓟主动向前压上去,而就在金人的侧面,有一条天然的沟谷。
宋军向前压的三百步距离,正好限制了金人的施展空间,他们没法兜圈子从容射击,就只有硬着头皮,狠凿宋军战线。
何蓟手持砍刀,高声大吼,“雪耻!”
“雪耻!”
御营甲士齐声怒吼,年初的仇,该报了!
就在长枪手摆出如林枪阵,金人刚刚停顿的刹那,后面的士兵就冲上去,手里的利斧对准了一个个马腿,疯狂劈砍。
战马悲鸣,上面的骑士纷纷落马,复又被冲上来的宋军斩下头颅……双方接战以来,第一支宋军,展现出了压倒金兵的气势,而且在战果上,也做到了五五开。
没错,金兵死的一点不比御营少!
吴玠冰冷的脸上,第一次闪过了犹疑……或许他真的太保守了,早知道御营这么强悍,他的选择就多了。
不过吴玠也不傻,现在根本不是后悔的时候,毕竟金兵还有五个万户没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