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桓驾临萧关,李孝忠引兵进驻兜岭,被西夏视作生命线的横山,彻底被撕开了一个口子。
凑巧的是这天居然是端午,吕颐浩特意给赵桓送了一盘粽子。
“光给朕准备的?”赵桓随口道。
吕颐浩赔笑,“臣知道官家体恤下面的人,统领以上,都给准备了,没多给,一人两个,伤病员也送去了,都是糯米甜枣的,没有什么花哨,就吃个味吧!”
听了解释之后,赵桓终于点头,拿起一个热乎乎的粽子,扯下粽叶,正要下口,突然,赵桓又道:“吕卿,你怎么看这一战之后,三国之间会怎么走?”
吕颐浩几乎要把粽子放进嘴里了,却也只能暂时放下。
“好教官家得知,臣以为忧多过喜!”
赵桓皱眉,明明是宋军大展神威,怎么落了这么个评价?
吕颐浩探身,认真道:“官家,这一次出师西夏,说到底不是要和西夏决战,也不是要开疆拓土,边境扬威。”
赵桓颔首,“没错,其实最重要的目的是和西夏结盟,一起对付最重要的大敌金人。当然了,捍卫西北边疆,勿失疆土,也同样重要。”
吕颐浩锁着眉头,略微沉吟道:“正如官家所言,我们不但保住了疆土,还痛击西夏,固然值得高兴。可西夏如今的战力,又如何能配合大宋,牵制金人呢?”
赵桓干脆把粽子放下,西夏的战斗力,让他大失所望。
什么五路伐夏,什么平夏城之战,赵桓一度以为那时候的西军强到离谱,西夏也不是寻常之辈,才能打得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可现在一看,很有可能,那就是菜鸡互啄,没有太多值得大书特书的地方。
而经过整顿的御营,在几次战役之后,迅速蜕变,拥有了和金人掰手腕的可能。而仅仅是可能,便可以碾压西夏。
赵桓可不认为已经五十多的李乾顺,有本事大刀阔斧,改革西夏,提升战力。
既然做不到,跟西夏结盟的意义就一落千丈。
甚至还要考虑,万一西夏成了猪队友,大宋还要分出更多的兵马保护,实在是划不来。
现在看起来,西夏能立国二百年,屹立不倒,说他们不能打,那是扯淡。
比如元昊早期,西夏就相当凶悍。
但时过境迁,总有相当长的时间,处于低谷。幸运的是,西夏太贫瘠了,没有太多人在乎。直到不挑食的蒙古人崛起,才彻底覆灭这个小国。
“吕卿,朕原想西夏能牵制金国两到三个万户,最好是逼着金人分出西路军精锐,应付西夏。这样的话,入秋之后,金人南下的时候,兵力就能大为缩减,我们的压力也能小很多。”
吕颐浩凝重道:“官家,以金人的厉害,三个万户,用好了,足以牵制咱们的十万兵马啊!很有可能会影响整个大局,”
赵桓垂着头,不说话,吕颐浩突然想到一种可能,低低声音道:“官家,能不能彻底放弃陕西,把所有兵马南撤,跟金人在黄河决战?”
放弃土地,尤其是放弃西北这么重要的土地,是要承受巨大压力的,弄不好都要被当成国贼痛骂,吕颐浩提出这个意见,也是仗着十二分胆子。
因为西夏不管用,在西北放多少兵马,都很难阻挡金人的攻势,不如收缩兵力,大踏步往南走,然后再选择合适的地点,和金人决战。
这种建议在道理上绝对说得通,只不过从情感上不那么让人舒服。
“吕卿,陕西到底是整个战线的一环,如果放弃陕西,会不会引起人心浮动,到时候河东怎么办?河北怎么办?我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土地都落到金人手里吧!”
吕颐浩再度语塞。
不得不说,明明军事上赢得很漂亮,可讨论起大局,竟好像输了一般。
赵桓的郁闷可想而知。
索性把金人扔在一边,只说大宋和西夏。
“曲端和李世辅还没有消息吧?”
吕颐浩道:“的确没有,不过倒是有密报,说是横山一线,有不少兵马内调,包括盐州驻军。”
“看起来是曲端得手了!”赵桓一声长叹,“朕也没有料到,此人竟然有此等大智大勇,敢杀入西夏腹地,若非胆大包天,也着实是一位将才。”
吕颐浩怎么会欣赏一个不遵旨意,狂妄大胆的武夫?在此之前,他对曲端没有半点好印象。
可尽管如此,也不得不承认,杀入西夏腹地,着实给宋军巨大鼓舞。
而且伴随着西军整体衰败,曲端、吴阶差不多算是最后的西军了,有着非同一般的影响。
“官家,臣以为应该让刘晏率领骑兵,突入横山,接应曲端。即便因此扩大和西夏的战斗,也在所不惜!”吕颐浩认真道。
赵桓微微点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咱们也不能把抵御金人的希望寄托在西夏的牵制上面。说到底还要增加自身实力。不管如何计算,下一次金人入寇,总不会比上一次更艰难!”
赵桓的话,几乎一锤定音。
想想也是,去年金人南下,闹出了多少笑话?
那么多守军不战自溃,童贯弃太原,赵佶弃龙椅,整个大宋朝野,都怕得要死,十几个金人,就能追着几千宋军逃跑
很显然,这并不是冷兵器战斗的常态。
而这一次再战,不管怎么样,大举溃逃的情况,不会出现。朝中也经过了整顿,主战力量完全主导朝局,又有御营可堪一战,就算事情再糟糕,大宋也不至于亡国。
只要打不死,就会成为变强的砥砺。
还是那句话,早晚有一天,要直捣黄龙!
赵桓也干脆放飞自我,跟西夏能打到什么程度,就什么程度,不必给自己添烦恼,当务之急,就是把曲端顺利接出来,这么一员大将,可不能折在西夏的手里。
赵桓果断下旨,刘晏也出动了,李永奇也去了,吴家兄弟也出动了,所有人都在积极寻找,想要知道曲端的情况甚至刘晏向赵桓建议,干脆沿着曲端的路线,也突入西夏腹地算了,跟他们彻底来一个翻江倒海。
赵桓对这个建议倒是高度重视,可还没等他付诸实施,居然传来了消息,曲端回来了!
没错!
这个在西夏折腾了一圈,搅得鸡犬不宁的混账东西,全须全尾儿,安安全全回来了。
不但回来了,还骑着高大的铁象,趾高气扬,嘴咧得都要上天了!
“曲端,你还活着?”
吴阶失声惊呼,黑红的脸膛都有点煞白。
曲端冲着他呲牙冷笑,“吴大?你盼着老子死是吧?告诉你,老子不但没死,还杀了这个老东西!
说着,曲端将一颗苍白的头颅甩到了吴阶面前,吓得吴大一哆嗦。
“认识不?这是西夏梁王,叫嵬名安惠,就是被老子杀死的!”
“还有,老子把西夏国主的承天寺给烧了,城外的行宫也给毁了,老子还在兴庆府外面撒了一泡尿!”
曲端越说越兴奋,竟然扬天狂笑,“老子到了兴庆府,当年五路伐夏,都没有到的地方,老子去了!吴大啊,你不是想取代老子吗?就凭我的这份功劳,你也能取代?你想屁吃啊!哈哈哈哈!”
曲端疯了!
压在心头的话,全都倾倒出来,半点不留,把吴大骂得一阵红一阵白,难以应付,也不知道这货说得是真是假
而就在这时候,杨惟忠赶来了,作为宋军当中的老人,他自然见过安惠。老将抢步上前,提起嵬名安惠的头颅,仔细端详半晌,突然老泪横流!
“死了!果然死了!”
杨惟忠喜极而泣,当年死在这个老东西手里的宋军可是不少。
终于是报应不爽!
确定了梁王的身份,大家对曲端的功劳就信了九成。
只是曲端这么折腾,西夏怎么就能放他出来?
难不成有鬼神在背后保佑不成?
“老太尉,为将者,当懂天时地利,知道阴阳五行,山川地理,风土人情,全都在肚子里装着,要做到无所不懂,才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曲端摇头晃脑,猛吹牛皮
杨惟忠气得胡子乱颤,恶狠狠道:“曲端,一会儿你去见官家,也这么胡说八道吗?”
瞬间,曲端老实了,他讪讪道:“我能顺利回来,也跟一个人有那么一点关系。”
“谁?”
“仁多保忠!”
“谁?”
“仁多保忠,老太尉没听过?”
杨惟忠愕然半晌,忍不住仰天长叹。
他如何没听过!
不但听过,而且还打了多少次交道!
当年杨惟忠筑平夏城的时候,仁多保忠就是西夏重臣,随着太后一起南下,跟大宋打了多少次!
等到李乾顺亲征,铲除老臣,仁多保忠也身在其中,被解除了兵权。
后来据说仁多保忠想投靠大宋,不过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根本不可能的。西夏的所有一切,都装在仁多保忠的肚子里。
只要有半点可能,李乾顺就会杀了仁多保忠,永绝后患。
偏偏李乾顺没动手,还冒出来流言,国主的心术,不必多说。
可万万没有料到,几十年时间过去了,甚至世人都忘了还有仁多保忠这么一号人物。偏偏他就冒出来了,而且还把曲端带出了西夏,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杨惟忠根本不敢置信,逼着曲端带他去见仁多保忠几十年前的老对手,竟然暮年重逢!
杨惟忠切齿咬牙,“你这个老猴子,竟然还活着!”
仁多保忠呲牙赔笑,还躬身施礼,“罪人见过杨老太尉,给杨老太尉问好!”
仁多保忠颤颤哆嗦,要往下跪拜。
杨惟忠急忙伸手,当他的手刚碰到仁多保忠的时候,老头立刻顺势站起来,人家压根就没打算跪!头发都快掉没的,果然比有头发的无耻
杨惟忠气得暴跳如雷,“好你个老猴子,到了现在,你还敢耍我!你信不信老子现在就砍了你!”
仁多保忠呵呵一笑,摊手道:“若是老朽一条贱命,能换来老太尉对我家族照料,我愿意双手奉上这颗皓首!”
杨惟忠认真看了看仁多保忠片刻,心中了然,下一秒,他伸手抓起仁多保忠的胳膊,扭头就走。
“跟我去见官家!”
杨惟忠心潮澎湃,步伐格外有力。
仁多保忠比他的年纪还要大不少,历经西夏几代皇帝,还多次领兵出战,本身也是部落头人就这么说吧,此老就是西夏的一部活字典。
不论是朝野掌故,还是山川地形,部落分布,兵力状况悉数装在他的心中。
有此老在,西夏对于大宋,就是透明的!
“官家,官家!大喜啊!”杨惟忠扯着嗓子大吼,“有这个老猴子在,西夏臣服矣!”